隨意到甚至有些失禮。
我登時正襟危坐,尷尬地輕咳一聲。這種尷尬卻衝淡了些「心理醫生」四個字帶給我的抗拒。
我幹巴巴地回:「您好。」
我注意到電話那邊的人輕笑一聲:「那白小姐下午四點可有時間賞臉?」李南秋單手插兜站在私人診所的落地窗前,往日冷冽的眼角現在卻帶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溫柔。
聽到電話對面傳來肯定的答復,李南秋嘴角的笑意越發明顯,手指卻並不慢地發去一道微信好友申請。
「叮咚。」一道好友申請發來,我抿抿唇,還是點了同意。
「那麼白小姐,往後不短的一段時間內,請多指教。」李南秋手指輕點,把診所位置發了過去。
我總算找回了作為一位富家子女的從容,禮貌性回了句:「麻煩了,李醫生。」
……
下午四點,陪了我們家十幾年的老司機——王叔載著我到了李醫生的私人診所。
隻是這診所的環境也太好了吧,我站在這像是私人別墅一樣的診所前,掏出手機反復確認了幾遍,才遲疑地上前按響門鈴。
幾乎是鈴響的瞬間,大門便傳來咔嚓一聲,身穿白大褂的李醫生站在門口捧著一捧和他格格不入的向日葵,笑容儒雅如玉。
還是那種幾乎趨向於成熟的,完全看不出一點美感甚至有點醜的向日葵,它們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能吃和沒花粉?
我怔在原地,盯著李南秋那張俊雅如玉的臉,他長得好像有一點眼熟?
李南秋捧著碩大的向日葵走上前,溫柔道了句:「歡迎。」
語氣輕柔到他那些對手都可以做噩夢的地步。
Advertisement
我自然是不知道他以前是什麼樣的,隻是覺得他眼熟。面對這麼溫柔的醫生,我隻能接下那捧向日葵,笑著說了聲「謝謝」。
然後我就被他帶到了診所的二層,再說一遍,這診所一點都不像診所,反而像極了私人別墅。
爸媽給我找的私人心理醫生真的靠譜嗎?
6
臨近傍晚,室內沒開燈,卻半點不顯昏暗和壓抑。
今天夕陽主打火燒雲,大片極豔的雲朵堆疊在天邊,遮住了太陽散發的溫度,卻沒遮住天光。
那一抹被雲朵遮擋的天光透過落地窗投進室內,不熱烈但也足夠溫暖明亮。
我抿著唇靠在舒適柔軟的沙發上,腿上放著李南秋送的向日葵,視線越過他望向那鮮豔的火燒雲發呆。
我想我看起來太過隨性了,但或許是那些火燒雲看起來足夠溫暖,又或者是對方那一雙眼睛盈滿的縱容。
這助長了我隨意的氣焰,甚至在我最不喜歡的心理醫生面前,放松我那挺直的脊背。
我倚在沙發上,耳邊是李南秋溫柔的詢問聲,這大概是每個心理治療必經的過程?
但我不太配合地一言不發,來這裡隻是為了讓父母安心,天天來打打卡也就罷了。我怎麼可能會和一個陌生醫生交心呢?
況且就算沒有醫生,我也能好起來,靠我自己。
隻是不理人是不是有點不太禮貌,我心虛地瞥了一眼對面的李南秋。
然後對上了一雙始終溫柔且認真的眼睛,好吧……更加心虛了。
我悄然挪了挪屁股,準備好好聽聽我這位心理醫生的問話,正對上李南秋那雙眼。
然後這位李醫生卻像是沒話問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輕輕合上手裡的病歷本。
病歷本隻是發出「啪」一聲輕響,我卻立馬背打直,正襟危坐。像是課上被老師抓到玩手機的學生一樣心虛。
奇怪,這該死的條件反射怎麼那麼熟悉?
「白小姐想喝什麼?」他仿佛被我的反應愉悅到了,詢問的聲音裡都含著淺淡的笑意。
我下意識地乖乖回了句:「咖啡。」
我滿眼不敢置信地坐在那裡,偷瞄著那位認真磨咖啡的李醫生。
糟,這人咋越看越熟悉!
我望著他那精致卻熟悉的側臉,明明埋在記憶深處那張臉呼之欲出,卻愣是匹配不上。
我急得咬了咬唇,眼睜睜看著對方端著咖啡一步步走過來,那張臉離我越來越近,然後我看見了他左眼尾處有一顆小紅痣。
小巧卻鮮豔的小紅痣。
我愣了愣,在他離我半步遠時跨了過去,手指很沒禮貌地點了點那顆痣。
當溫涼的手指觸碰上溫熱的皮膚,指尖還有一抹凸起時,我如夢初醒。
啊啊啊啊啊啊!白南南你在幹什麼啊?耍流氓嗎?
我大退一步,熱意從脖子直衝頭頂,我感覺我要冒煙了!
尤其是看見被我耍流氓的醫生渾身一抖時,我恨不得拔腿就跑,破門而出!
但是不行嗚嗚嗚,我心裡的小人苦巴巴哭成一團,嘴上卻隻敢幹巴巴道歉。
「對不起,南哥。」是的,我想起來這人誰了嗚嗚嗚。
那被我摸紅痣一抖的反應,像是被摁住了後頸的貓。
還有我那熟悉的條件反射,這不就是小時候主宰了我兩年的漂亮惡魔嗎?
我小時候可皮了,不管是罵還是吼都沒用,隻有他李南秋小臉一板嘴角一撇,我立馬乖乖坐好;他一哄我我立馬止哭。
他兇但美啊。我不像別的小孩怕他,還天天學電視劇說要娶他為妻。
之後李南秋在我五歲那年出國了,失去了漂亮哥哥那天我哭得稀裡哗啦。
然而小孩子的記憶力本來就不強嘛,翻過年我就把他忘了。
至於那顆紅痣,是我某一天把他第二天要交的作業弄湿了,他真生氣發火了。
我被罵哭了,哭得稀裡哗啦,覺得世界上就沒有比我更慘的小孩了,被老婆這麼罵。
我哭得直打嗝還固執捧著李南秋的臉,一遍遍嚎:「對不起對不起。」和「我說對不起你說沒關系。」
他也任由我哭,嘴角下撇抿著唇不吭聲。
然後我就無意間摁住了那顆紅痣,他當時猛地一抖眼角泌出一滴淚。
當時我就嚇傻了,我長那麼大都沒見過他的眼淚。手上卻在無意識使勁摁,他耳朵爆紅推開我就跑,動作極大力道卻輕。
雖然最後我還是得到了他的原諒,但我卻記住了那顆紅痣。
我真哭得激烈誰都哄不好的時候,他就用那顆紅痣哄我。
他一抖,我就笑。哪怕當時還掛著豆大的眼淚。
7
被耍流氓的當事人倒沒什麼表示,隻是挑了挑眉,輕輕放下手裡的咖啡後把人摁回專屬於她的沙發。
我低著頭努力想要端坐在沙發上,奈何沙發太軟我坐不住。
李南秋俯視那個透著心虛的發旋,熟悉的場景就像是橫亙在他們中間分別的十八年不存在。
可是有些東西還是變了,他眼底閃過一絲悵然,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頭,調笑道:「怎麼這麼久不見,我們的白大小姐學會道歉了?」
聞言,我頓時不服氣了,這是什麼話,說得好像我白南南沒禮貌似的。
我鼓了鼓臉,哼的一聲:「不告而別的人好意思說我?」我瞥他,努力想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眼裡卻含了一泡淚。
然後這人果然一如既往的惡劣!
他居然杵我臉!杵得我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狼狽地想接過他手裡的紙,卻聽他長嘆一聲,捏著紙巾溫柔地幫我擦淚。
溫暖的指尖時隔十八年落在了臉上,我愣愣喊了句:「南哥。」像是被人欺負卻找不到人幫忙的小孩。
他卻隻是一言不發幫我擦幹淨淚水,遞上了那杯溫熱的加了三分糖三分奶的咖啡。
我捧著咖啡不知所措地喝,他卻隻是坐在對面溫柔地注視著我,沒有責備和詢問。
他隻是坐在那裡,我說什麼他都會認真地應,沒有一絲不耐煩。
夕陽西下,天空逐漸染上了昏暗的顏色,為溫暖又洋溢著咖啡味的室內徒增一絲壓抑。
我慢慢捏緊了杯柄,手指發白。
他察覺到了,伸手把旁邊暖光的臺燈打開,像是重新把溫暖迎回送到我面前。
咖啡喝完了,我也該走了。
我抬眼望他,張口卻欲言欲止,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隻是抿著唇和他道別,任他把我送到門口。
上車前我又回頭看他,那個人立在暖光燈下的身影動了動,大步朝我走來。
然後,滿是克制和禮貌地抱住了我,在我耳邊說了句:「囝囝,你得找回你自己。」
他嘆了口氣,又迅速放手拉開距離。
我勾起一抹苦笑,仰視著他,問:「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了?」我感覺自己像是在海上漂泊無依的小船,失去了燈塔而漫無目的。
在昏暗的夜色下,在他面前,我褪下了為親友偽裝的堅強,全然不見下午自我宣言的信誓旦旦。
他像小時候哄我時揉了揉我的頭,和我對視的眼中滿是信任和篤定。
「白南南是俠女,要做天不怕地不怕的俠女!」我記得的,這是我的原話。
我唯恐眼底的淚掉落,慌忙上了車。怎麼能在他面前哭兩回呢?肯定會被他叫小哭包的!
我捏緊了手裡的包,心裡厚厚的雲霧像是被撥開了一層。
包裡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我拿起一看。
李醫生:【後天就要回學校?】
我盯著李醫生這個備注,心底滿滿的不得勁,手速飛快把備注改成了【李大魔頭】後才回了個【嗯】。
李大魔頭:【我相信白大俠女。】
我還沒想好怎麼回他,他又發來一句:【改我備注了?】
我:【你在我車上裝攝像頭了?】
李大魔頭:【改成「南哥」。】他居然還配了個【凝視】的表情包。
我:【我不。】禮尚往來配了個【你能拿我怎樣?】的表情包。
然後,我手速卻飛快地換給他換備注。別問,問就是——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