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垮下了小臉,終日學習實在苦悶,我不喜歡。
「她啊,她同萬嫔好著呢,哪有把心思放在我們這裡。」
確實如此,萬水淮把我當作可以交心的人,我也不知她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不管是上好的皮子還是進貢的綢緞,隻要她有的,她都給我送一份來。我也會送她一些小玩意兒,其中不乏從那木部落帶來的東西。
說這話,黎娘娘是沒有壞心思的,就是有些醋,氣我這個小東西誰對我好,我就跟人家講話。
「禾禾開心就好,她同我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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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同後宮的人不一樣,陛下不可能寵幸我,我不會得寵但也不會失寵。我入了陛下的後宮,日後到了年紀也不可能出宮另嫁他人。有個貼切的說法,我就是後宮的一個花瓶。
娘娘們都可憐我,對我要求不高,生活開心便最好。我不覺得自己可憐,有吃有喝還不用伺候人生子有什麼不好的?
龍嗣實在是大事一樁,後宮諸事都要壓下來,但瑤華宮那邊事情多了起來,不管是吃食還是燻香都得讓御醫嚴格考察。萬水淮出不來,我也進不去。
我喜歡小孩,但我見不到子承,隻能陪綿綿玩,她講話越發清晰了,走起路來像小鴨子一樣一晃一晃的。
孩子的改變母親是看在眼裡的,欣娘娘從未與家族通過信,她隻當自己沒了娘家,整顆心都撲在綿綿身上。再多一些就是給娘娘們做吃食,欣娘娘說因為有皇後娘娘和高娘娘自己才能這麼輕松,做些事情也是應該的。
「禾禾,你喜歡綿綿嗎?」
我不明白欣娘娘為什麼這樣問我,但是我很老實地回答了,我喜歡綿綿,她很可愛。
欣娘娘釋懷一般笑了笑,平日裡喜歡嬉笑玩鬧的樣子都沒了,窗戶吹進來一陣冷風撩起了祁娘娘的頭發,祁娘娘轉過身關了窗。
「禾禾,謝謝你。你的刺繡學得不錯,往後多去黎娘娘和祁娘娘那裡學習吧。」
各色的繡繃留在周圍,上頭有各種各樣的花樣,欣娘娘有自己的手法,同一個花樣子繡出來更加精美。這些日子我跟著學,欣娘娘也在一旁繡了不少,說是要做衣服。欣娘娘攏共也就給那麼些人做衣服,我早晚能看見做出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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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有陣子不用與針線打交道,我開心起來,親了親一旁拿著虎頭娃娃玩耍的綿綿:「乖乖綿綿,你有陣子見不到我啦,要想我哦。」
綿綿笑得看不見眼睛,嘴裡幾顆小小的米牙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搞笑
玩鬧了陣子到了用午膳的時候,我回了我的宮殿,綿綿吃得清淡,看見有滋有味的總想嘗嘗。我可做不到像欣娘娘一樣吃那樣清淡,索性便不留在那裡用飯了。
「主子,這是方才一個小太監送來的,還有萬嫔寫的信。」
夏菱遞給我一封信,面上隻有「朋友」二字,是用那木部落的語言寫的。我教過萬水淮,她說想學這個詞。
殿內隻有我和夏菱,我打開了信讀了起來,萬水淮同我講她有孕之後陛下有機會就守在她身邊,大概是太注意這孩子不許她出來找我玩。又同我講自己無事便琢磨了許多小東西帶了些給我,與陛下看書時也蹦出了不少想法。
陛下很開懷,直言生下孩子之後就晉她的位分。她說自己當不了皇後也不在乎位分,隻要陛下一直喜歡她就好。
她差人送來的提盒裡頭有香皂、一個水晶球、一本《唐詩三百首》含量極高的詩詞還有其他的小東西。
看來萬水淮拿出了許多現代的東西,也是,她現在墜入愛河,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給陛下。
「主子,那小太監還在外頭等著,若是有東西送可以給他。」
不愧是穿越女,這麼快就能有願意給她賣命的人。
我收拾了些最近拿得出的帕子,還有解悶的小玩意兒給她。然後寫了封信,叫她要心情愉快,平日也走動走動。
萬水淮有喜,不再露面,後宮有那麼一刻恢復了之前的樣子,直到陛下突然寵幸了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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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不是生人,是那位讓萬水淮吃醋的應答應。
我見過了,應答應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說話輕聲細語,走路弱柳扶風風,光是看著就叫人忍不住心痒痒。
這寵幸來得毫無徵兆,也來得比萬水淮盛大,才侍寢,陛下就封了她充容。這之後,更是開始不斷寵幸新人。
後宮談論的再也不是什麼萬嫔,她住進了瑤華宮,後宮人隻記得她肚子裡的龍嗣。
陛下從皇子起就未有任何出格之事,如今之舉,使得前朝也浮動了起來。
我收到萬水淮的信越來越少,隻言片語之中也沒了從前的自信。妊娠紋、肥胖的身軀、發黃的臉,這是她提到最多的,還有她對家鄉的思念,對父母的思念。
見不到她人,也說不上話,我隻能用蒼白的文字叫她放寬心,不要胡思亂想。
最後一封信是在春節前小半月,我讓夏菱去尋那個小太監,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不見蹤影。
快到春節了,高娘娘的臉色好了許多,這都是祁娘娘的功勞。到了好日子,後宮自然喜慶不少。我不願意到處走動,除了去幾位娘娘那裡學習,哪裡我都不願意去,偶爾出來走動倒是有眼前一亮的意思。
「娘娘,您今日真好看。」
高娘娘真的好看,欣娘娘告訴我,陛下初見高娘娘時就喜歡。可沒想到高娘娘是個再沉穩不過的性子,處處講究規矩禮儀,陛下便沒了興趣,但是太後娘娘很喜歡。太後娘娘喜歡端莊守禮的嫔妃,再加上高娘娘家世不低,是最先成為登上妃位的娘娘。
「禾禾,你嘴巴真甜,過了春節本宮便有時間了,倒是我們一同吃鍋子吧。」想了想,高娘娘又讓人給我送了一盒子顏料和畫卷,「禾禾,這些都是我收藏的,送你一些,說不定往後你能喜歡西洋畫。」
西洋畫的顏料可不便宜,大多都是寶石研磨的,光是看著這一個個顏色豔麗又細膩的顏料盒子,哪怕不喜歡作畫,我也很高興。
「謝謝娘娘,這可真好看。等過了春節,我給高娘娘畫一幅畫。」
高娘娘畫了許多畫,但大多都是山水,很少有畫人的。我倒覺得不畫人實在可惜,這樣齊全又好看的顏色,最是能夠留下人一生中的好顏色了。
娘娘們總是很忙,特別是有宴席或者節日的時候。和萬水淮同一批入宮的答應們早就習慣了後宮,應該說不管是什麼樣的女子都會很快習慣後宮。
平日我沒怎麼見過她們,她們也很少把心思放在我這個住得偏遠又不會爭寵的貴人身上。在後宮,我很難與人交惡,也很難與人交好。
宮裡春節的味道越來越重了,不管有什麼事情,主子奴才都得露出一副歡喜的模樣來。陛下的心情就是天大的事情,初次之外便沒了。
欣娘娘總是喜歡讓她身邊繡工最好的晚霜帶著綿綿來找我玩,我同綿綿感情很好,我們一同玩玩具,一同吃糕點,還一同休息。綿綿喜歡我這樣的同伴,我也很高興有個小家伙這樣陪著我,就是晚霜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有些不自在。
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很久,倒不是晚霜改變了,而是我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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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隻知道玩耍的,夏菱說我這些日子總是很緊張,因為春節陛下可能會教考我。說不明白,我不擔心,陛下要忙的東西也多,又惦記他將要出生的寶寶,怎麼會想起我這個貴人呢。
實際上,我還真的想錯了。
陛下在春節前召見了我,雖然是夜晚,我倒不用準備侍寢的流程,太監們也知道。晚膳我都沒有用,把從前娘娘們教導的飛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險些都要忘了那木部落的語言該怎麼說了。
我見到了陛下,不過是在瑤華宮。這讓我很放心,大概是萬水淮跟陛下求的,想見見我同我聊天。早知道,我該把準備的籃子帶來的,我給她準備了許多,包括一些小孩子的衣物玩具,我向欣娘娘請教了許久做出來的。
「禾禾,萬嫔想見見你。」我第一次見到陛下如此開心,我是真正地從他眼裡看見了仁厚與喜悅,陛下摸了摸我的頭,「這是她最後的願望,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朕在外頭等你。」
最後一次機會?什麼意思?
我確信我的臉色是慘白的,大腦一片空白,我不記得我是如何去到睡房的,隻記得癱倒在床上的萬水淮和她幹癟的肚子。
她的肚子應該有個鮮活生長的小生命才對,現在的萬水淮,我該怎麼說,像是枯萎了落在池塘裡的荷花一樣,毫無生命力可言。從前她是個紅梅一樣鮮活的女孩,現在,我卻能感受到她生命的流逝。
「禾,禾禾……你來了。」
萬水淮想要支起身子,這使得她身上的被子掉落,我看見她身下的血跡以及纖瘦的皮包骨一樣的四肢。我走過去扶起她,那股血腥味越加濃烈,一陣連著一陣的翻騰從胃一直蔓延到喉嚨,好在我什麼也沒吃,所以吐不出來。
「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變成這副模樣。」
這句話蠢透了,問出來也毫無意義。除非陛下默認,否則誰敢讓萬水淮變成這副模樣。
「你說得對,皇帝不可信,他,他騙我,他騙了我。」
淚水像珠子一樣從萬水淮眼裡落下來,她枕頭仿佛就沒有幹過一樣,眼中的光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紅血絲。
她現在如身處沒有島嶼沒有任何生氣的海水之中,深海沒有顏色,她也是。在她身上我感受不到求生欲,那個紅梅一樣闖入深宮的人不見了。
「他隻是喜歡那些主意,喜歡那些能給他帶來價值的點子,他不愛我,一點都不愛!
「我都沒想過要霸佔他了,我可以和其他女人一起擁有他,我隻是想要個孩子!哈哈哈哈哈!孩子!」
萬水淮的手跟枯枝一樣,一隻手輕柔摸在幹癟的肚子上,另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你摸啊,禾禾,之前你也摸過吧,我還以為這裡有個孩子呢。沒有,是陛下用藥讓我以為自己有了孩子,他隻是想控制我,讓我說出更多法子。哈哈哈哈哈,禾禾,不要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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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肚子就像是凹下去了一塊,連平坦也說不上。原來陛下初期澆灌鮮花,用的會是花兒自己的血,親手粉碎了一個愛慕他的女子做母親的夢境。
「禾禾,我快死了,我在這裡沒有親人,我好累。本來不該讓你知道的,可是,你是後宮裡我唯一的朋友,我想再看看你。」
我大概是哭了,不然萬水淮也不會替我擦眼淚,我能感受到她手那麼冷。
「你別走,你活下來,往後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你別走!」
萬水淮笑了,隨之源源不斷地咳出血來,在生命的最後她迸發出最後的鮮活,仿佛初見還是昨日。
她猛地掙起身子,一把抱住我,靠在我的耳邊說話。
「禾禾,小心你身邊的人,不要相信她們,不要相信陛下。」
溫熱的感覺在我肩上落下,隨之是萬水淮的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已經沒有其他可以給陛下的點子了,沒有用處了,陛下!你好狠啊!」
萬水淮死了,死在我的懷裡。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走出瑤華宮的,隻記得陛下笑著坐到了我的對面。熟悉的面孔看上去是那麼陌生,我突然認識到我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有個小太監給我倒了杯熱茶,我突然想起來了!這人是幫萬水淮給我傳話的人!陛下一早就知道!陛下,什麼都知道。
滾燙的茶杯被我握在手中,我隻覺得冷,冷得刺骨。
「禾禾,朕說過,要教考你的,就是今日了。禾禾,要好好回答知道嗎?」
一個時辰不到,我出了瑤華宮,陛下究竟問了我什麼我都不記得了,隻知道有什麼說什麼。
「主子,怎麼一身血回來了,快去換身衣服吧。」
看著夏菱擔憂的模樣,我突然想通了,陛下是相信我嗎?未必,也許是相信我身邊人,也許這些年我也從未逃脫陛下的謀算。
那年父王在成為那木部落首領多久?陛下就有能力滲透進去了。那年我才多大?哈哈哈哈,也值當陛下為我花那麼多心思?
「怎麼哭了?主子奴才給您準備了熱水,快去泡泡去去寒。」
哄小孩兒一樣地騙我,騙子。
夏菱細心給我擦拭身體,然後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情緒。
「主子,萬嫔走了都是她的命,您別難過,還有各位娘娘們呢,夏菱也會一直陪著您的。」
果然,夏菱什麼都知道。
我點了點頭,泡完澡我躺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希望可以就此睡去再也不醒。
天還是會亮,我還是要面對更殘酷的現實。
大概是昨晚哭得太多了,今早起來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夢到了萬水淮,她還是死前那副糟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