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穿戴整齊,準備喊老楊送我去太醫院。
出發前,想了想,讓老楊去外尋個宅子,再買點忠僕,咱們搬家!
老楊聞訊,眼神一亮,又紅了眼眶,抹淚道:「小姐,老奴一定辦妥!」
我和妙兒相視一笑。
走到前廳,便見侯爺和夫人端坐在廳堂裡等我。
侯爺一改昨日的怒容,慈愛地對我說:
「昀娘,安王的愛妾快生產了,你去安王府住兩日,待得孩子安全落地,再接你回來。」
鄭夫人也「寬容」地說道:
「昨天的事,你把宮鎖鑰匙給我交回來,我既往不咎!你出門前,讓妙兒買點血燕回來,要三個月的量。」
這一對夫妻,老臉都不要了嗎?!怎麼還能擺出一副有恩長輩的姿態,居然還想著吃血燕。
是算準了我沒有親友,隻能待在侯府被他們按頭盤剝麼?
我怎可能再由著他們吃幹抹淨。
我肅容道:「侯爺,我每日要去太醫院當差。」
「不礙事。」侯爺揮揮手,全不在意。
「家裡的馬車跟過去,白日裡你去太醫院,晚上宿在安王府即可。」
我不正面回答,轉向侯夫人,問道:「夫人,多的那把宮鎖鑰匙,在貴妃娘娘手裡,您可以去找她要。」
Advertisement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你是什麼意思?想獨佔那麼多錢?」
多搭理她一句都惡心,我對著侯爺正色道:
「我與世子定過親,是未來的世子夫人,如今以未嫁之身宿在府外,隻為給一妾室接生,您覺得是否妥當?」
侯爺聽言一愣,他大約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
鄭夫人本就沒想過真的娶我作兒媳,被我輕視後,諸多不滿上頭,撒氣道:
「你與臨兒的婚事,也不過是我與你母親的一句戲言,無媒無證,你也長了大本事。不必依附我昌遠侯府,就去安王府幫幫忙吧,說不得安王一高興,賞你個好前程。」
「原來是一句戲言。」我等的就是她這一句話!
「既然如此,昀娘以後總要嫁人,無親無由住在昌遠侯府中,亦不妥當,為了日後名聲,我不日便搬出府去。」
侯爺和鄭夫人,始終認定我對世子鄭熙臨情根深種。
沒料到,我竟會主動提出搬離,一時怔在那裡。
8
「侯爺!侯爺——」
大門方向有嘈雜聲浪傳來,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男人打頭疾步進來,後面追著八九個伙計和兩個府裡的小廝。
「侯爺!」那男掌櫃見到昌遠侯,躬身一禮道,「您在小店訂的東西,給您送過來了。」
昌遠侯沉著臉道:「下人沒告訴你嗎?東西我不要了。」
男掌櫃再施一禮:「侯爺世代權貴,不會不知咱們這一行的規矩,不能退換,請侯爺莫要為難小店。」
侯爺硬著頭皮妥協道:「那便先放下,今日本侯事忙,改日夫人會使賬房去清賬。」
男掌櫃站直了身,從容笑道:「侯爺忘了,薈雅齋百年經營,不便赊賬的。」
「對對對,」他身後跟著的伙計們哄叫道,「薈雅齋從不赊賬。」
我昨夜囑了老楊,將昌遠侯府賬上無錢的消息傳了出去,今天,大家來得很早呀。
侯爺神情極為尷尬,掩飾地清清喉嚨,扭頭對著我訕笑道:
「昀娘,我和夫人手頭不甚方便,你先替本侯支了這筆賬,改日夫人自會還你。」
「侯爺說笑了。」我端正地給他施了一禮,認真道。
「昀娘一介孤女,還要靠夫人和亡母的微末情誼才能有口飯吃,哪裡有銀錢幫侯爺付賬?」
侯爺聽我拒絕,冷下臉來,抬手遙指庫房的方向:「你那庫裡……」
「侯爺忘了,」我向皇宮的方向拱手,朗聲道,「那可是貴妃娘娘下了宮鎖的,雖說是我的嫁妝,除非嫁人,我自己也是不敢擅自亂動的。」
我這一番話說出來,那掌櫃和幾個伙計可不幹了,紛紛吵嚷起來。
侯爺被他們吵得臉漲得通紅,比被我搬空家當還要難堪。
鄭夫人拍案喝罵道:
「吵什麼吵?侯府還會欠你們這點銀子不成?沒見識的小商戶,誰給你們撐的腰,敢跑到我們昌遠侯府耍潑皮?」
呂嬤嬤從後面過來。
「夫人,今日是府裡油糧雜貨結算的日子,各家鋪子的掌櫃已經在後面等了一陣子了,您看?」
鄭夫人怒道:「哪裡有錢結給他們?去想辦法打發走了吧!」
呂嬤嬤站著沒動,一臉為難。
侯府供貨的商鋪掌櫃和伙計耐不住,一下子全衝了過來。
鄭夫人剛罵了京城裡有名的薈雅齋,哪裡還會把這些小商販放在眼裡。
「來人!」她喊,「將他們給我打出去!都是些什麼貓狗蛇鼠,也敢到我眼前來放肆!」
下人小廝們聽了,紛紛圍攏過來,連推帶搡地,將這些掌櫃伙計們轟趕到府門口。
昌遠侯府門口已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薈雅齋有意將事情鬧大,見圍攏百姓越來越多,便對著眾人拱手,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說了。
幾個幫闲混在人群裡起哄吵嚷,引得附近幾條街的住戶與路人湧湧而來。
一刻鍾,昌遠侯府門前成了大市集,圍了個水泄不通。
我帶著妙兒遠遠看著這一幕,心道老楊倒是寶刀不老,一早便能引來侯府所有的債主。
兩袖空空的昌遠侯夫妻,今天怕是難收場。
9
看得正起勁,「昀娘。」有人在身後喚我。
我轉過身,昌遠侯世子鄭熙臨立在幾步外。
他身後是幾個嘻嘻哈哈擠眉弄眼的世家公子。
「昀娘。」鄭熙臨滿面羞慚,強裝鎮定,語氣卻滿是求懇之意。
「與幾位友人賭茶,輸了五百兩銀子,府裡現在這樣……你能不能暫時借八百兩銀票與我?我來日想辦法還給你?」
我挑眉笑睨著他,直到他一張臉漸漸紅透,又轉得青白。
「好!」我痛快應下。
路邊一個算命攤子空著,算命的已擠去昌遠侯府門前瞧樂子去了。
我過去拿了攤子上的紙筆,遞與鄭熙臨。
「世子這便寫下借據,趁著你的幾位友人在,也好做個見證。」
一家人,算是窮得人盡皆知!
沒幾日,坊間流傳,連要飯的,都不敢去侯府門口,怕碗被他家給搶了。
騷得侯府一家人,如過街老鼠,大白天不敢出門,也是在躲要債的。
10
連續半月,侯府前廳鬧成一團,府裡又開始遣散家僕,拆東牆補西牆。
已經數頓晚飯桌上沒有葷腥,老侯爺氣得罵娘。
還好,我住在荒廢的院子裡,又是難得的清靜。
晚飯我胃口大開,吃了條清蒸大黃魚,老楊託人現捕的,三十兩一條,真鮮得掉眉毛。
嘴刁了,我換著花樣吃養,連妙兒的腰身都長了幾尺。
每每一到晚飯時間,明顯感覺院子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也不知道光扒牆頭,聞味道能不能飽肚子。老楊說,得安排幾個男丁給小院,怕侯府的人來偷吃的。
遇到之前心善的,我也倒願意賞口吃的。
堂堂侯府,下人餓成這樣,屬實稀奇。
這幾日,看老侯爺身邊,那位來我院子討血燕的貼身丫鬟,都已餓得有氣無力,連瞪我眼神都削弱了不少。
倒是,妙兒回瞪得氣吞山河。
老楊怕生事,已經陸陸續續將我的嫁妝,搬到了別處好好存放。
我打算先讓沒錢的侯府,自生自滅幾天,我還有一件大事要辦。
因為,我進太醫院,是來找一個人的。
前世,我被砍頭後,魂魄孤零零地四處飄蕩,無所歸依,便飄去了昌遠侯府。
某一天,才知道,原來我們葉家遭禍竟是昌遠侯和其夫人所為。
他們垂涎葉家的財富,聯手一位太醫換藥做下圈套,謀了葉家的財、害了葉家的命。
他們將我家貢藥地骨皮中摻入大量香加皮,香加皮與地骨皮不隻藥性不同,且有毒性。
我家數代制藥的藥材世家,如何能犯這等低級錯誤?!
有口難辯,一息間,葉氏所有男丁被下獄,我娘咬牙硬撐著四處奔走,直至被指引,求到了遠親昌遠侯府鄭夫人處。
母親與鄭夫人商議之下,為我與侯府世子鄭熙臨定下兒女親事。
將半數以上的家財與五十多間藥鋪作為我的陪嫁,連我一同入侯府,由鄭夫人代為照應。
不想,我這一入侯府,再也未能出得府來。
當下,我恨不得化身厲鬼,去撕吞了罪魁禍首。
重生這一世,不復仇,我生來何用。
可惜,我並沒有聽到換藥的太醫是誰,我一直跟著老侯爺,可惜他再沒有提起此事,更沒有在與太醫的交談中露過半點口風。
我知道,皇上不Ţū́⁾會讓我在太醫院待太多時日,眼下,我必須盡快找出那個太醫。
11
一旬過後,我將太醫院上到院使,下到小藥童,識得個七七八八。
終於,有兩個人被我列入可疑名單。
一個是孫太醫。
據我了解,葉家事發後,皇家藥局重新甄選地骨皮的供藥商,新的供藥商便是這孫太醫推薦的。
新藥商與孫太醫是否私下有交,時日尚短,我還沒能打探到。
第二個是藥局的李藥監。
他官位不高,卻是實權在握,在這個位置已經三年,即便有機會升遷,也曾被他拒絕。
當年就是他檢查出葉家供應的地骨皮中,混有大量香加皮。
而這兩人中,我更疑心的,是孫太醫。
前世我死後,鄭熙臨定親聖寵極濃的小郡主永嘉後,風光無二。
我記得,為侯府看診的,是升為太醫院院使的孫太醫。
如今,他卻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尋常御醫。
如果,沒有權貴暗中扶持,以孫太醫的能力而言,按理說,很難在短短數年升為院使。
「葉氏,」正琢磨著孫太醫,他便來喚我,「隨我去趟將軍府。」
自我來了太醫院,最高興的莫過於專司婦人科的御醫。
太醫們給婦人看病,男女有別,總像隔山打牛。
我雖然除了那套針法以外,於醫術上並不太懂,但出身藥材世家,粗淺藥理是知曉的,有我在跟前協助,自是便利很多。
我正想尋機會多與孫太醫打交道,問都沒問,帶上我的銀針便跟他去了。
12
一路跟進了將軍府。
才知道是將軍府的少夫人要生了,生得卻不很順利。
少夫人的院子裡站著不少人,房裡聲聲痛呼傳出,院裡人見到孫太醫,忙讓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