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珩突然激動起來,他握著我的肩膀:「我沒有旁觀,我以為那是假死藥,越瑤吃了都沒事,我以為你們也會無事。
「我原本打算將你們藏起來,等我穩定朝綱後再接你們出來。
「我沒想到最後會是這個結果。
「這一世我發現太後對你下藥後,我一直讓春鶯在你飲食裡放解藥,否則你活不到現在。」
他說這一世我要和離,他同意了,因為他知道我留在他身邊是危險的。
他本也想放手,可當他知道我嫁給陸允綏之後,他發現他根本做不到。
嫉妒的欲望如洶湧的種子,破土而出完全壓制不住。
尤其是他知道我瞞著他將安寧生下來後。
他決定不再克制。
他將我抵在桌子上,一點一點地親吻我:「阿瑗,如今娮兒還活著,我們再把翊兒生下來,這樣我們一家四口再團聚。
「這一世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會再讓你們受到傷害了。」
我拔下簪子抵在脖間:「讓我的屍身為陛下生吧,陛下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簪子被我磨得極其鋒利,我稍稍一用力,溫熱的血就順著我的脖子流下來。
他立刻打掉我的簪子,一把捂住我的傷口。
從前那個稍微受點疼都會嬌氣讓他哄的少女,如今可以當著他的面毫不猶豫地割開脖子。
他的身體在顫抖:「為什麼?你就這麼討厭我?寧願死也不願與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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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是。
「我做鬼魂那些年,一直跟在你身邊,從未聽你提起我和孩子一個字。
「史官也曾問過你怎麼記載我和孩子,你說不用記,就當我和孩子們從未來過這人世。
「你若真心有愛有愧,怎會這般絕情?
「你最愛的是你自己,你放不下我,不過是我不做你的玩物了,你的獨佔欲無法接受而已。」
他沒想到我死後還在他身邊徘徊數年。
他的日日夜夜竟都被我瞧著。
但他依舊固執地認為隻要我把翊兒再生下來,一切就可以回到正軌。
我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他將我抱到床上:「阿瑗,相信我,隻要翊兒生下來,我們都會好的。」
我沒有再掙扎,甚至雙腿主動鉤住他窄勁的腰:「好啊,我把翊兒再生下來,然後我們母子三人,再被你們魏氏殺一次。」
安寧的哭聲也在外面傳來,她吵著要我和魏元珩。
我還聽見了陸允綏的聲音,他在院外要進來,被魏元珩的人攔住了。
魏元珩不動了。
他的眼神在掙扎。
我準備賭最後一次。
我鉤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你若真的後悔上一世,就放我們走吧,讓我和安寧去北地活著,就算千山萬水,總比我們被深埋地下好。
「我飄在你身邊的那些年,總是冷,總是餓,我和孩子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否則陸允綏看見絕不會善罷甘休。
「魏元肆如今就在天都城,若你因為我惹得群臣激憤,豈不是拱手將天下給了他。」
他的胸腔在劇烈地振動,那是他的心跳。
他什麼都想要,但現實由不得他。
最後他終於起了身,從後門離去。
寒風吹了進來,吹散了這一屋子的靡靡與前塵往事。
16
陸允綏闖了進來,看到我衣衫上的血,眼眶欲裂:「他傷了你。」
我搖了搖頭,指著地上的簪子:「是我自己傷的。」
我問他此刻本應當值,為什麼會來這裡。
他說今日魏元珩沒上朝,而我早上又像是在與他告別,他心神不寧便找來了。
他將我抱上馬車,回去後仔細地往我傷口上抹藥。
沒有問我魏元珩有沒有對我做什麼。
但他這個人最是擰巴,我要是不說開,他能折磨死他自己。
於是我主動指了指我的唇:「我除了這裡有點髒,其他地方都是幹淨的,你要是介意……」
「我不介意。」他打斷我,「髒了,洗幹淨就好。」
他說完扣著我的後腦勺吻了上來,將我的身體全部沾染上他的氣味才罷休。
待他離開後,我看著鏡中的自己。
臉色潮紅,雙唇欲滴血。
是當下的歡愉,也像做了一場夢。
夢裡是我走馬觀花的一生,我是主角,也是看客。
隻有脖頸上的傷口隱隱地疼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活著是真的,死亡也是真的。
17
年歲之後,陸允綏被允許攜家眷去北地。
婆母哭得昏天暗地,但也沒有什麼辦法。
離開前,太後又召見了我。
她依舊親切:「你去北地也好,那邊天地廣闊,可以自由自在。」
我不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她肯放過我就夠了。
這個我姑母曾經最瞧不起的婦人,最後卻成了最大的贏家。
離開太後寢宮後,我看見了越瑤。
自從上次狩獵場宴會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她瘦了很多,風一吹就要倒,像極了上一世中毒的我。
這深宮,遠比靖王府可怕。
她一個縣丞之女,靠什麼和那些世家鬥?
她依舊驕傲地看著我:「好好去吧,別再讓本宮看到你。」
我俯身行禮:「臣妾謹遵懿旨。」
她突然又生氣起來,因為她意識到,我從始至終都沒和她鬥過,而她卻是全力以赴。
我最後去了景王的行宮看阿姐。
她懷孕了。
那天魏元肆反悔休妻後,在行宮又欺凌她,結果她暈了過去。
醫官診治後發現她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我算了算時間,上一世她死時肚子裡的孩子,正是如今這一個。
我到的時候,魏元肆正強硬喂阿姐吃東西:「快吃,要是我的孩子有任何閃失,我饒不了你。」
見我來了,將碗往我手裡一塞:「你來勸她。」
我倒有些意外,我們三人自幼玩在一處,阿姐對他是百依百順,而我一向和他不對付。
他今天竟然對我有了三分好顏色。
等他走後,阿姐難為地說道:「我今日已經吃了三碗補品了,實在是吃不下了。」
我將碗裡的東西吃幹淨,然後放到一旁:「好了。」
阿姐笑看著我:「總是你最有主意。」
我伏在她的腿上,說我要去北地了,但是放心不下她。
阿姐輕柔回道:「阿瑗,人各有命,你不必把所有擔子都肩負在你身上。」
她說現在懷孕了,魏元肆準備等她胎象穩定一些就啟程回封地去,讓孩子在封地出生。
這和上一世也不一樣了。
雖然不知道魏元肆對阿姐究竟是怎樣的態度,但他這樣做是對的。
他有著整個天下最肥沃的封地,可以肆意地過完一生。
再加上孩子有著虞氏的血脈,他永遠也不能做皇帝。
如此,也不必惹魏元珩的猜忌,也就沒有兄弟相殘。
我問了最後一個擔心的問題:「你們王府的侍衛,近來有沒有對你不敬?」
她搖了搖頭:「沒有啊,他們都很難進內宮的,平時見不到,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
按照上一世的傳聞,阿姐如今應該被魏元肆的侍衛們凌辱好幾遍了。
但現在阿姐平安無事。
或許上一世關於魏元肆的那些傳言都是詆毀。
仔細想想,魏元肆就算再惡,也沒必要將自己的發妻讓侍衛蹂躪。
真相如何我已無從考證,好在未來仍有期許。
離開的時候我和阿姐緊緊相擁,我們都知道這一別就是一生。
18
離開天都城那天,天氣晴朗。
我和秩兒安寧坐在馬車裡,嬤嬤則和其他僕婦們一起乘坐。
我看見了春鶯,她跪在路邊向我磕頭。
她依舊沒有半分的後悔,篤定我終有一日還是會回到天都城。
她說她在夢裡見過我的一生。
「郡主,你生來便是要做皇後的,這是你的命運。
「陸家隻是您的一座橋, 不是您的歸宿。
「奴婢會在天都城等您歸來, 再伺候您。」
陸允綏說她對我倒是忠心,隻可惜有些瘋魔。
到了城門口, 我看到城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魏元珩。
我想起當年千裡跋涉去嫁他,那天他也是站在城門。
隻是那次是迎接,這次是送別。
安寧也看見了他, 向他揮著小手。
他什麼也沒做,隻垂眸看著我們。
我們越來越遠,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19
一年後, 我收到了兩封信。
一封是阿姐寄來的,上面是她的親筆字跡,她誕下一個女兒,母女平安。
魏元肆待她也多了些尊重,她不願的事他也不會強迫她做了。
雖然不知他是因何而改變,但生活好像好起來了。
另一封是陸家寫給陸允綏的,說陸嫣然訂了婚, 夫君是魏氏子弟叫魏湛。
我對此人有點印象,他模樣生得和魏元珩有幾分相似。
我知道陸嫣然是找了個替身,隻是魏湛雖為魏氏旁系子弟, 但為人清傲,一旦被他知曉自己隻是個替身,怕是要出事。
信後面還說我們走後不到半年, 皇後病倒,一直臥床休息。
太後和魏元珩不知為何起了爭執,最後去佛寺長住,不再理會朝事了。
魏元珩開始真正掌權, 殺了一批不如他意的朝臣,有暴君之兆。
信中還交代陸允綏不要對我用心太過, 怕將來不好收場。
畢竟,我和魏元珩也做了三年夫妻。
「(我」然後,我將原信扔進炭盆中燒掉。
有些事,我一人承擔就好。
若我命中注定逃不掉, 那我會努力過好剩下的每一天,不會讓還沒發生的事亂人心神。
煙剛散去, 外面就傳來陸允綏和孩子們的笑聲。
我扶著孕肚走出去,陸允綏矯健地從馬上跳下,然後挨個將安寧和秩兒抱下馬來。
他身後還跟著我的堂弟虞子言。
「阿姐, 我們回來了。」他笑著打招呼。
當年還沒有車輪高的他被流放到這裡,如今也長得挺拔周正, 陸允綏將他要過來做了身邊的親隨, 上個月他還帶著百人小隊突襲一北夷部落,大獲全勝。
陸允綏說他將來必成大器。
兩個小團子快樂地向我奔來。
陸允綏在後面提醒他們小心一點,別讓我動了胎氣。
然後他走到我面前, 拿出從市集買回來的糕點馃子, 雖不及天都的精致好吃,但,足夠了。
就像我現在的人生,雖不完美, 但也足夠了。
「想什麼呢?」他問我。
我回道:「家裡剛剛來了信,你去看看吧。」
他牽起我的手:「走,我們一起去看。」
我也緊緊握住他的手:「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