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下巴一痛,魏元珩將我的臉扳向他:「我在問你話。」
我點了點頭:「是,臣婦知道是陛下。」
他冷笑一聲:「臣婦?」
我看著他的眼睛:「臣婦是左中郎將陸允綏的妻子,陛下請自重。」
他咬著牙:「不自重又如何?」
我回道:「陛下登基不足三月,根基未穩,若是被天下百姓知道臣婦被陛下當街強擄,陛下覺得會如何?」
他根本不在意:「你忘了,天下皆知你本就是我的。」
然後目光又落在我的衣衫上,毫不掩飾的侵佔意味。
我以為他要和魏元肆一樣在馬車裡對我做非分之事。
可他卻問:「這是太後賞賜的?」
「嗯。」
「以後不要穿了,不適合你。」
「……」
他安靜了一會兒又道:「你去與陸允綏和離,然後進宮。」
「若臣婦不願呢?」
「朕,就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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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一句,他每個字都透著冷。
直截了當,不容置喙。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已經有了越瑤,你們青梅竹馬,天作之合。」
他撫著我的眉眼:「為什麼?因為阿瑗你讓我食髓知味,夜不能眠。
「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我腦子空了一下。
他最後的這句話,上一世我聽他說過。
那是他登基的第三年,他喝了酒,醉看著天上的月亮,說了這樣的話。
如果他真的是在惦念我,為何從不提起我和孩子,史書上也未有我們的任何痕跡。
世人隻知皇後越瑤和他苦盡甘來,得皇天後土祝佑,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的拇指摩挲著我的唇,繼續道:「每次看到你和陸允綏親近,我就嫉妒得要發狂,止不住地想要殺了他。
「我給你十天的時間,到時我在蘭陵巷等你,否則朕不介意君奪臣妻。」
這一刻我如墜冰窖。
蘭陵巷便是嬤嬤和安寧住的巷子。
他竟然知道。
馬車在陸府附近停了下來。
我恍然下了車,再回頭看去已經沒了馬車的蹤跡。
春鶯走到我身邊,再次為我舉起傘。
我問她:「是你出賣的我?」
她竟然很平靜:「郡主恕罪,陛下是天子,他問話,奴婢不敢不說。
「而且奴婢並不認為郡主您帶著安寧去北地是明智之舉,那邊苦寒又多蠻夷殺戮,郡主和安寧都是千金之軀,怎可受這些辛苦。
「奴婢自四歲起就在郡主您身邊伺候,您那時候還在襁褓中,奴婢雖是下賤的奴婢,卻……卻大逆不道將郡主視為親妹妹。
「奴婢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和安寧去送死。」
我無法接受她的這些話。
上一世我死後,她沒有婚嫁,和嬤嬤一起為我和孩子守墓,不畏寒暑風雪,每日祭拜。
所以這一世我毫不猶豫地選擇將她和嬤嬤帶在身邊。
沒料到她卻自作主張。
她說魏元珩回天都城第三天就找到了她。
她說魏元珩心思缜密,我們逃不掉的。
琴譜是她找人賣給陸嫣然的,這樣一來越瑤肯定不會讓陸嫣然被選為妃嫔,如此一來我也少一點麻煩。
她還說我當初不應與魏元珩和離,也不應嫁進陸家被婆母刁難,這皇後之位本就是我的,卻讓越瑤佔了便宜。
她不知道上一世的事。
她樁樁件件的確是為了我。
讓我都沒辦法苛責她。
最後我對她說:「此刻起,我們主僕情分已盡,你走吧。」
她落下一行淚,不甘地離開。
說我終有一日會明白,在魏元珩的羽翼之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14
我疲憊地回了院子,秩兒撲進我懷裡,讓我陪他堆雪人。
我說有些累,讓他和嬤嬤侍女們先玩著。
陸允綏不在,他現在每次要在宮中當值三天才換值。
魏元珩用職責將他牢牢控制在宮中,然後出宮對我為所欲為。
太後也傳來懿旨,三日後魏元肆休棄我阿姐的事,她讓我也前去聽一聽。
接完懿旨後,我鼻子突然一熱,有血滴落。
這讓我想起上一世我被慢性毒殺時,一開始也是流鼻血。
那時正值夏日,醫官說是我暑氣重所致。
可後來鼻血流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直至我死去。
魏元珩對外稱我和孩子們是疾病突發。
沒有人懷疑。
也不會有人去懷疑。
虞妙瑗和她的一雙兒女,本就該死。
可笑的是,現在沒人喂我毒藥,我還是流著鼻血。
憂慮和慢性毒藥一樣啊,無知無覺中摧殘人的身體。
我將身上的衣衫脫下扔掉。
不是因為聽魏元珩的話,而是衣衫上已經沾染了他的氣味。
第三日我進了宮。
我先見到了陸允綏,他踩著雪走到我面前,讓我待會兒朝堂結束後等一等他,我們一起回去。
我笑著說好。
到了太後宮裡,太後說我氣色看起來不好,問我是不是病了。
我說是天太冷了,沒有把魏元珩威脅我的事告訴她。
太後又問我為什麼不穿她賞賜的布料做的衣衫。
我愣了一下,回道:「臣婦想留著在最重要的日子穿。」
太後拉著我的手:「給你的都是些時興的布料,就應該早早穿上才是,重要的日子哀家再賞賜你就是。」
我恭敬地答應。
隨後她帶我去了前殿。
魏元肆的近臣正向魏元珩提請休棄阿姐。
魏家有祖訓,和離可自行主張,但若休妻必須族長同意。
如今魏氏沒有族長,隻有天子,一切得聽魏元珩的。
和上一世一樣,魏元珩依舊不許魏元肆休妻。
他說欽天監看過魏元肆的星象命理,若休妻會傷魏元肆一生。
朝臣紛紛請他準許,隻有魏元肆休妻成功,那麼魏氏和虞氏才是真正地完全斷絕關系。
阿姐也少有地生出勇氣,以頭觸地:「臣婦懇請陛下準許景王殿下休妻。」
魏元肆則一改前幾日不可一世的模樣,失神地看著阿姐。
太後出言勸魏元珩同意,放二人自由。
我也跪下請求。
若虞氏一定要有一個人承擔魏虞兩家的仇恨,我願意是我。
可魏元珩依舊不準許。
我不解地看著他。
是他太在乎魏元肆的安危嗎?
我不覺得,他和魏元肆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厚。
他連日日纏綿的妻子和親生的兒女都能殺,又怎會在乎不是一母同胞的弟弟的死活。
就在相持不下的時候,魏元肆突然反悔:「本王不休妻了。」
所有人都疑惑,從未見過這麼善變的人。
可他不休妻,阿姐就真的一點回轉的餘地都沒了。
阿姐也猶如被抽走了魂魄,木然地跪在那裡。
魏元肆來拉走阿姐,從我身邊經過時,他得意對我揚起嘴角。
我深知阿姐被他帶回去會是怎樣的結果,我緊緊拉住阿姐的手不讓她走。
可阿姐怕為我帶來禍事,對我搖了搖頭,然後被魏元肆拽著離去。
我看著他倆的身影。
是否,這一生,我們的過程雖不同,但結局還是一樣?
鼻子又熱了起來,我立刻仰起頭不讓血流下。
不讓別人看見我的脆弱。
直到陸允綏出現,幫我止血。
他安慰我:「我知道你擔心景王妃,但不會有事的,我會請父親和叔伯們留意景王,一旦他有傷害景王妃之意就立刻奏請陛下和太後。」
我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出宮之前,太後又送來賞賜,是三匹上好的錦羅。
錦羅雖名貴,但是我上一世衣衫常用的布料,都是姑母送給我的。
這一世,太後送錦羅比我姑母還勤。
她完全沒必要如此。
回到府中,我將錦羅鎖進箱子裡,放到庫房最深處。
15
去見魏元珩的前一晚,我和陸允綏纏綿至深夜。
早上送他出門時,我仔細整理著他的衣衫。
他摟著我的腰:「等我回來。」
我笑著點了點頭。
他走後,我喂秩兒吃了飯,又陪他玩了一會兒。
他在我臉上親了親,快樂地在院子裡奔跑。
他無憂無慮,是這陰冷冬日的一縷暖陽。
然後我去了蘭陵巷,輕叩柴門。
歡快的腳步聲傳來,門被打開,探出安寧的小腦袋。
她撲進我懷裡,說阿爹來了。
我抱著她進了院子。
院子裡魏元珩正在為安寧做小木馬,嬤嬤臉色蒼白地站在一旁。
她比春鶯更了解這個人世間。
所以她擔心,害怕。
我安慰她沒事,讓她先帶安寧下去。
安寧不願,她爬上魏元珩的膝蓋要他陪著她玩。
上一世她們姐弟倆都很喜歡魏元珩。
這一世,她隻見了魏元珩這一次,就認定他是父親。
魏元珩讓她乖乖和嬤嬤去玩,說以後他們父女還有很多時間。
安寧這才不舍地離開。
房間裡就剩我和魏元珩。
他問我:「為什麼我收到的是陸允綏請旨去北地的帖子而不是你們的和離書?」
我也問他:「陛下是不是,也是重來了這一世?」
他神色明顯地慌亂。
我猜的果然沒錯,他也重生了。
而他此前並不知道我也是重生的。
「所以陛下,既然上一世可以毫不猶豫地毒殺臣婦,也請這次不必仁慈,臣婦今日來赴死,請陛下不要傷及他人。」
他用他那雙我曾最喜歡的眼睛看著我:「我從來沒有毒殺過你。」
我說:「誠然,毒是太後下的,可你旁觀了。」
那天馬車上他讓我不要穿太後賞賜的布料做的衣服我就有了疑惑。
後來我流鼻血,再加之太後又賞賜我錦羅就讓我肯定了。
父母之為子,則為之計深遠。
姑母會為了她挑中的人能順利繼承皇位,迫害其他妃嫔的子嗣。
同樣,魏元珩的母親為了他能安枕無憂,對我動了手。
隻是我雖不是她喜歡的人,但安寧和翊兒都是她嫡親的孫子。
於是她心神不得安寧,吃齋念佛也無用,最後憂懼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