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舍不得傅均澤,盡管愛與恨相糾葛,可我還是舍不得他。
每一天,我都活在混沌之中,反復無常。
有時會在一片黑暗的房間內一躺一整天,神色陰鬱,有時會拽著傅均澤痛哭責罵,有時也會想方設法求死。
周而復始。
我覺著,我快要被自己折磨瘋了。
真正讓我崩潰的,是 9 月 2 號的那一天。
日子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剛巧也是我和傅均澤在一起一年的紀念日。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中午女護工做的飯菜有問題,臨近傅均澤下班的時候,我開始鬧肚子。
小腹中翻江倒海地疼,我緊揪著床單,高聲喊著那名女護工,可她人在客廳,就慢悠悠地應了一聲,卻久久不見人影。
任憑我怎麼喊,都無動於衷。
我快忍耐不住,自從車禍過後,對於排泄之事我似乎很難控制。
幸好,在我快要拉褲子時,傅均澤剛巧回家了。
一如往常一般,他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推門進來看我。
「沐沐」,他開了燈,手裡還拎了一個小蛋糕的盒子,「一周年快樂,寶貝。」
是他當初曾排隊給我買的那款小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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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均澤……」
我艱難出聲,卻根本沒有精力去看蛋糕,我猜,我此刻臉色一定憋得通紅。
「我要上廁所……」
傅均澤一怔,連忙放下蛋糕,跑過來將我抱起,快步向衛生間走去。
然而……
已經來不及了。
盡管我強忍著,此刻的身體情況卻還是不如意,我就這樣,還被傅均澤抱在懷裡時,就沒忍住,弄髒了褲子。
空氣中彌漫了幾分難聞的氣味。
大結局
我愣了很久,再忍不住,忽然崩潰大哭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
我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壞事,為什麼會這樣!
除了小時候調皮搗蛋些,除了上學時不愛學習,除了愛上了一個比我年紀大又不愛我的男人,我這一生沒再做過什麼錯事。
為什麼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傅均澤眼眶通紅,他緊緊抱著我,不停地在我耳邊低聲安慰著。
他抱著我去了衛生間,替我脫了衣褲,用溫水替我清洗了一番。
我一直愣愣地看著他。
這個男人,他似乎已經不再年輕了。
明明在我出事前,他還是年輕的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可是,短短幾個月,他似乎老了幾十歲。
下巴上長期長著一層胡茬,眼眶泛黑,眼底總是帶著紅血絲,甚至一眼掃去,還能從他發絲間看見幾根白發。
如今一臉憔悴的他,竟像是四五十歲的人。
他仔細地替我清洗著身子,嘴裡輕聲安慰著,努力地給我講笑話,想要讓我忘記剛剛的難堪。
可是他不知道,他衣角處甚至還染了幾分穢物,看在我眼裡,格外地刺眼。
那天晚上,我沒有再罵他,也沒有再揪著他衣角說愛說恨,也沒有再痛哭。
我一反常態地,在床上抱了抱他。
傅均澤的身子僵硬地厲害,他顫抖著抱住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愛我。
可是,我早就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聽見一句「我愛你」就能笑的眉眼彎彎的小姑娘了呀。
那一夜,是我車禍後唯一睡得踏實的一晚上。
第二天,傅均澤難得地請了一天假在家陪我。
最近家裡公司兩邊跑,他忙得焦頭爛額,而我清楚,他之所以這麼拼命都是為了我。
我後續的治療費用頗為高昂,即便是對於傅均澤來說,也有壓力。
「沐沐。」清晨,傅均澤起床換了一身衣服,刮了胡子,然後拉開了房間內厚重的窗簾,「今天晚上,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宴會要去參加,你晚上在家裡等等我,好嗎?」
他走到床邊,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宴會上我要和某個老總談一筆生意,如果這單生意談成了,公司基本就能回到正軌,我們就能安安心心治療了,好不好?」
他輕聲哄著我,小心翼翼地,一副哄小孩子的語氣。
我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好啊。」
停頓了一下,我輕聲問他,「傅均澤,你能帶我去嗎?」
傅均澤愣了一下,我原本以為,他會有些嫌棄或抗拒的,可是,並沒有。
意料之外地,他的眸子瞬間亮了幾分,握住了我的手,他驚喜問道,「你願意去嗎?好啊,下午我找化妝師來家裡給你化妝,晚上宴會我帶你一起去。」
說著,他低頭看我,眸底亮盈盈地,「你願意出門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好。」
接下來的一天,傅均澤都很開心。
因為,今天的我並沒有再自怨自艾,也沒有陰鬱爆哭,我今天……心情不錯。
也會看著他笑,也會輕輕握著他的手。
下午,化妝師如約來到家裡,我把傅均澤叫來床邊,「傅均澤,我想吃臨街的那家螺蛳粉了。」
他愣了愣,「現在嗎?」
「嗯。」我點點頭,「忽然想吃了。」
「好。」
他毫不猶豫地應下,然後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我現在就去買。」
話落,他叮囑了我兩句,轉身就走。
就在他走到房門口時,我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記得再買一份我最愛吃的小蛋糕,傅叔叔!」
傅均澤因著我忽然的稱呼而愣了一下,回過神,他笑了笑,「放心吧。」
隨後,他轉身,匆匆出了門。
房門關上,直到確定他出了門,我才看向一旁的化妝師,她看起來應該不到三十歲,留著一頭黑色長發,性子看起來頗為溫順。
「不好意思。」我低低出聲,「我想上廁所,能麻煩你出去一下嗎?」
她明顯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往床上瞟了一眼,「那……需要我扶你去嗎?」
「不用」,我輕輕笑了一下,「我有義肢,自己可以的。」
她點點頭,「那您有需要隨時叫我。」
她出了門,出於保護隱私,還幫我關上了房門。
我躺在床上笑了笑。
我有義肢不假,可是我根本不會用,因為抗拒,我從未練習過。
我早就已經自暴自棄了啊。
掀開枕頭,我拿起了下面藏著的一把水果刀,這是前兩天女護工在床邊給我削蘋果時隨手留下的。
我藏了兩天,卻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直到昨天那一幕出現,我想要活下去的心思,被徹底澆滅。
媽媽,對不起,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真的無法再忍受這樣的自己。
我接受不了,才二十出頭,就變成一個廢人,了此餘生。
我希望留在傅均澤印象中的沐沐,永遠是那個愛鬧愛笑,會挽著他手臂撒嬌,會在床上撩撥勾引他,明媚的,有血有肉的沐沐。
而不是那個連基本的自控能力都喪失,在他懷裡因上廁所而弄髒了褲子的廢人沈知沐。
管它過去誰對誰錯,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我深吸一口氣,緊緊握著刀柄,然後,緩慢而又平靜地在手腕上重重割了下去。
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這一刀,我割得極為用力。
鮮血瞬間湧出。
奇怪的是,我竟都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我隻是靜靜地看著面前蜿蜒的血色。
心裡,沒有面對死亡時的恐懼,有的隻是幾分放松。
其實,我終究還是怪著傅均澤的吧,等到他回來發現我自殺後,他一定就會明白,臨走時,我說的那句「傅叔叔」意味著什麼。
我這一生,認識他二十年,一直沒大沒小的直呼他的名字。
生平唯一一次規規矩矩地叫他叔叔,卻是訣別。
傅叔叔。
我沒有留下遺書,隻是在郵箱裡留下一封給我媽媽的信,而對於傅均澤,我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最後的那一句傅叔叔,算是我留給他的遺言。
他之後會明白的,我這一生唯一一次叫他叔叔,是在委婉地告訴他,我後悔了。
我後悔當初年少輕狂,把愛情當作我全部的光亮,孤注一擲地愛上他。
我後悔,明知他心有所屬,仍舊飛蛾撲火,跟在他身邊,甚至懷上他的孩子。
傅叔叔,如果還有來生,如果還能相遇,如果你還是年長我十五歲。
那麼,下輩子就隻是叔叔吧。
做戀人太累了。
我能夠感受到,身體裡的血液似乎快要流幹,眼前也漸漸模糊。
在我徹底失去意識前,隱約聽見了那個化妝師的尖叫聲,緊接著,是一片嘈雜,其間似乎還夾雜著傅均澤顫抖的聲音。
他哽咽著,哭著說他錯了,哭著求我回來。
意識漸漸消散。
回不來了。
傅叔叔。
番外:傅均澤篇
沐沐,去世了。
我並沒有去給她買愛吃的螺蛳粉和小蛋糕,因為去的路上,我越想越心慌,總覺著哪裡有些不對勁。
究竟是哪裡呢?
似乎……是她叫的那句傅叔叔。
她這一生向來不守規矩的,從小到大都是直呼我的名字,尤其是長大後。
可是,就是這樣「沒規矩」了二十多年的人,為什麼會忽然心血來潮的叫我一聲叔叔?
明明,我們的身份是她最忌諱的事情。
我越想越覺著不對勁,便匆忙趕了回去。
可是,已經晚了。
當我看見化妝師站在樓梯口時,心裡便猛地沉了下去。
化妝師見到我,連忙解釋說是沐沐說要上廁所,讓她出來等一下。
沐沐哪裡能下床走動呢!
我被她那句話說的心驚肉跳,瞬間明白一切不過是沐沐的託詞,連忙飛奔上樓。
可是……
一進門,血腥味便縈繞鼻端。
那個曾經愛笑愛鬧,看向我時永遠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此刻卻躺在一片鮮血之中,徹底凋零。
我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想要將她抱起,可是,她那麼瘦,那麼小,那麼蒼白而又脆弱。
似乎一碰就會碎掉。
我碰都不敢去碰。
鮮血刺眼無比,我顫抖著掏出手機,想要撥打電話求救,可是手卻顫抖的厲害,手機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化妝師也跟了過來,一臉驚恐地說,「傅先生,我已經叫救護車吧,但是我看著好像……你……你還是先探一下呼吸吧。」
我伸手,手卻難以自持地顫抖著。
指尖探到她鼻前……
毫無生機。
我的沐沐,以一個悲慘的結局,離開了這個她熱愛的人世。
如果時光能夠回溯,我一定會選擇回到當初出車禍那天,我一定會在車輛衝過來的那一刻將她護住。
可是,這世上有後果,有結果,偏偏就沒有如果。
時光無法倒流,沐沐,也終究回不來了。
說句實話,有一段時間,我曾把沐沐當作是我的負擔。
面對這個忽然間從熟悉的小姑娘變成我女友的人,我總是會覺著有些恍惚,無法適應。
甚至,我也曾為那一夜的情不自禁和酒後失措而自責,也曾因為要用一生負責而煩悶。
其實,我總是在自己騙自己,我告訴自己,我和沐沐在一起隻是為了負責任,我是不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