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直到最後,拋開一切成見,我才發現……
哪有什麼酒後亂性。
都是騙人的,即便喝了再多的酒,那天夜裡能夠突破最後一到防線,都不是因為酒,而是因為心。
一剎那的心動,一夜的淪陷,我以負責任為由頭,故作勉強地和她在一起,一邊享受著她年輕又美好的身體,一邊又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暗暗惦記著另一個人。
直到沐ƭŭ̀₍沐離世,我才發現,我傅均澤,是我生平所見最爛的男人。
沒有之一。
我也明白了,為什麼那天沐沐把我支走時,會忽然叫我一句傅叔叔。
她這一生認識我多年,哪怕是幼時都頑劣地對我直呼其名,生平唯一一次規規矩矩地叫我傅叔叔,卻是訣別。
我知道,那是她在以她的方式,在向我告別。
她以自己的方式,委婉而又決絕地告訴我,她要離開我了,徹徹底底的那種離開,而且——
即便有下輩子,也不準備再和我有瓜葛。
即便再遇見,也隻是叔叔。
每每想起她那句「傅叔叔」,我便心痛難耐。
我這一生,勉強算是事業有成,可是,直到 36 歲這年,我得而又失,徹底失去了身邊那個一看見我就眉眼明亮的女孩,才明白:
這一生,我竟活得如此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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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半輩子,年近不惑,我竟連自己的心都摸不清,也或許是早已在日復一日的耳鬢廝磨中摸清了,隻是,故作不懂罷了。
清明時節。
我站在墓碑前,靜靜地看著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
沐沐穿了件白色裙子,笑意盈盈,眉梢眼角蘊了星光,格外明亮。
我抬手,替她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塵,輕聲道,「沐沐,我來看你了。」
可是,她似乎是並不想見我。
因為話音剛落,一陣風起,偏巧吹起了不遠處有人燒紙時尚未燒盡的紙灰,不偏不巧地,剛好落在了我手背。
一陣灼痛感傳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心卻瞬間墜到了谷底。
沐沐,終究是怪我的。
自從車禍發生後,她不曾說過半句責怪的話,可是,我們心知肚明,車禍那一瞬間的畫面,成了她永遠的心結。
也成了我的。
替她擦了墓碑,又和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直到夕陽西下,我才緩緩起身。
「沐沐,我要走了。」
自然是沒有人回應我的。
可是,從黑色墓碑上,我隱約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形容憔悴,神色疲憊。
甚至,頭上還長出了幾根白發。
自從沐沐去世後,再也沒有人趴在我肩上,調皮地替我拽掉偶爾長出一根的白發。
我起身離開,可是,眼前卻似乎漸漸浮現起了當初的畫面——
那個女孩子趴在我肩上,一隻手圈著我脖頸,另一隻手則在我頭發上來回撥弄著,偶爾發現一根白發,便會一陣大呼小叫:
「傅均澤,你是不是少白頭啊!」
彼時,我多半都是坐在床上看文件的,聞言也都是無奈一笑,「我都 35 了,算不上少白頭。」
她會箍著我的脖子來回晃悠,並湊過來蹭我的臉,小貓咪一般:「才沒有!在我眼裡,你永遠都是少年!」
說著,她還仿佛立下誓言一般,扳過我的臉,認認真真地重復了一遍:「永永遠遠都是。」
也許,那時候的她還遠遠想象不到,日後,她會以一句「傅叔叔」,作為我們的訣別。
那天夜裡。
我躺在床上,房間裡空蕩蕩的,漆黑一片。
自從沐沐走後,我辭退了平日裡的小時工,拒絕任何人的見面。
我也喜歡上了窩在房間裡,拉上厚重的窗簾,喜歡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一躺一整天。
床仍舊是當初的那張床,我沒舍得換掉。
是不是有些變態?
可是,隻有這樣,我才能感覺自己離她更近一些。
也正因如此,我才愈發地難過。
設身處地後,我才明白,她當初究竟是怎樣日日夜夜的煎熬。
她明明是那麼怕疼怕死的小姑娘,究竟要怎樣的煎熬,才會讓她選擇毫不猶豫地重重割下那一刀?
我不敢想。
一想,心就撕裂般地疼。
臥室門敞開著,我靜靜躺在床上,頭愈發地沉重。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是煤氣味。
我躺在床上,閉著眼,腦中胡思亂想著。
一定是我忘記關煤氣了,沐沐去世後,我的記性總是很差。
哦,不對。
煤氣,是我打開的。
我就沒打算再活下去。
這一生也算是見過權勢錢財,可是,唯獨感情一字未盔透,滿盤皆輸。
一顆心,在日復一日的思念中,漸漸被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小姑娘佔據,又在日日夜夜的後悔與愧疚中,被反復煎熬。
沐沐走後,我再沒睡過一次整覺。
我想去見見她,想握著她的手告訴她,我似乎並不想當她的叔叔。
雖然,這樣說也許已經太晚了。
沈知沐篇
如果,人生真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你,會怎麼選擇?
還會重蹈覆轍嗎?
我自殺了,死於割腕。
可是,不知過了多久,我又醒了過來,一睜眼,卻回到了一年前。
我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牆上萬年歷的時間寫得清清楚楚。
我愣了很久,很久,然後,顫抖著扯開被子,被子下,我的兩條腿完好無損。
那一瞬間,莫名地就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雙手緊緊捂著臉,失聲痛哭。
房門倏地打開,我媽跑了過來,「怎麼了,沐沐?」
她系著花圍裙,一臉緊張,跑過來時,帶來了空氣中淡淡的雞湯香味。
我抬頭看著她,看了很久,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做噩夢了。」
是的,做噩夢了。
做了一場,很長,很痛苦的噩夢。
我媽拍拍我的肩,哭笑不得,「多大人了,還因為噩夢哭鼻子。」
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她解開圍裙,「我剛才接到電話,臨時要去加班,今晚不回來了。」
說著,她看了一眼時鍾,「雞湯在鍋裡,一會記得喝。」
「好。」
我乖乖應聲,目送著她離開。
然而,不等我享受這「復活」的美好,房門忽然敲響了。
我走去開門。
門開,門外站著的人,卻是傅均澤。
再看見那張臉,我瞬間怔住。
兩世為人,我還未做好與他見面的心理準備,他便這麼忽然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還是瞬間身子僵硬,呼吸困難。
沒有任何來由地,眼睛瞬間就紅了。
再想起剛剛萬年歷上的日期,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重生在當初與傅均澤發生關系的那晚。
也是一切都尚未發生的那一天。
一年前的傅均澤,酷愛穿白色衣服,黑色短發剛及額角,歲月在他臉上沒有落下什麼痕跡,三十幾歲的人,仍極具少年感。
似乎……印象中很久沒有看見這樣的他了。
上一世,他最後留給我的印象,都是胡子拉碴,眼睑烏黑,形容憔悴。
我愣了很久,然後,終究還是後退一小步,輕笑著叫了一聲:「傅叔叔。」
一句「傅叔叔」,既是我們的訣別,也是我們的相遇。
不知道為什麼,我叫了一聲傅叔叔,傅均澤的身子便瞬間僵住。
他怔怔地看著我,神色明明沒有什麼變化,可是,那雙眼,似乎就在那一刻瞬間黯淡了下去。
我隱約猜到了什麼。
如果說……重生的,不隻我一個呢?
不知道是不是死過一次的緣故,我似乎比上輩子心腸硬了許多。
我靜靜地看著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眼底的光熄滅,眼睜睜地看著他隱忍著情緒,眼睜睜地看著他將眼眶憋得通紅。
最後,我還是輕輕開口,隻是聲音有些沙啞。
「傅叔叔,有事嗎?」
時間,似乎真的回到了一年前。
他靜靜地看著我,良久,才啞著嗓子道,「沒事,和家裡吵了一架,想來找你媽喝酒。」
和前世一般無二的對話。
我點點頭,「我媽臨時加班,今晚要上夜班,不回來了。」
傅均澤自始至終都靜靜地看著我,他十分緩慢地說出了上輩子的那句對話:
「那就算了,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
說著,他深吸一口氣,念出了上輩子的「臺詞」,「那……我先走了。」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當țü₃初。
唯一不同的是……
上一世,我主動開口,說自己是廠裡的酒神,要陪他一醉方休。
而現在,我靜靜地看著他,說是心硬,卻還是一點點地紅了眼眶。
我點點頭,「好,傅叔叔再見。」
我清楚地看見,在我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他眼底的光,徹底滅了。
「再見。」
他轉身,緩緩離開。
房門輕輕闔上,明明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可是落在我耳中,卻仿佛響如震天。
我知道,他也知道,這才是我們兩個徹底的訣別。
以後再見,他也隻是傅叔叔。
奇怪嗎?
前一世,我不顧世俗也要和他在一起,他不愛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拋棄一切也要留在他身邊,哪怕,他甚至都不愛我。
可是現在,他似乎真真切切地愛上我了,重活一世,全新的開始,我們似乎能夠拋開一切在一起了。
似乎是童話裡歷經波折後的完美結局。
可是,我卻放棄了。
是矯情嗎?也許吧,又也許並不是,隻是,從當初那場車禍,他拋下我和腹中孩子,舍身撲過去救我媽時,我就徹底明白,他究竟愛不愛我,不重要了。
以後會不會愛我,也不重要了。
猶記當初陳叔叔和我說,我媽說,我和她是一類人。
別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可我倆是把南牆撞穿了撞透了也絕不回頭的那種人。
沒錯,我和我媽都是如此。
可是……
前一世,南牆我撞了,沒撞穿,也沒撞透,而是一頭撞死在了南牆上。
一朝重生,我還會再去自殺嗎?
不會了。
重蹈覆轍這個詞,從來都不是什麼幸福的代名詞。
所以,日後再見面,就稱呼傅叔叔吧。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