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陸雲馳說得沒錯。
世家貴族結親辨利益,觀得失,樣樣都看,但唯獨二者之間的感情反而是次要。
無論心不心悅,都可以牽紅綢,拜天地,蓋頭一揭,從此一個女子的一生便綁定在了那個男人身上,是好是壞,苦樂自知。
我相信若我嫁給陸雲馳,像他這般的人,必不會虧待我,會給我足夠的體面,我會過上養尊處優、被無數人圍繞服侍的生活。
但也隻能停在這裡。
一切似乎看上去都很好,可他娶我是為恩義,是為信守諾言,如此縱然金玉滿身又如何?非我奢求他的感情,可若入侯府便宛如被關進金籠的鳥。
侯夫人有侯夫人的責任,無風無雨,衣食無憂背後的代價是自由,每一聲鳴啼都帶著不甘。
甚至將來,我或許還得看著他同旁人恩愛繾綣……
這又該何等的委屈……
既然現在未嫁,那還有選擇的機會不是嗎?
抬手拂了拂面紗,我看向他,彎了彎唇:「若我不願嫁呢?」
「你不願?」陸雲馳皺了皺眉,露出了些許驚訝,轉而又盯著我的臉,輕笑了一聲,「不嫁我,你又能嫁誰?」
「那便不嫁,我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為何非得要將自己和一個不熟悉的男人強綁在一起,如今日子雖說清貧,但我知足。
「侯爺若是真感恩我娘親對陸家的幫助,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換些更實際的或許更好。」
我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睛很是真誠。
他頓了頓,眸中透出了幾分探究:「你說想見我,便是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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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我毫不逃避地和他對視,挺直背脊,拂了拂被風吹皺的棉裙,「昔日,在陸家陷入困境、眾叛親離之際,是我母親拿出自己的嫁妝傾盡所有相助。至今數年,陸家尚未歸還。」
「能不能成侯夫人,不重要,對於陸家,我也不求回報,可那畢竟是我母親原本該留給我的嫁妝,隻要侯爺歸還即可。
「據我所知,江伯母在世時,便一心想要將你嫁給我,江二小姐這是要違背母願?」
我翹了翹唇角,譏諷道:「那要不侯爺將她從地下叫出來?我感謝你一輩子。」
陸雲馳蹙著眉,觀神色似乎對我譏諷的這句有些不悅,垂眸安靜了一瞬後,開口:「可是我有哪點不好,你看不上我?」
看不上陸雲馳,此話無論是出自他口,抑或是我口,傳出去怕是都沒人敢相信。
放眼整個大夏朝,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個能比他更好、更耀眼的青年俊傑。
想嫁給他的女子,怕是能從皇宮排到城門外,繞個好幾圈。
而他也確實很好,其餘不論,就我如今的情況,所有人都覺得陸家退婚再定佳婦乃是上上之選,而他堅持娶我,並允之正妻之位。
也正是如此,我才能如此坦然地提起此事,若換做是陸家其他的任何人,這筆少有人知的債都追不回來。
「侯爺您很好,隻是活人總不能為死人活著吧。」我對著他笑了笑,「退婚後,也不妨礙侯爺另覓佳婦。」
「我不……」
陸雲馳話未說完,便被熙熙攘攘的笑鬧聲打斷。
來時的那條小道上,七八個衣著華貴的少女相伴著走了過來。
走在最前的便是張家三小姐與盛家嫡次女——盛無暇。
望風的彩雲與雲書臉上寫滿了無助。
比起那日回京,在馬車上驚鴻一瞥,此刻經過了精心打扮後的她更是亮眼,一貫以美貌著稱的禮部侍郎之女也蓋不過她的風頭。
我瞥了一眼,眨也不眨直盯著她看的陸雲馳,心想:著實般配,也難怪京都會冒出這般傳聞。
「雲馳哥哥。」
幾乎是一見陸雲馳,盛無暇的眼睛便亮了起來,任誰都不難看出她對他的深情厚誼。
趁人尚未走近,我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宛清在家中靜待侯爺佳音。」
我相信陸雲馳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也不會貪墨我娘親的財產。
說完這話後,我抬腳朝亭外走去,迎面同盛無暇等人相遇。
「是表姐嗎?」一見我,盛無暇先一步打起了招呼。
她彎著唇,笑容明媚好似春光,隻是雖笑得燦爛,但我莫名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絲絲的古怪。
不是譏諷也非憐憫,而是一種莫名的探究和緬懷感,就好像在看個死人。
我捏了捏生出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彎了彎眼睛,客氣地回了個笑:「盛二妹妹。」
「表姐幾時來的,剛才在亭榭處,怎麼都沒看到你啊。」說著,盛無暇幾步便上了前,親親熱熱地靠了過來,略帶著撒嬌地晃了晃我的手臂。
她比我小了整整七歲,如今正是豆蔻年華,又生了一張討人歡喜的臉,看上去很是嬌俏,惹人憐愛。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臂,拂了拂鬢邊垂落的發絲,溫聲道:「不過是隨意走走,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到了侯爺,聊了幾句。」
說完,我回頭看了一眼陸雲馳,他站在涼亭裡,絲毫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表姐和雲馳哥哥都說什麼了啊?」
「沒什麼,不過隻是闲話了幾句。」我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一圈眾人探究好奇的臉,拍了拍盛無暇的手,「你們去玩吧,我累了,就不和你們一道了。」
「那好吧。」
盛無暇看上去有些遺憾,但也沒繼續堅持。
此時,陸雲馳從涼亭中走了出來,但卻像是並不打算和她們一道,徑直朝著另一方向離開。
見狀,盛無暇頓時有些急了,邁步便準備追上去,撞了我一下。
我沒站穩,踉跄了下,一時間天旋地轉,徑直朝側邊倒去,更糟糕的是,盛無暇急著來拉我,一把扯下了我臉上的面紗。
右臉上大片的紅斑露出,一時間竹林裡爆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尖叫和驚呼。
盛無暇被驚了一下,嚇住了腳,愣在了原地,好幾秒後,才趕緊和丫鬟一道,急急地來扶我。
「表……表姐。」
站在不遠處的雲書見著這一幕,眼睛裡快噴出火了。
手心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被地面尖銳的石塊磨破的傷口血水溢出,但此刻,我顧不得手上的疼痛,由著人將我扶起來後,捂著臉,看向盛無暇,便要急著要被扯落的面紗。
盛無暇慌了一下,手心空空蕩蕩的。
正在我焦急時。
一隻寬大、手心帶著厚實老繭的手伸到了我的眼前:「給。」
陸雲馳的聲音。
「謝謝。」
接過面紗,我松了口氣,低著頭,趕緊戴了上去,抬頭便見陸雲馳陰沉的臉,不是對我,而是盛無暇。
盛無暇耷拉著頭,手指糾結地纏在了一起,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求饒一般,抬眸,小心翼翼看他。
「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是應該跟我道歉嗎?」陸雲馳的聲音冷硬得像是結了冰的石頭。
「表姐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故不故意的,我不知道。
但我此刻並不太想多說。
雲書從遠處急急地擠了過來,抓著我的手,著急地探看著。
「小姐!小姐!沒事吧。」
陸雲馳看向我的手心,鮮血溢出一道長長的痕跡,皺緊了眉頭。
「府裡有上好的玉露膏,江姐姐快跟我來,可別留疤了。」
作為主人的張家三小姐此刻終於像是回過神了,抓著我的胳膊,趕緊插話道。
7
回程的路上,雲書看著我手心的傷,一臉的心疼,隻礙於江宛眠在場,不好多說什麼。
江宛眠看著我的傷,一臉的疑惑,仗著年小,開口問了幾句。
我不欲多說,隨口敷衍了幾句,最後得到了一張氣鼓鼓的臉,等一下車,便見人噔噔噔地跑走了,想就是跟大伯母告狀去了。
一點都沉不住氣,什麼都寫在臉上。
這才是真小孩。
不像盛無暇。
……
學士府內的事情也並未隱瞞多久,幾乎是第二日,我與陸雲馳「私會」之事便傳得沸沸揚揚。
少有人覺得我與他會有私情,更多的人還是以為陸雲馳是來向我退婚的。
而當日,我失落面紗露出真容也被人傳得宛如羅剎,據傳嚇哭了好幾位高官貴女,致使她們當夜久而難寐。
人啊,都喜歡聽八卦,尤其是這種男歡女愛、恩怨情仇的東西。
雲書出門買了一趟菜,帶回來了一肚子的氣。
「怎麼了?氣成這樣。」
我一手拿著繡花針,一手推開窗戶,朝外探看。
「小姐,外面人傳得也太不像話了。」雲書砰的一聲,重重地將菜籃砸到了桌上,「退婚就退婚,還拿著小姐你的樣貌來開涮,說什麼……說什麼……」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隻氣鼓鼓地生著悶氣。
「說什麼了啊。」 我渾不在意接著落針,間隙中偶爾抬頭看她一眼。
「沒什麼,也就那些話。」
「什麼話?說吧,這麼久沒出門了,也說給我聽聽。」
「他們說,就小姐這樣,別說陸侯爺了,白送給他們,都不……要。」
支支吾吾地,雲書說完了話。
聽完後,我不禁笑了。
若是那日,不是陸雲馳退婚,而是我拒了他的事情傳出去,不知道得驚掉多少人的大牙。
白送都不要,能說出這種話的男人想必也沒什麼本事,所以才會抓著點女子的樣貌說事,仿若如此,就能顯得自己高高在上。
多普通又多自信的人啊。
「好啦,不氣不氣,和這些人爭一時之氣犯不著,他們不就全等著看熱鬧,等退婚嘛,那有什麼?咱們得了實惠才是真的。」
「小姐,你說侯爺會退嗎?這可都過了好幾天了。」
「會吧。」我聳了聳肩,抬頭望了一眼窗外掠過的飛鳥:「畢竟我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不退的理由。」
……
然而比陸家的退婚書先到的,卻是貴妃娘娘賜下的一對花好月圓的玉佩以及各色的綾羅綢緞、金玉釵環。
可以說,自從娘親走後,父親花天酒地敗光了家產後,我便再沒有在家中見過這些東西。
收到這些東西本應當是件高興的事,貴妃娘娘身邊最得力的姑姑帶著宮中的婢女過來傳口諭時,大伯母和二伯母連帶著他們的幾個子女,盯著這些東西眼睛都快要看直了。
這倒不是她們眼皮子淺,沒見過好東西。
而是這些物件裡蘊含的意味。
貴妃娘娘出手了。
想想也是,貴妃娘娘的親子五皇子年歲隻比皇後膝下的三皇子小三歲,為人聰慧果敢,又接連辦成了好幾件大事,比起穩重老成的三皇子更得陛下的寵愛,對那把龍椅也並非沒有一爭之力。
陸雲馳南下督查,清查出了一大批的貪官汙吏,其中歸屬於貴妃一脈的勢力有所受損,又眼見著一貫持中庸之道的樂善伯站了位,偏向了三皇子一方。
貴妃娘娘自然是坐不住,無論如何她也見不得陸盛兩家聯姻,徹底將陸雲馳這個陛下的心腹,綁到三皇子的戰車上。
所以這才賜下了花好月圓的玉佩,隱晦地表明了態度。
或許若是可以的話,她也未必不想將自家娘家或是附屬官員的女兒嫁給陸雲馳,隻是如此皇後那方未必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