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閨中女兒,將來到底又會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以至於我的母親,在我還未出世時,便開始為我籌謀一切,為我做了她認為最好的選擇。
我排斥過,拒絕過。
但我現在承認,娘親她是對的。
盛無暇為我所描述的世界,實在是太過誘人,僅僅隻是男女同席共讀,便足以讓人心馳神往。
明德皇後在時,此局面曾短暫出現過,在她死後,又迅速消亡。而她曾提出過將土地歸於百姓,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等思想,更是淹沒在了浩浩湯湯的時間長流裡,隻留下了隻言片語的傳說、傳記供後人瞻仰。
她成了明德皇後,無人再記得她曾喚做楚霓裳。
或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我有些想試試,想試試同她一樣描繪一下那個世界。
即便隻是往前一步也好。
16
「想好了嗎?」
盛無暇死後的第三場雨,陸雲馳來了。
我轉過身,微笑著看向站在窗邊正在欣賞雨景的他:「陸雲馳,我答應你了。」
他轉過頭來,看向我,眼神裡有些疑惑,像是沒有預料到,竟然會得到如此的回答。
「盛無暇同你說了些什麼?」
「她說你與我日後是史書有名的恩愛夫妻,你對我情根深種,愛到痴迷瘋癲。」我笑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屋檐上雨水滴落下來,我伸手去接,看它砸落在手心,碎裂成花,「這樣的事,侯爺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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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的事,誰知道,若我將來真愛你愛到痴狂,那也一定是出自我的本心。
「正如同我現在想娶你。」
「侯爺的本心?」我側頭看向他,「當初侯爺說想娶我,尚且還可算作是侯爺不願摻和在三皇子同五皇子的糾葛中,你我婚約在身,我是最好的人選。現如今你我婚約已退,三皇子的勢力徹底佔據了上風,我對侯爺而言,還是最好的選擇?」
「隻要是心之所向,一切都是最好的選擇,旁人的目光都不重要。」陸雲馳頓了頓,「另外我答應過江伯母,一定會照顧好你。」
「所以侯爺就要娶我?」
「你這麼聰明,不會想不明白,真的一定要將話說得那麼透嗎?」陸雲馳垂下眼簾,那雙黑洞洞的眸子沉沉地看著我。
我毫不躲閃地回看了回去:「既然要我嫁你,那自然是利弊都得說得分明。」
「侯爺娶我,或許是有生母恩情在前,但更多還是因為陛下吧,陛下不願意看到侯爺同任何一家高官世家結親,而娶我,陛下最為放心。」
「那你呢?先前一直都不同意,你總不會告訴我,就因為盛無暇跟你說了我將來一定會愛你這樣的話,就突然改變主意了吧。」陸雲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定定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挪開目光,朝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望去:「自然不是,侯爺在情之一字上縱然有千般不好,但有一點是好的。」
「你是個還不錯的好官,為人也重信守諾,嫁給你,我相信我會過得不錯。」
他搖了搖頭:「不對,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我需要侯爺手上的權勢以及……」我垂下眼簾,「若有一日我所做之事,為陛下所不喜,需要有人能護得住我。」
「怎麼樣?侯爺答應嗎?」
陸雲馳沉默了許久,久到就連空氣都快凍結,待開口時,長嘆了一聲,語氣裡甚至還有些委屈。
「江宛清,你就隻會對我逞兇!」
我彎唇笑了起來,學著小時候的樣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可是……你會容我的吧。」
「做事前,必須要和我說。」
「好。」
「我看過日子了,下月十五便是好日子,東西我早已備好,時間也算不得緊,明天我就將彩雲派過來幫你料理。」
「好。」
……
鞭炮齊響,十裡紅妝。
我不知道陸雲馳到底準備了多久,但坐在轎中時,聽著外面傳來的驚呼聲。
我知道他給足了我顏面。
天地三拜,牽入婚房。
我知道,就此我成了他的妻。
待人聲散去。
夜間,紅蓋頭被喜秤挑起。
我看見他微醺的面龐和含著笑的眼睛,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扯臉上的面紗,露出白璧無瑕的臉。
「好看嗎?」
「好看。」他笑。
「你怎麼看上去一點都不吃驚?」
「我說過,你不醜,有沒有臉上的紅斑都不醜。」
我彎唇笑了笑。
陸雲馳,來日方長。
陸雲馳視角(心理歷程)
從小我就喜歡落日。
每當日暮時,總會蹬蹬蹬跑到家中藏書的會文閣上,痴迷地趴在窗前,眺望西方,看火紅色的圓球墜入地平線,看風卷流雲,縈繞出無數瑰麗形狀,一直到燃燒的火光黯淡下來,才意滿興足地離開。
私下,府裡的人都說我是個怪小孩,我不懂他們竊竊私語下的調笑,他們也不懂我遠望著夕陽時,天地闊大的感受。
父親起初並不在意,日子長了也漸漸受了影響,甚至還想過要不要將我送到普羅山的寺廟裡,讓德高望重的慧善大師幫我看看,幾番訓斥無果後,便甩手置之不理,將我扔給了母親。
也是,父親除了吃喝玩樂,向來都不怎麼管事,也虧得祖宗留了家業下來,才勉強維持了生計。
整個家裡,唯一不同的隻有母親。
每當我頂著眾人異樣的目光朝著會文閣奔去時,母親總會和藹地笑笑。
如果有時間的話,她也會陪著我一道在窗邊坐著,我看著雲,她看著我,落日的餘輝映在她的臉上,那笑容溫柔又和煦。
母親從未覺得我古怪。
她隻是告訴我:「雲馳,做你想做的,旁人的看法隻是參考,在不違背律法良俗道德的情況下,無論做什麼,都是正確的,都不值得被誰所指摘。」
她還說,讓我不要學我那無所事事、毫無擔當的父親,要用功讀書,將來做個好官,造福萬民。
那時候,我聽著似懂非懂。
後來明白時,娘親已經去世了,而她的話,我也隻做到了一半。
我用宣威伯府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告祭了她的亡靈,這是我想做的,但手段並不光明甚至卑劣。
母親死的那天,我躲在一旁見到宣威伯及其夫人將她壓進水裡,她在水裡掙扎,指甲抓著岸邊的泥土,十道深深的指痕,即便如此,掙扎抬起頭的間歇,她還在搖頭告誡我,不讓我出來。
這世間從來都不隻是簡單的非黑即白,大多數時候都活躍在陽光背後,抬頭一看,四處都是虛無的灰。
縱使親眼所見又如何?我沒有證據,宣威伯聖眷正濃,所有人都站在他那邊。
我的吵鬧被當做不懂事的孩子氣,至於我的父親,直接做了聾子和啞巴,沒多久便另娶了新婦,另育子女。
府裡,我待不下去了。
外祖父派人接我去蘭州。
走的那天,她派人來了,沒有話帶給我,隻送了我一匣子的桂花糕。
她是我的未婚妻,她記得我喜歡吃這個。
而她的情況,比我更是糟糕,生母已故,生父另娶,繼母性情雖算不得壞,但也對她多有慢待。
而更重要的是,除了那一處四方方的院子,她沒有選擇。
我與她不算陌生,也算不上多熟悉,印象最深刻還是兒時郊外同遊,在遠山的草甸上,她坐在我身邊,看著落下的夕陽,被光照得瑩瑩發亮的發絲,抓著我的袖子,驚喜起來的側臉。
我想給她帶幾句話,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的我,什麼都做不了,至於言語上的安慰,實在太空洞了。
在蘭州的日子裡,讀書科舉成了我生活的唯一重心,我時常想起母親,卻再沒有看過一次夕陽。
得力於外祖父的傾力教導,我成功了,科舉一舉中魁,更得陛下青眼,隻是終究根基薄淺,奈何不得那宣威伯府。
我要忍,隻能忍。
而她......
我知道江府的敗落,也清楚自分家後,她的日子並不太好過,更是因為臉上的紅斑而備受眾人嘲諷。
而我正值春風得意,外祖父以及父親,或直白或委婉地也都勸過我退婚,另定佳人,甚至將人選都擺在我跟前。
看上去,似乎無論我選誰,都比她好。
而我始終記得那雙眼睛,江伯母去世時,她趴在床邊,抖動著雙肩,哭得通紅的雙眼。
我喜歡她嗎?似乎並沒有,即便婚約在身。
可她不嫁我,又能嫁誰?
江家已然敗落,她有暇的面容注定會備受議論,將來那人會歡喜她嗎?會待她好嗎?
我不知道。
江伯母待我母親,待我陸家有大恩,當初那份厚厚的嫁妝幫了陸家,現在也幫了我。
扳倒宣威伯府,我需要銀錢!
既然我與她有婚約,她注定是我的妻子,自然她也是我一生的責任,與其將她交給未有所知的旁人,那自然是由我照顧更好不是嗎?
這婚不能退。
即便我如此想,但一時間也不能娶她。
大仇未報,若敗便是拖她下水,甚至我都不能對她有過多的關注,隻能遣人遠遠看著, 暗地裡收些她的針線。
我運氣很好,計劃很成功。
宣威伯垮了,與此同時也讓我隱約抓住了宣威伯伙同他人販賣私鹽的線頭。
我的母親當初被害也與此有關。
我不敢自專,陛下有意清查,隻涉事體大,一時間不敢輕動,隻派我背地裡探查。
一直到南邊十六州事發,被冤被害之人費盡千辛萬苦告到了京都來。
陛下派我南下清查。
也就是在此時,我遇見了盛無暇
樂善伯盛家意外落水的嫡次女。
從河裡將她救起,她睜開眼的那刻,看我的眼神便很是古怪,呆呆的,愣愣的,像踏過千山萬水而來。
我與她從未見過,看不明她的眼神,也辨不清楚她的意圖。
後來她被樂善伯府的人帶走,我也應邀到了樂善伯府作客。
此行我的目的地之一便是這裡,機會也正好,應邀,我住了下來。
住得越久,我便越發現這位盛家二小姐的不同,更是同傳聞中相差甚遠,來之前,我調查過整個南方十六州有名的高官富豪,根據資料顯示,這位盛家二小姐生性溫婉可人,渾然不像如此的「膽大妄為。」
先是話裡帶話地提醒我調查南方十六州鹽稅的突破口,而後更是女扮男裝,跟在了我身邊。
我趕過她,也斥責過她,茲事體大,危險重重,這些事情本就不該是一個女兒家應該攙合進來的。
她不聽,總是笑嘻嘻的,一直到最後被樂善伯夫人給拘在了家中。
借著她的幫助,雖然幾經生死,但事情比我想象中處理得快。
我要回京了,而樂善伯一家也要返京,或許是早有預謀,也不知道樂善伯什麼時候與三皇子有了聯系。
樂善伯夫人先行一步,為了安全,找到我要一路同行,我同意了。
路上,看著掀開馬車車簾,衝著我笑得一臉狡黠的她,我明了她對我的情意,但我早有婚約,也明說暗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