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沒想到,還沒到比試的時候,爭鬥就開始了。
步月明對擎天殿的大弟子動了手,要不是被執事及時分開,隻怕會血濺當場。
霍露在飛檐上看完了熱鬧回來跟我匯報。
原來那個阿尚在受了冷遇後,賭氣跑了出去,卻正好碰到了擎天殿的女弟子。
他憂傷哀怨,惹得那弟子蹙眉心亂,最後他抓著人家袖子擦淚的時候,那女弟子面紅耳熱記住了這個柔弱無辜的男子。
這時正好步月明要安心備戰,對他亦稍微冷落了些。
他便哭訴著自己被冷落。
最後被步月明撞見一兩次,阿尚次次都說是誤會,他是故意想讓步月明吃醋。
對於凡間男女那一套,阿尚學得很好,青出於藍。
這一次,那阿尚故意在冷泉沐浴湿了衣服,正好那弟子路過,便央求她拿衣衫過去,結果過來時一不小心扯住人家袖子,雙雙跌入了冷泉。
和上一世一樣,連場景都沒有換一下。
步月明氣急,顧不得第二日就要比試和女弟子大打出手。
結果在凡世不可一世的她,在拈酸吃醋的加持下,竟然隻和對方打了個平手。
小師妹全程觀戰完畢。
她指出了步月明幾個戰鬥中的關鍵失誤:
「沒想到,曾經那個高不可攀的大師姐,竟然……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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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覺得是因為自己天資出眾,自己才會獲得如此高的修為,但現在看來,其實修行路就如同登天梯,一步之差,謬以千裡。
「如果當初她留在靈雲山潛心修行,絕不可能後退到這樣的程度。她的靈力凝滯,少了專門針對性的培育,根本無法支撐她的元嬰期修為。」
小師妹目光灼灼看向我:「南宮哥哥,你說她若是知道她錯過了什麼,該如何後悔——」
我瞪她一眼:「叫師兄。」
10
她是否後悔,我已並不在意。
我曾經有無數次後悔。
我和她相識於微時,那時候,我是靈田中昏迷的孤兒,她是剛剛被收進靈雲山的外門弟子。
後來,我倆相互扶持成為內門弟子,一起在收徒大會上脫穎而出,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有些情感和賞識在裡面的。
我選她作為道侶,是因為她是我相識中最熟悉的人,我們曾有共同的修行志向和目標。
而並不是於情愛上沉溺於她非她不可。
我憐她孤苦,天資聰穎卻不得其出,費力為她,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將她當成了自己。
上一世,我試圖撥正她的軌跡,或者至少讓她數十年的修行不要白費,從而徹底扭轉了我們兩人的命運。
這一世,我不再輕易介入他人的因果,背負他人的命運。
我有我的路要走。
我不再看她,甚至不曾留意她的消息。
仙門大會開始了。
這一次,靈雲山隻出了三個人,我們孤零零地分別赴會,步月明則前呼後擁走在一旁。
看到我獨自赴會的樣子,她似生了憐憫,向我微微點頭。
我移開目光時,她臉上露出幾分輕視和可憐,周圍也有人在輕聲議論,言辭中說著我的可憐和步月明的重情。
弱者總是被解讀的一方。
我長劍出鞘,飛身落在擂臺上。
周圍沒有同門的歡呼助威,也沒有師尊、長老的叮囑。
但輕松連勝十場後,已成了在場所有人的目標。
地上躺著毫無還手之力的各門派佼佼者。
我手持長劍,連衣襟都未亂得半分,懸空而立。
周圍的人全部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驚呼,為我準確無誤能輕易看破所有人的弱點而連連稱奇,比起之前對微不足道的容貌的贊嘆,現在他們眼裡隻有絕對的實力。
「靈雲山竟然……有如此弟子——那為何步月明卻那樣廢物?」
下面的步月明拼盡全力,幾乎震碎了內丹,才險險站住,最後一戰,雖勝猶敗,早已喪失了繼續的戰力。
她站定了,身形晃悠,狼狽中帶著幾分慘然。
這個昔日靈雲山最出眾的弟子,現在成了一個幾乎拼命也沒法進入前十的尋常弟子。
她身旁那個小門派的掌門和弟子,都冷哼一聲徑直走了。
而她身後那個依然穿紅著綠,張揚誇張的阿尚,沒有上前攙扶,隻呆呆看著我。
競技比賽才是原罪。
落敗的步月明直接摔昏了過去,等她醒來,我已完成了所有的比試。
她不知怎的悠悠醒轉,此刻她的臉上竟無一絲血色,如同經歷了一場大夢,隻看著身上的衣袍和正好走到旁邊的我。
她渾渾噩噩,渾身是血,碎裂的內丹讓她思緒混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師弟——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昏了頭,竟然放棄修行下了山,我夢見我竟然為了一個妖修傷了你……」她的思緒斷層,顯然沒有意識到她現在的狀況,隻遲疑著看向神色漠然的我,手指微微顫抖。
「月明姑娘已離棄靈雲山兩年,並不是做夢。」
她聞言神色一震,惶然一眼看向四周,片刻,眉間似壓著深深的憂愁,發絲恰到好處地落在身側,顯出幾分脆弱的絕色。
她伸手拉住身上的衣袍:「師兄,是你幫了我嗎,沒想到你還關心我——」
這完全不是曾經驕傲的她會有的姿態和討好。
我平靜道:「衣服不是我的。」
旁邊一個專門負責會場的小道童撇嘴:「你謝錯人了,那個是我蓋的。」
我徑直離開,走向眾人驚羨和欽佩的目光。
這萬眾矚目的光鮮和尊崇本是曾經的步月明的。
但現在,她隻能躲在人群的最後。
天道酬勤,唯有努力不會辜負。
11
步月明落敗後就消失了,我再也沒見過。
直到某日,山門下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她的貼身婢女,帶來了步月明的消息。
據說那個她曾經心心念念的阿尚,在她體弱時露出了本來面目。
他竟然對步月明剖丹奪靈,讓她徹底成了一個廢人後,養在後宅。
那阿尚說:「曾經她好吃好喝養著我,如今我也是好吃好喝養著她。
「她曾如何對我,我如何對她,這有什麼問題嗎?」
妖之所以是妖,在於其根本不能理解人是有尊嚴的。
在被磋磨了大半年,步月明說動了一個每日給她送餐的侍女,讓她帶著密信來求我出手幫忙。
我聽完了侍女的訴苦,又聽見她說步月明有親筆信給我,便示意她上前。
那侍女低著頭上前伸手向懷中,剎那間,一股妖毒橫生,撲面而來。與此同時,我抬眼,一道金光連同威壓直接切斷了她的手腕。
「自不量力。」
那侍女撲稜一滾,竟然撕掉人皮,變成了阿尚的模樣。
原來她早就知道步月明的求助計劃,所以將計就計想要搏一把大的。
她冷笑:「你已中了我的妖毒,即使你現在是化神期,也毫無辦法了,隻要你乖乖的,等會剝你臉皮的時候,我會輕點。」
那日仙門大會步月明落敗回去後,一直不言不語,仿佛如以前和阿尚一起生活,她甚至還會給他作畫。
但阿尚卻發現,她的那些畫像竟然全都是我的模樣。
「女人都喜歡皮相,她昔日愛我,現在愛你的臉,既然她喜歡這張臉,大不了我換上就是。」
我收緊手,他拼盡全力卻像是碎裂的花瓶一樣散在地上。
她被網縛中仍在掙扎:「不就是一張臉嗎?仗著自己有點姿色,便想勾引我的女人?!告訴你,她隻是被你暫時迷了心智。她愛的是我,始終是我,隻有我!別說你沒揭穿我身份,就算當初揭穿我的身份,她也照舊會護著我!她愛的是我的全部,而不隻是這張臉。」
我隻是憐憫看著她:
「愛你的全部嗎?包括你的真身嗎?」
阿尚目光一瞬變冷:「你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的一切。你留在她身旁這麼久,甚至不惜自封妖丹,隻是為了延緩自己妖化的過程。既然你對你們的感情這麼有信心,為什麼會怕自己真身被看到後,她不能接受呢。」
阿尚立刻瘋狂叫起來:「你少威脅我。」
「我沒有威脅。現在步月明已經被救出來了,就在山下,你可敢讓她看看?」
從他出現在山腳,我便一眼看出了他的偽裝認出了他。
阿尚的聲音帶了恐懼和瘋狂:「我有什麼不敢的?」
他這樣說著,卻瘋狂後退,轉身想要往外跑。
但就在這時,一道身影落下,一把劍迎面而來,直接刺穿了他。
小師妹問:「她到底是什麼,觀其神態性情,像蛇。」
我搖頭。
她嘖了一聲:「那是……山蜥?走蛟?蜈蚣?」
都不是。
地上的血漸漸蔓延,阿尚難以置信睜大眼睛,步月明的眼神極冷。
曾經那個令她心心念念,清雋殊色的男人,不過幾年的凡世生活,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地上有東西正在蠕動。
此刻,所有人都看清了,阿尚的真身是黃鳝。
還是最毒的望月鳝。
這種鳝生下來是雌性,嬌柔動人,但是等到它們第二次蛻皮後,就會緩緩變成雄性。
這也是上一世的阿尚在顯出原形之前不惜剝皮自毀的原因。
也是他被救了之後,裝瞎卻又很久不讓月明靠近的原因。
步月明可能喜歡很多男人,卻不會喜歡女人變成男人,更何況一個曾經以女人身份侍弄過惡貫妖物的男人。
而現在,所有人都看清了,步月明曾經喜歡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這一刻,白月光死在了真相中。
12
步月明頹然離開,後來的消息都是小師妹告訴我的。
在我即將步入下一段修行——煉虛期時,步月明成了如今的第二門派擎天殿的一個外門弟子。
她洗筋易髓,從頭開始。
就像曾經那個少年一樣,費盡全力,日夜苦練,但可惜收效甚微。
曾經那些唾手可得的資源,她現在都要親力親為地去搶, 去爭,去等甚至去求。
這時候, 她方才知道,有一個專屬的藥修是何等幸運的事,曾經的靈雲山為了她付出了什麼, 曾經的我為她放棄了什麼。
她也悄悄又固執向靈雲山的同門打聽我的動向,但得不到任何消息。
她也留在了靈雲山,奪了兩年後的仙門大會的魁首後,勘破元嬰期,甚至如期和我結成了道侶。
「「「」又隔了十年, 新的仙門大會開始。
這一次, 我作為特請的執事長老前去, 卻沒想到在擎天殿前山看到了步月明。
因為和靈雲山有舊,她被專門安排負責此次接待。
經歷了這麼多年,她雖然用盡了全部心力,但現在仍然還隻是一個最底層的內門弟子。
觀其內丹, 正在緩慢築基,但很可惜, 因為重修需要的靈石不夠錯過了時機,她的修行基本到頂了。
她看見我的時候, 隻看了一眼, 就顫抖著移開了目光。
後來的宴飲中, 我的位置上獨獨放了一份蜜花羹,這是步月明一點一點收集露水熬制的。
當年的我, 也曾大半夜不睡覺,一點一點去接清風澗的竹子露水, 隻為了給步月明一份花露,助她修行。
如今這樣的東西卻由曾經不可一世的她放在了我面前。
她一直站在暗處緊張看著我。
看我終於注意到那羹,伸手端起,她神色更加緊張, 然後我將花羹移開。
闢谷已久。
她目光一瞬暗淡,手腳慢了,被同門叫了出去,其他曾經那些俯視我們的各派弟子,各個都是笑臉相迎,恨不得將最好的東西奉上來, 隻求得一個能進靈雲山的機會。
這也是步月明想要的,但可惜, 機會這東西隻有一次。
有些東西, 就像竹節的生長,過了那個時間, 就成了另外的模樣。
曾經的小師妹現在的靈雲山掌教端著掌門架子走進來,看到我微微一笑,然後麻利落坐在我身旁,一張手就是隔絕的結界。
將外面的嘈雜一瞬隔開。
「不是說時間太忙不來嗎?」
「忙是很忙。但是我想起那天喝醉時的話還沒說完, 得繼續和你說說。」
她看著我一口未動的蜜花羹, 目光微動:「南宮哥哥,你知道的,我屬意你。」
「叫長老。」
「長老,你知道的, 我屬意你。我承認,那天我是故意親你的。你要不服氣,你可以一會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