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書畫造假市場已經挺發達,二王真跡更是最經常被造假的對象,因為他們名氣足夠大,而且曾經備受太宗皇帝推崇,自然是造假者最理想的搖錢樹。
這種情況下,購買者的眼力就十分重要了。鍾紹京手頭最不缺的就是錢,甭管真跡還是赝品,隻要聽聞市面上有這類字畫在售他便會立刻買進。
最近他就新購得好幾張“二王真跡”。
正巧賀知章今兒得空,他便順嘴邀賀知章過來一起鑑別一下真偽。
三娘得知有今兒還鑑寶活動,一時也沒心思抄書了,興致勃勃地擠在他們中間看他們從起筆手筆的筆勢分析到絹帛紙張的材質,隻覺自己又學到了許多新鮮的知識。雖然不知道學來有什麼用,但是機會難得,先蹭了這珍稀的名家鑑寶課程再說!
鍾紹京見她在旁聽得目不轉睛,不由奇道:“你聽得懂嗎?”
三娘理直氣壯地回答:“聽不懂!”
鍾紹京:“……”
三娘極有條理地分析道:“興許我多聽幾次就懂了。而且我會把你們講的統統記下來,等以後遇到這樣的字畫我也知道該從哪裡看起了。”
既然三娘都這麼說了,鍾紹京兩人便也沒有避著她,一如往日般你來我往地認真討論起來。
三娘津津有味地聽了半天,不時還給他們奉上茶水潤喉,直至書畫鑑賞環節結束了,她才乖乖坐在鍾紹京命人給她準備的書案上一筆一劃地完成起今天的抄寫任務來。
鍾紹京兩人見她很快便安靜而專注地抄書,都覺得郭家祖父運氣當真不錯,一個大老粗居然能生出個這麼招人稀罕的孫女來。
要知道他那兒子郭子儀可是武舉出身的,難道三娘是隨了她外祖那邊?
說起來京兆王氏往上多數好些代大抵也能說是與太原王氏同出一脈,她外祖家這個王姓也算是名門之後。
即便科舉盛行極大地削弱了世家望族的勢力,許多人對五姓七望的出身仍是十分推崇,很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家都會往上“認祖歸宗”,紛紛表示自家先祖與五姓七望同出一脈。
至於老祖宗到底認不認他們這些兒孫,那一點都不要緊,反正咱對誰都是這個說法,說多了自然就成真的了。有那麼多人都聽到了,全天下都有他們的見證者,難道還能有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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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生出這麼個鍾靈毓秀的小娃娃,看來京兆王氏也不算是辱了世家大族之名。
三娘自是不知道賀知章他們已經從她的聰明伶俐想到她家到底有沒有亂認祖先。
她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排好的課表開始自己漫長的抄書學琴生涯。
在賀鍾兩家抄書最好的一點就是哪怕鍾紹京他們不在家,兩家子弟之中也不乏才學出眾之人,三娘遇到有不認得的字、不理解的句子,便能攢下來一並去請教他們,堪稱是白得了許多個名師。
三娘感覺自己得了大便宜,每每吃到什麼好吃的便要多留幾份或者翌日央人再做一遍,積極地拿去和賀知章他們分享。
每一天都過得十分充實。
京師中也開始流傳起郭家女入宮觐見的事。倘若三娘年紀再大些,這興許就成一樁風月故事了,不過三娘才五歲,任哪個黑心爛腸肚的家伙聽了也不可能編排出什麼不相宜的言論來,大伙提起來便隻有誇的。
不知誰還把三娘的狀元之說傳了出去。
元之一字代表的正是為首的、第一的,所以狀元這個說法大伙基本一聽就懂,那就是要在科舉之中拿第一!真是個有志氣的小女娃,難道她也是天上星宿下凡塵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有心人特意引導,不久之後便有人提起另一個神童李泌,說他們大唐得了一個男神童,又得了一個女神童,可見當今天子著實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聖明之君!要不天上的神仙怎麼舍得把坐下童男童女遣下來為大唐效力?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揣摩上意之人,皇帝想聽什麼話往往就能聽到什麼話。
這番話傳到李隆基耳裡,果然讓李隆基開懷大笑。
李隆基早年受武則天等人的影響,一度崇信佛教。不過隨著年紀見長,他逐漸對道教也生出了濃厚的興趣,今年年初他就親自為《道德經》作注,並要求底下的大小官署以及舉國科舉考生人手一本進行研究學習。
所以他不僅頗篤信佛家之說,對道家之言也極為推崇。
反正甭管是神是佛,好聽的說法他都愛聽就是了。
在這種心態之下,聽到外頭如他所願傳出“神仙座下童男童女”的說法後自然讓他高興不已。
今年連綿多雨,關中糧食緊缺,李隆基準備去溫泉宮過冬,來年直接前往東都。此行他會帶上朝中大半官員與部分京師駐軍,浩浩蕩蕩十來萬人去吃洛陽倉囤的糧,好叫京師能度過難熬的這個飢年。
沒了這麼多張嘴與百姓搶飯吃,糧價總不至於漲得太高!
臨近十月,李隆基便命人傳旨到李家與郭家,命他們擇一兩長輩與三兩忠僕攜兩個神童同行,隨御駕一同前往溫泉宮躲冬。
第22章
從太宗李世民那會兒開始,洛陽就是關中的重要備用糧倉,各地的糧食會通過水路運輸到洛陽倉,以供給長安日益增長的糧食需求。
到了高宗皇帝時期,他們夫妻倆更是經常動不動帶上十餘萬人過去洛陽就地解決吃飯問題,極大地降低了運輸損耗問題以及關中糧食緊缺問題。
則天大聖皇帝更是一度把東都洛陽定為“神都”,直接將武周的首都挪到那邊去。
有這麼好的糧倉,李隆基當然不會放著不用。
像賀知章他們這些朝臣大多提前得知了明年李隆基準備巡行東都的事,有足夠的時間自行決定帶哪些家眷及人手過去洛陽蹭吃蹭喝。
隻是賀知章沒想到李隆基會欽點三娘和李泌同行。
三娘也是旨意下來後才知曉這件事,她等過來宣旨的人走後才問她祖父:“這是要帶我去溫泉宮玩嗎?明年還要帶我一起去東都?”
“對。”郭家祖父摸著她的腦袋說道。
郭家祖父此刻的心情頗為復雜,他在地方上幹了那麼多年都沒有隨御駕出行過,現在他孫女才面過一次聖就得來這樣的機會。
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很多事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三娘都已經在御前露了臉,想再把她摁回去也不可能了。就像鍾紹京說的那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需要樹立神童模範,那她就得當好這個神童。
至於她和李泌這種早早被推選出來讓所有人評議的神童到底是不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那就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郭家祖父很快把事情敲定下來,由自己夫婦倆帶三娘隨御駕出行,再帶幾個用慣了的人手。至於府中諸事便交付給王氏操持,畢竟家中這一串年紀小的根本離不開人。
郭家祖父笑道:“阿翁也算是沾你的光,去賞玩一下溫泉宮那邊的風光。”
三娘雖然很高興能出去玩,但又格外舍不得自家阿娘和幺叔他們,臨行前的幾天每日粘著她們不放。
她舍不得,王氏等人又何嘗舍得?三娘年紀這般小,誰能放心她離開自己身邊?
隻是聖人的旨意都已經下來了,王氏便隻能哄著三娘讓她出去後好好玩耍了。
三娘去賀知章他們家抄書時又分別與他們講了這件事,賀知章說他早前便已經知曉了,鍾紹京則說:“你猜我在不在隨行之列?”
雖然吧,很多人看他不太順眼,可他好歹是個國公爺,到溫泉宮過冬這種活動不至於特意略過他。
成年人的世界就算想孤立誰也不會做得那麼明顯,朝堂之中更是個個都是人精,他要是想去斷然沒有去不了的道理。
三娘沒想到賀知章與鍾紹京都能一起去,頓時又高興起來了。等到去跟王維學琴時,她便忍不住問王維去不去。
王維道:“我如今無官無職,哪裡能隨御駕去溫泉宮?”
三娘聽後有些失望,但還是認真保證道:“我會好好練習您給我寫的琴譜。”
王維笑道:“那等你回來後應當能彈出完整的曲子了。”
三娘立刻翹起了尾巴:“一定一定!”
三娘回到家,便和她祖父說要把琴帶上,可不能因為出行耽擱了練琴。要是她沒能把琴學好,怎麼好意思再讓王維教她書畫呢?
郭家祖父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小孩怎麼什麼都想學啊?
竟還打著學好了這一樣再讓人教另一樣的主意!
郭家祖父道:“行,給你帶上,不過若是住的地方和別人挨得近,你可別一天到晚練琴擾著旁人休息。”
三娘用力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入了十月,三娘出行的東西便正式收拾停妥。
深秋天氣漸冷,李隆基在宮中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上旬就點好人馬浩浩蕩蕩地往溫泉宮而去。
比起去東都洛陽,前往溫泉宮的人數還是略少一些,那畢竟是皇家行宮,沒洛陽那麼容易安置群臣及其家眷。
那些被允許同行的人心情都頗為激動,有些人已經把詩作從冬至構思到正月各大節日,爭取侍宴時脫口就是絕妙的應制詩。
有的人心思十分細膩,甚至還準備了晴天、雨天、陰天、霜雪天等等應急預案。
反正吧,歌功頌德這種事堅決不能落於人後。
三娘還是看她祖父和幕客湊在一起草擬應制詩的時候才知曉這些內情的。
原來這東西還能提前準備!
郭家祖父見她在旁邊聽得眼都不眨一下,不由問:“你聽這麼仔細做什麼?”
三娘悄聲問:“這些詩都是提前寫好的麼?”
郭家祖父捋須說道:“世上又不是人人都有曹子建那七步成詩的才華,我們這些尋常人自然隻能在赴宴前早早琢磨幾首詩來備用。”
三娘追問:“我是不是也要準備?”
郭家祖父說道:“你還小,不用琢磨這些,你連典故都不知道幾個,既不會對句也不懂用典,如何寫得出來?真叫人幫你準備了,旁人一聽就知道不是你寫的。”
三娘便問什麼是對句以及怎麼個用典法。
郭家祖父開始頭疼。
他若有教孫女寫詩的詩才,又何須在臨行前緊趕慢趕地找來已經跟著他一起退休的幕客提前擬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