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聽得十分認真,不僅記下這些名家事跡準備回家勉勵自家八叔以及兄弟姐妹,還對自己還沒去過的慈恩寺心向神往。
原來慈恩寺不僅有可以題詩的大雁塔,還有很多柿子樹!
李俅對此也很感興趣,湊到三娘邊上興致盎然地討論起來:“你說慈恩寺那邊的柿子甜嗎?”
三娘道:“我沒嘗過,不知道甜不甜。”她是個很有探究精神的孩子,當場開始安排起入秋後的行程來,“等秋天我們要是回了長安,我央八叔帶我去嘗嘗。要是甜的話,我多摘幾個帶給你們吃。”
李俅道:“等回了長安我也要去!我要是去得比你早,那就換我帶給你吃。”他興衝衝邀約,“當然啦,最好是能一起去,這樣我們可以直接吃現摘的!”
三娘點著頭答應:“好!”
兩個小豆丁仗著他們的位置比較靠後,堂而皇之地湊一起嘀嘀咕咕,而且話題已經離書法十萬八千裡。
李儼頻頻提醒無果,以至於他倆最終喜提新先生給他們留的雙倍功課。
對此,顏真卿也頗覺無奈。
一開始,他是真的想當個對學生和顏悅色的好老師……
最後實在是沒忍住罰了人。
李俅本來就不喜歡習字,顏真卿走後他就對著雙倍功課欲哭無淚。
李儼道:“我給你提了醒的。”是李俅自己聊到興頭上,連顏真卿走到身邊都沒發現。
李俅很有些鬱悶,但這個年紀的小孩對老師還是有種天然的敬畏,哪怕是出身皇室的李俅也一樣,隻能皺著一張小臉算自己要寫多少張大字。
三娘也有點鬱悶,她還是第一次挨先生罰,雖然罰得不重,卻也讓她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
以前她和李俅課堂上偶爾交頭接耳說小話,先生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概是一方面覺得他們還小不必太嚴格、一方面也礙於皇孫們身份不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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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得是性格較真的顏真卿才會正兒八經地罰他們。
郭幼明過來接三娘回去時就注意到她情緒不高,不由關心地追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跟八叔講講,八叔幫你出頭!”
三娘道:“沒人欺負我。”她怏怏不樂地跟郭幼明說起他們說小話被顏真卿逮個正著的事,最後才說出自己情緒低落的原因,“先生會不會不喜歡我?”
她今天做了好多不對的事!
郭幼明伸手把三娘抱了起來,哄道:“怎麼可能?他肯定會喜歡你。”
見三娘不太信,他還給三娘分析起來,說是長輩對看重的後輩才會分外嚴格,要是對你一點期望都沒有,肯定不會管你的!隻有希望你改好的老師才會罰你。
三娘本身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聽郭幼明這麼一開導便又支稜起來了。她立刻催促郭幼明走快些,她要回去寫功課,一定要寫得又整齊又漂亮,以挽回自己在新先生心裡的形象。
她可乖可乖了!
郭幼明沒辦法,隻得任勞任怨地加快腳步把她帶回家。
三娘回到家後便一筆一劃地習字,老老實實把顏真卿給她的雙倍功課全寫完了。
第二天一早,三娘還和賀知章說起此事,再次表達對新先生可能不喜歡自己的擔憂。
賀知章都七十多歲了,鮮少有這種懷疑別人不喜自己的擔憂。他笑著說道:“我當年與他父親倒是有些交情,要不要我幫你與他說說?”
三娘思索片刻,搖著小腦袋說道:“我改好了,先生應當就不惱我了!”她還表示自己要向智永禪師他們學習,努力寫壞很多很多筆。
賀知章頷首說道:“清臣他說得沒錯,想要練出一手好字確實得勤勉些才行。”
三娘表達完自己加練的決心,又好奇地詢問賀知章這個在長安當了幾十年官的權威人士:“慈恩寺的柿子甜嗎?”
賀知章樂道:“我也沒嘗過,等回了長安我們一起去嘗嘗,到時候我約上鄭趨庭帶你們去寫寫紅葉。”
趨庭便是鄭虔的字。
這些年同在京師為官,賀知章和鄭虔也是認識的。
姑且不論熟不熟,見了面總能聊上幾句。何況鄭虔可是以書畫聞名的讀書人,賀知章想約出來可太容易了。
三娘沒想到賀知章還認得顏真卿上課給她們舉例的鄭虔本人,當即和賀知章定下慈恩寺嘗柿子之約。
見三娘一眨眼又恢復了往常的精神奕奕,賀知章心情也跟著松快起來。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最喜歡的就是三娘這樣的小孩兒,每每瞧見她們活潑可愛的模樣便覺得自己也年輕了好幾歲。
等到顏真卿再來給她們上習字課,三娘第一時間跑過去把自己的練字成果拿給顏真卿。
她不僅練完了顏真卿罰她寫的功課,還自己加練了不少!
顏真卿見她這般用功,自是不會再計較她早前的些許過錯。他說道:“聽聞你從去年起便跟著賀監習字,我怕是沒什麼可指點你的。”
這時候的顏真卿才二十出頭,書法雖隱隱有了“顏體”的雛形,卻遠還沒有真正自成一家。他對賀知章、張旭他們這些前輩是十分敬佩的,近來一直打算抽空去拜訪他們。
顏真卿那日上完課後又聽說了不少關於三娘這位郭家小神童的事,早已從旁人口中知曉三娘跟著賀知章學書法的事。
三娘認真回道:“賀學士說您可厲害了,讓我多聽您的教導!”
顏真卿笑了笑,看過三娘的功課後便一絲不苟地檢查起李儼他們的練習情況,當起她們的臨時先生來可謂是相當盡職盡責了。
李儼他們經顏真卿挨個指點過去,對這位新先生亦是心悅誠服。
到習字課上完了,他們還在三娘帶領下圍著顏真卿不讓他走,力邀他多講講書法名家的故事。
比如王羲之那麼喜歡養大鵝,會不會曾經被鵝追著啄?
聽到被大鵝啄,眾小孩竟都心有戚戚焉。
小孩子到了四五歲就愛遍地撒野,見貓撵貓、見狗撵狗,而不幸的是,大唐人愛學王羲之養大鵝。
瞧瞧咱這大鵝,羽毛特別白,戰鬥力還特別強,完全符合咱大唐人的特質對吧?所以身為大唐人,你家裡不養幾隻大鵝都不好意思出去和人打招呼。
在座的這些小朋友無一例外,全都曾在人生某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齡段去撵過大鵝。
接著便度過了難忘的被鵝追著啄屁股的一天。
王羲之,傳說中大書法家,家裡養了那麼大一群鵝,到底有何妙法不被鵝啄?
好佩服哦!
顏真卿:?
小孩子的奇思妙想,他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顏真卿隻能盡力給小朋友們找了個相對合理的解釋:“……可能因為他養鵝的時候已經長大了,平時隻會好好坐在岸邊觀鵝,不會跑去撵鵝吧。”
三娘立刻點著頭贊同顏真卿的話:“我後來不撵它們,它們確實不追著啄我了!”
顏真卿:“……”
所以你一個女孩子也去撵過鵝嗎?!
第43章
孩子皮這種事, 一般和性別沒多大關系,興許與家中氛圍關系更大。
三娘一生下來,上頭已經有長兄長姐, 阿娘大多時候都盯著兄姊們管束,對她便寬縱許多,想著長兄長姐也能幫忙教導底下的弟妹。
一開始確實也是如此, 三娘到她祖父致仕前都是乖巧聽話的奶娃娃,每天跟著長兄長姐識字背詩。
後來,後來她祖父致仕了,一家人搬到常樂坊定居, 偶爾回鄭縣老家祭祖兼小住。
家裡人多了, 願意帶她玩的人也多了,她性子慢慢就野了, 雖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天到晚想著往外跑, 卻也每天跟著她八叔樂顛顛地跑跑跳跳,男孩兒喜歡玩的東西她一樣不落全玩了個遍。
去年清明回老家祭拜祖宗那會兒, 她還要學人點爆竹。她那小短腿跑不快, 是她八叔等她點火後抱著她撒丫子狂奔的,害得她八叔挨了她祖父一頓削。
叔侄倆當著郭家祖父的面誠懇認錯,實際上覺得特別好玩,下次還想玩。
所以說三娘敢跑去撵大白鵝,很難不說是家裡人慣出來的。
三娘見顏真卿一臉震驚,便給顏真卿講述她八叔當初挺身而出英勇保護她的光輝事跡。
她八叔屁股上還有鵝叨出來的疤呢!
她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八叔為她承受了太多!
說起來她們鄭縣山好水好土地肥沃, 大鵝確實長得膘肥體壯、油光水滑,王羲之見了一定喜歡!
顏真卿道:“可惜右軍沒到過長安, 也沒去過你們鄭縣。”
三娘不由追問:“他為什麼不來呢?”
在她心裡最繁華的地方就是長安啦,其次就是洛陽。哪怕她沒去過別的地方, 卻也覺得別處肯定比不得長安的,畢竟長安可是大唐國都!
顏真卿給她們講起了王羲之生活的時代,他不是大唐人,而是東晉人,距離他們有三四百年那麼遠。
那時候西晉因為內憂外患而動亂不斷,以至於中原士族不得不舉家南逃,史稱“衣冠南渡”。
比如王羲之他們便是出身魏晉名門琅琊王氏,家中在兩晉交替之際倉惶遷往江南定居。如今江南文教昌盛,一定程度上當年那次“衣冠南渡”的影響。
隻是對於那次“衣冠南渡”的親歷者而言,那無疑是極其屈辱的遭遇。
中原大地落入胡人之手,中原百姓淪為胡人治下豬狗。高高在上的世家後裔不得不攜家帶口宛如喪家之犬般逃往南方,即便南渡後依然錦衣華服享無邊富貴,胸中的志氣也已磨滅了大半。
所以在南渡的最初那幾十年,許多人依然心心念念想要北伐,比如祖逖、謝玄、桓溫等人都曾率軍北上。
哪怕這些力主北伐的人未必沒有自己的私心,可興師北伐、奪回失地始終是貫穿整個東晉的重大議題,期間甚至曾經奪回過洛陽這個昔日的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