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個王家老僕上前向王維稟報:“裴郎君來了。”
王維笑道:“倒是巧了。”他轉頭對三娘說,“你上回不是說想見裴兄嗎?這次他正巧在。”
這裴郎君說的是裴迪,早些年在張九齡幕府幹過活,如今在終南山讀書備考。
說是備考,其實和隱居差不多,他和王維志趣相投,都屬於常年在仕途邊緣試探的那種人。想不想當官?偶爾也是會想的,世上哪有那麼多不想當官的讀書人。但是一想到當官難免要幹許多違心事,他們又覺得隱居挺好。
王維與他一見如故,時不時在終南山中攜手賦詩,關系十分親近。
三娘有次讀了他們和的詩,便和王維說想見見這位裴秀才。
王維說裴迪行蹤不定,有機會再讓她們見個面相互認識認識。
這次便是機會來了。
三娘提著酒進門,一眼瞧見了站起來迎接他們的陌生男子。
裴迪年紀比王維小一些,長相與氣質自然是清俊出塵,一看便不是俗世凡人。
三娘是個自來熟,不必王維介紹便和裴迪聊了起來,末了還說既然王維與他相交莫逆,她便該喊聲師叔了。
王維:“……”
裴迪:“……”
裴迪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地對王維道:“你這學生可一點都不像你。”
都是相熟的人,王維也就不辯解什麼“隻是教彈琴”了。
幾人坐下喝酒,鄭瑩屬於一杯倒的那種,便沒厚著臉皮往前湊,負責領著狄安她們在別業裡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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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三娘便和裴迪埋怨道:“你和老師感情可真好,老師來辋川莊這邊小住,你聽到消息就過來看他了。我有一好友同樣在終南山這一帶隱居,我到藍田縣這麼久都沒見著他人。”
裴迪聽後笑問:“你說的這個好友可是姓李?”
三娘驚疑地看向裴迪。
一看三娘那表情,裴迪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微微笑道:“你若是想他來見你,我可以幫你代為轉告。”
終南山非常大,幾乎對長安城形成半包圍狀態,所以想在裡頭找人其實是挺不容易的。不過如果是長居終南山,總歸還是會有那麼幾個熟人。
隱士也是需要社交的嘛。
三娘沒想到自己隨口埋怨一句,還能埋怨到共同的熟人面前。她說道:“還是不用了,他想來自然會來,他不想來的話,來了也不會快活的。”
裴迪道:“難怪你們能當朋友,這話聽著便很有道性。”
道家最講究的就是順其自然、無為而為。
已是入冬了,周圍其實也沒什麼好景致,狄平他們在外頭玩耍夠了便回來吃茶暖暖身子。
冬日裡頭沒什麼好消遣,幾人隨意地圍坐在爐邊喝酒聊天等吃飯。
結果快到吃飯的點,又有人來報說蕭戡找過來了。
三娘微訝,接著便驚喜地起身迎了出去。
方才外面又下了場小雪,蕭戡一路騎行而來,頭上肩上都對著些碎雪。三娘走上前見著了,順手幫他拍了拍,詢問道:“這這麼快就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了?”
蕭戡得意洋洋地自誇道:“我親自去辦的,哪有辦不好的道理!”
“人都找回來了?”三娘忙追問。
“差不多。”蕭戡道,“人都找到了,帶上小孩走得慢,我就留了人負責護送,自己先回來了。”
他是愛刺激的性格,人已經弄出來了,他就懶得跟著大隊伍慢慢走了。這次跟他出去辦事的都是公主府中頗可靠的老人了,負責護送批女人小孩回來還是可以的。
三娘聽蕭戡這麼說也放下心來,點著頭道:“那就好,先進來喝杯酒暖和暖和,正好一會就吃飯了。”
蕭戡把馬交給僕從與她一起往裡走。
屋內,王維與裴迪坐在火爐邊借著半掩的窗戶看著外頭的少年與少女。
裴迪說道:“這兩小孩莫不是要走到一塊?”
剛才他們都看見三娘隨意地幫蕭戡拂去身上的雪花,那份親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
王維道:“這種事誰能說得準,順其自然就是了。”
王維自己並不是重情欲的人,並不熱衷於男女之事。他自己三十多歲便喪了妻,至今都沒有再娶,所以對於婚姻什麼的他覺得不必太執著。
遇到適合的就成親,沒遇到也沒事。
裴迪聽王維這麼說也覺得挺有道理。
郭家有那麼多長輩在,這種事輪不到他們這些外人來操心,他們還是不要亂插嘴為好。
兩人正闲聊著,三娘已經領著蕭戡進來了,說是今晚蹭飯的人又多了一個。
王維笑道:“你在集市上買了那麼多肉菜,再多十個八個人都不算什麼。”
三娘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實際上壓根沒把自己當外人,早就讓繞梁派人去廚下多做幾個菜給大伙下酒了。
一行人蹭吃蹭喝完,三娘也沒急著回縣城,而是帶著兩學生在辋川一帶賞雪,教他們臨景賦詩。
既然都已經收了拜師禮,當然得好好教點東西。
寫詩作文那可是讀書人的基本功!
辋川這邊有這麼好的山和水,不多安排幾篇命題作文著實可惜了!
裴迪與王維也不遠不近地綴在她們身後散步消食,隻偶爾走近聽三娘如何教學生寫詩。
若是換成旁的十幾歲小娃娃收徒,他們興許會覺得對方狂妄自大,可這種事出現在三娘身上就一點都不稀奇了。
人家可是五六歲就能在御前寫應制詩的小神童!
第94章
王維的辋川別業在辋口, 臨近辋水,與裴迪的山居可以浮舟往來。
遠山近嶺皆是修竹,據傳景龍年間氣候不好, 藍田縣大旱,竹子因為開花結實沒了一大批,如今三十餘年過去, 這種生命力極其旺盛的植物又長得漫山遍野都是了。
竹子這東西很少開花,而且一開花就會枯死一大片,許多人往往會把這種情況視為不祥的徵兆。
事實上有時候也確實是年景不好竹子才會大面積開花,它們興許判斷出自己可能熬不過災年, 所以傾盡所有孕育出竹實散落在地面, 靜待風調雨順的良機到來。
三娘早便了解過這些事,邊在辋水河岸信步徐行邊給狄安她們細講。
竹子平時其實也不是不開花, 隻是開得比較分散, 而且周期非常長,沒個二三十年可能見不著。相傳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得虧它是神獸, 壽命長得很,要不然估摸著一輩子都吃不上幾頓飽飯。
裴迪和王維也跟著兩小孩聽,聽著聽著裴迪就笑了,轉頭對王維說道:“當了少府就是不一樣,不僅要操心百姓能不能吃飽,連鳳凰能不能吃飽都叫她一並操心了。”
蕭戡同樣綴在三娘邊上聽, 邊聽還邊往不遠處的竹嶺看,明明是那麼矮的山頭, 明明是到處都能見到的竹子,不知怎地忽然就不一樣了。
他總感覺那竹梢上不僅堆有積雪, 還站著隻鳳凰。
那鳳凰身披彩羽,有四五尺那麼高,瞧著又威武又漂亮,可惜吧,長得再好看也沒用,該餓還是得餓,等了好幾十年也沒等到它愛吃的竹實!
沿著條小道往前走出一段路,便是欹湖。冬日裡頭到處都是雪白一片,見不著半個人影,也隻有他們這些裹得足夠厚實的人才有闲心跑來湖邊賞景。
考慮到狄平、狄安還小,三娘也沒有走太遠,帶著他們在欹湖邊上轉悠了一圈便回去了。
夜裡便分了男女,直接宿在王維別業裡頭。
早上天還沒亮,三娘就起了,洗漱過後她準備鍛煉鍛煉,結果瞧見了同樣起得很早的蕭戡。
兩人在開闊處嘿嗬嘿嗬地練起拳腳功夫來。
狄平、狄安兄妹倆起來見了,馬上也跟過去湊熱鬧。
裴迪和王維起得也早,坐在亭子裡圍著火爐看他們熱熱鬧鬧地晨起鍛煉。
也不知是不是跟著三娘多了,連先天有些不足的狄平身體都壯實了許多。擱在以前冬天他是出不了門的,如今出來玩了一天還是這麼精神奕奕!
飯也蹭過了,景也賞過了,三娘吃過朝食後便領著幾個小的向王維辭行,說是要回去處理縣裡的事。
王維笑著給她酌了杯剛溫好的米酒,說道:“我就不留你了,喝杯酒暖暖身子便回去吧。”
三娘並不推辭,接過酒一口飲盡,和王維說好下次再來這邊蹭飯。
王維道:“應門的是認得你的,便是我不在你也隻管來。”
三娘點頭。
她五歲就認得王維了,有需要她肯定不會和王維客氣。
回縣城後,三娘先把兩小孩送回狄縣尉家,省得他們親娘盧氏擔心。
盧氏瞧見兩小孩身體越發康健了,大冬天出門回來臉上還白裡透紅的,一點凍著的樣子都沒有,心裡自然隻有高興的份。
三娘一走,兩小孩一左一右偎著盧氏就是好一通噓寒問暖,和盧氏說起自己從三娘那聽來的竹子開花的事。
竹子開花結實尚且會耗空自己,人要懷胎十月生下孩子就更不容易了,他們必定會聽從三娘的教導好好孝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