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聽後更加欣慰,做了許多好吃的,讓兩小孩送去縣衙給三娘吃。冬至這麼大的節日,三娘都沒回家,身邊沒個長輩照拂,她年長三娘許多歲,可得多看顧一二。
等忙活完了,盧氏才想起狄縣尉也去了縣衙,便讓下人多備了一個食盒,跟著一並送去。
三娘雖沒回家,卻也給家裡去了信,說起冬至大集以及抓到伙人販子的事,告訴他們自己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
郭家祖父年紀漸漸大了,年輕時時常走南闖北,落下不少病根,如今精神漸漸不如往日,沒那麼愛出去蹭酒喝了。
冬至見不著孫女,他心裡有些不痛快,便和妻子商量說要去藍田縣住,三娘一個人在外頭,怕她被人欺負了去,也怕她遇著難題沒人可以商量。
夫妻倆琢磨了一宿,把事情定了下來,翌日便和三娘母親王氏說了。
王氏何嘗不想女兒,隻是家裡一大攤子事,老的老,小的小,她平時也走不開。聽二老說要去藍田縣那邊住,王氏二話不說應了下來。
二老在那邊挺好的,她平時也好去見女兒。
二老搬家不是小事,先是給三娘去了封信,接著便是裡裡外外地收拾。
家裡的事有王氏忙裡忙外,郭家祖父便撒手不管了,隻顧著出去和老朋友們話別:我要去藍田縣跟我孫女住了,以後便不能一起喝酒了。
若是尋常人說自己跟著孫女住,不免會引起議論:你兒子都沒啦?怎麼要跟著你孫女跑?
不過郭家祖父這些年最愛得瑟的便是他這個孫女,他能幹出這種事來一點都不叫人意外。
大家都是聽個樂呵,倒是鍾紹京聽後若有所思。
藍田縣,屋宅價錢可比長安便宜多了。
總在長安和這些老朋友喝酒也沒什麼意思。
藍田縣離得近,信當日就送到了。三娘得知她祖父要過來,那肯定是很開心的,馬上叫人把屋子收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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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本來就更常待在書房那邊,平時看書寫信太晚一般都懶得回去,正好把主屋騰給二老住。
其餘的倒是沒什麼,一應僕從二老都會從家裡帶過來。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她祖父可是有多年地方經驗的致仕刺史,遇到什麼問題她可以向祖父請教。
比較巧的是,她鄰居也要搬家了,聽說是有人花了大價錢買他家宅子,他們決定換個大的。
就是可惜不能繼續和三娘當鄰居了。
三娘有些納悶,卻也不好追問到底是誰買的,隻得安心幹自己的活去。
這段時間鄭瑩和繞梁她們分散在集市各處搜集了不少具有藍田特色的冬令貨物,一方面是給自己家採購年貨,一方面也是了解藍田縣各方面的情況。
三娘把她們留在身邊可不是為了讓她們伺候人的,而是像雲錦一樣都能發揮所長。
從八月授官到冬至大集,轉眼就已經是三個多月過去,三娘也算是把藍田縣摸了個底,接下來就該給底下的人都安排點活幹了。
冬至假期過後,崔縣令就宣布好消息,他們的《藍田縣志》可以動工了,隻要他們針對藍田縣境內的人物和風物進行記錄就不算“私撰國史”。
這可是項大工程,崔縣令召集縣中擅長文辭的讀書人都來參與《藍田縣志》的修撰,自己的幕僚自然也都沒闲著。
藍田縣但凡是識字的人都在討論這件事,不識字的人也曉得縣中要有大事發生了。
藍田縣那些鄉紳富戶更是坐不住了,他們有錢有田產,就差點名聲了。要是能趁這個機會博個好名聲,自己孩子也好出頭!
陸續有人通過各種關系旁敲側推、明詢暗問:縣裡需要修橋嗎?縣裡需要鋪路嗎?
事實上藍田縣最不缺的就是橋和路。
這可是入京的必經之路啊!
就連王維別業所在的辋川一帶,那也是有山路直連“名利路”的,水陸交通可以說是比任何地方都要便捷。
所以藍田縣內已經不能光靠單純的修橋鋪路來提升名望了,得跟著縣衙的安排走!
崔縣令等人一下子變成了大忙人。
由於三娘是修縣志的提議者,所以崔縣令對她的提議接受度還是很高的,她不僅是總體把關人之一,還負責修纂婦女相關事跡。
別的內容她當然也能修,但是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部分了!
三娘一開始便打算把這部分好好修,以後其他縣若是想要效仿藍田縣修縣志,興許也要重視這部分內容。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三娘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把《藍田縣志》當樣板修的目的來的!
既然階段性目標初步達成,三娘便去找崔縣令商量自己琢磨的另一件事:縣中有許多男丁服兵役去了,他們的妻子獨自在家撫育兒女,必然有許多苦難。
她準備把這類“兵嫂”記錄在案,現在縣城展開掃盲教育,幫助她們更好地教導兒女。同時也給她們提供一個相互交流的地方,這樣她們可以為彼此答疑解惑,一起解決男人不在家時遇到的種種問題。
咱縣裡的男丁在外拋頭顱灑熱血地保家衛國,縣裡怎麼能不關心他們的家眷?
若是縣城的兵嫂們都能讀書算數了,可以從中擇些品行、學問都不錯的負責本裡孩童的啟蒙工作,這樣她們也有一份穩定的收入改善家中老小的生活。
等到農闲時期,還可以組織人手到底下的村子普及這方面的工作。
到時候不僅縣裡的小孩個個都能識字算數,連底下也是村村都有兵嫂可以當夫子,何愁藍田縣的文教工作提升不上去!
崔縣令聽著總覺得這計劃有哪裡不對,又說不出到底哪兒不對。
不過崔縣令是文化人,他讀過不少怨婦詩,知道不少詩中的怨婦都是在懷念遠方的徵夫。
人一旦寂寞久了,難免會生出些怨心來,倒不如給她們找點事幹。隻是想給這些十幾二十的村婦啟蒙何其困難!誰願意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便是男子也不是人人都適合讀書的。
三娘道:“若是實在學不來識字算術的,可以跟著練些強身健體的拳腳功夫,將來等她們丈夫回來了她們說不定還要生兒育女,倘若總悶在家裡悶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何況等她們學成了,還能讓她們帶裡學或者村學的孩子們勤加鍛煉,不管日後是科考還是從軍,總得有副好體魄不是嗎?這都是為了孩子的未來考慮啊!”
崔縣令聽著覺得挺有道理。
他和三娘共事數月,已經熟知三娘的性情。既然三娘提了出來,那心中必然已經有了章程。
三娘真要能把事情辦成了,政績同樣算他這個縣令的一份,何樂而不為?
崔縣令道:“那這件事就交由你去辦吧。若是有商賈願意出資相助你也不必推拒,到時候與我說一聲就成了。”
三娘笑著應下。
她最近還真接觸了一個商賈,不是旁人,正是她們常去吃飯的妙香樓背後老板王寶珠。
王寶珠她爹是長安巨賈王元寶,她是王元寶的最小的女兒,王元寶對她愛若珍寶,竟是不顧避諱把自己名字中的“寶”字給了她。
做生意時也愛帶著她。
王寶珠自己同樣很爭氣,才二十出頭就已經把妙香樓經營得極好。
最近王寶珠準備在藍田縣開妙香樓分店,已經向三娘拋出過橄欖枝。
第95章
三娘向來熱情好客, 有人想和自己交朋友她自然不會拒絕。
她與王寶珠見了兩面,對對方印象挺不錯,敲定具體方案後頭一個便與王寶珠說了。
王寶珠當場表示自己要把妙香樓選址旁邊那幾處宅院也買下來, 捐贈給三娘拿來籌辦這個女子學堂。
王家常年資助各方讀書人,圖的就是廣撒網多撈魚,在縣城中買幾處宅子根本不算事。王寶珠也聽說了藍田縣要修縣志的事, 自然也想跟著蹭個好名聲。
須知讀書人是最愛惜自己筆墨的,你好吃好喝地把他們供起來,他們也就嘴上感謝你幾句,要想他們特意把你寫進詩文裡是不可能的。
能出現在他們詩裡的, 怎麼都得是焦煉師、丹丘子那樣公認的名士, 再不濟也得是個參軍錄事之類的,商賈的話他們可都嫌棄得很, 生怕自己身上沾上銅臭味。
她們王家有錢, 但也僅限於有錢了。
前些年朝廷沒錢了可是沒少拿長安富戶開刀,她們行事得低調低調再低調, 否則說不準下一個就輪到她們家了。
要是花點錢能結個善緣, 倒是一點都不虧。
三娘很快便把新學堂的名字擬了出來,叫採薇學堂。
這名字取自《詩經》中的《採薇》一篇,乃是那句著名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出處。
這詩講的就是徵夫戍守邊關、對抗外敵時對家鄉的思念之情, 三娘準備以此奠定這個女子學堂的基調。
這是為徵夫家眷而設的學堂,旁人想挪作他用就不容易了。她本身就是邊將的女兒, 為這些人爭取些好處一點問題都沒有!
夫子們都是現成的,盧氏她們隨著丈夫來赴任, 如今丈夫忙忙碌碌,她們倒是沒什麼事幹,可以過來充當學堂先生。
自家孩子也不必擔心,考慮到這些兵嫂們都是有孩子的,所以採薇學堂還有附屬的子弟啟蒙學堂。到時候當娘的在上課,孩子們也在上課,母親和孩子可以共同進步。
因為三娘自己還是縣尉,所以她把採薇學堂山長的位置交給了盧氏。
不得不說盧氏在女眷中的人緣還是很好的,崔縣令他們的家眷都被盧氏遊說過來幹活。
這天狄縣尉回到家的時候,就瞧見他妻子正一筆一劃地寫著什麼。
走近一看才發現她是在列採薇學堂的夫子名單。
山長後面跟著的就是盧氏自己的名字。
聽到丈夫走過來的動靜,盧氏也沒停筆,還是認真細致地寫完最後一個名字才把筆放下。
她伸手摩挲著第一排墨跡初幹的字跡,轉頭笑著和丈夫感慨道:“感覺我都許久沒寫過自己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