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閨中的時候,名字還有長輩以及相熟的好友喊一喊,嫁了人仿佛就沒了自己的姓名,她是別人的妻子,是別人的阿娘,唯獨不再是自己。
一開始盧氏常去三娘家待著,興許還存著點讓丈夫多關心關心她們母子三人的想法,後來漸漸就真的越來越喜歡與三娘她們待在一起。
狄縣尉對盧氏的決定也很支持,點著頭說道:“你這個山長肯定也能在縣志裡記上一筆,說不定佔的篇幅比我大得多。”
狄縣尉本來隻是開個玩笑,結果盧氏聽後卻有了緊迫感,決定這就再好好備個課,省得到時候鬧了笑話。
三娘是看重她才讓她當山長,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她怎麼好意思見人?
狄縣尉:“……”
又是感覺老婆被人搶走的一天。
入了臘月,天氣冷得大家都不出門,事情也就少了。
對縣衙來說最大的一樁事就是判決那伙人販子,因為公主府的人解救出上一批被他們賣掉的婦人孩子,所以這次證據非常充分。
他們受不了藍田大牢一天幾頓打的生活,自己陸續也招了不少,其中有個習慣記賬的家伙更是幫了大忙,讓蕭戡又帶著不良人前去解救了幾批人。
這些被賣的婦人孩子命運不一,有的運氣好些,被賣給人當妻子;還有些年紀還小,不記事,被賣去當“幹兒子”“幹女兒”,其實也是買賣雙方逃避罪責的一種方式,把人賣去當孩子隻需要徒三年,要是賣為奴僕那可是要判絞刑的!
有個被賣的少女遇到的買家是個喪良心的,見她不聽話便非打即罵,後來知曉她是個不能生育的“石女”,竟還逼她到船上做最低賤的暗娼,嫖資一付,船簾一放,誰都能上船樂一樂。那少女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直接跳進水裡,人沒了。
不審不知道,一審才發現這伙人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這是毀了多少家庭啊。
這還是他們供出來的,沒供出來的說不定更多。
三娘寫卷宗的時候都是義憤填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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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伙人的性質極其嚴重,其中好幾個都值得判個絞刑,所以崔縣令得把情況上報給朝廷才能正式判決。
這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規定,天下刑獄凡是需要判處死刑的都得經過朝廷復核才能執行。
這樣一來地方官審判時就得好好考慮了:哪怕你是鐵面無私的大好官,判案一點問題都沒有,你治下出現這樣的重大案情難道就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所以一般情況下,能不捅到外面去,地方官都會遮掩下來,這是古來皆通的道理。
這次不一樣,這次這伙人販子是流竄作案,自己本不是藍田縣人,過去的受害者也大多不是藍田縣人。於是這樁案子對藍田縣幾個縣官來說那絕對是隻有功勞、沒有過錯!
崔縣令趁著年底考核的機會把這樁大案報了上去,雖然賣得遠的那些受害者沒來得及去找回來(且不一定能找回來),但案情已經十分清晰了,證據也十分充分,剩下的隻需要朝廷派人去相應地區接回被拐賣的婦人孩子就成。
大唐涉及死刑的案件一般由大理寺、刑部、御史臺負責復核,情況嚴重的還要拿到中書門下以及尚書九卿面前討論一輪。
三娘一路忙碌到除夕,才終於有空回長安過年。過年有許多親朋好友要往來,所以二老準備年後與她一同到藍田縣來,她正好回去接上二老一起。
“瘦了。”王氏見到女兒,拉著她上上下下地看,不由得說出天下當娘的都愛說的一句話。隻要兒女離家久了,在親娘眼裡總是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總還是在身邊看著才放心。
三娘道:“沒有,上回我看人給小孩子稱重,叫人給我也稱了稱,我還重了一些呢!”
王氏自有自己的一套說法:“你的個頭還在長,便是重了些肯定也是瘦了。”
三娘說不過王氏,隻得乖乖接受自家親娘愛的投喂。
事實上比起很多任地在江南、嶺南諸地的外官,她能留在京畿著實是因為關系實在太硬,考得又著實好。
但凡她運氣差些,說不準就得像她祖父當年那樣在南方各地輾轉半輩子了,哪能像現在這樣逢年過節還能回家看看?
趁著元日七天假,三娘把長安的親朋好友拜訪了個遍。
賀知章近來精神好了許多,又開始呼朋喚友喝酒了。
得知《藍田縣志》是三娘提議修的,賀知章也有些意動,讓三娘得空給他擬個具體章程來,等他歸鄉後也好讓鄉人修一本。
這地方志修好了好處可不少,往後有新官員來赴任後先看一看,不能說對當地了若指掌,至少也比兩眼抓瞎強。
三娘關心地問道:“您要回會稽去嗎?”
賀知章笑道:“總是要回去的,我不回去的話,怕是要忘記故裡是什麼模樣了。趁著我還能走動回會稽多看幾眼,等日後到了九泉之下也能與故去的親人們說說鄉裡的變化。”
三娘道:“我舍不得您走,聖人肯定也舍不得您走。”
李隆基過了五十歲以後,平時越發愛和賀知章高壽的人說說話。
尤其是賀知章,他是真正的多朝老臣,性格又有趣,說話又好聽,提到旁人永遠都隻是誇,從不說人半句不好,李隆基覺得多和他多聊聊天頗有些延年益壽的奇效。
這不,賀知章都八十幾歲了,李隆基還讓他繼續在秘書省掛職。
賀知章倒是無所謂,反正又不需要他點卯上值,他興致來了就過去逛一圈,沒興致就呼朋喚友快快活活喝酒。
光看他這個歲數,御史都懶得彈劾他。
聽了三娘的話,賀知章笑呵呵地回道:“我也舍不得長安,舍不得你們和其他酒友,所以你也不急著把縣志的章程給我,得空再弄就成了。”
三娘拜訪完賀知章,又去見她另一個兒時遛彎伙伴鍾紹京。
開口就問鍾紹京是不是也會回江西老家去。
鍾紹京道:“你如今在藍田縣,守著藍田關,我們想走不都得從你眼皮底下經過?你多看著點,就知道我回不回了。”
甭管是去賀知章老家所在的江南東道還是去他老家所在的江南西道,想出京基本都是從藍田縣走。
倒不是別的路走不通,隻是這條道走的人更多,驛站接待起人來更周到而已。
鍾紹京說話就是這樣,他知道你想問什麼,就是不跟你直說,就是要讓你著急。
三娘跟鍾紹京唉聲嘆氣了一會,和他說起賀知章可能要回會稽的事。
賀知章嘴上說一時半會不會回去,可他的歲數擺在那兒,李隆基再喜歡他也不好留他幹到九十歲。等賀知章真正從秘書監的位置上退下來,估摸著就真的要走了。
鍾紹京見她蔫頭耷腦的,難得地寬慰了幾句:“既然他想修縣志,那你便好好擬個章程給他,到時候他心裡有這麼個念想,說不定能多活幾年與你寫寫信。”
三娘聞言便問:“那您要麼?您要不要也讓家鄉修個贛縣縣志什麼的?”
鍾紹京本沒什麼興趣,不過想到自己也是許多年沒歸鄉了。
真要能修上一本也是好的,要不然旁人問起來他什麼都記不得。
於是鍾紹京點點頭道:“那你便給我也寫一份好了,我讓人送回去看看他們要不要修。”
三娘還去見了李騰空。
李騰空問她藍田縣那邊適不適合修道。她已經到了快及笄的年齡,倘若繼續留在家裡難免會面臨婚嫁話題,所以她想尋個清靜之所潛心修行。
三娘想到自己在辋川看到的好景致,推薦她去那邊靜修。
這樣她們得空時也能見個面,湊一起喝喝茶或者喝喝酒。
就像王維與裴迪那樣,裴迪在終南山中隱居,王維在辋川口隱居,兩人時常泛舟去尋對方同遊。興致來了,於舟中彈琴對飲也是常有的事。
那多快活啊!
李騰空很有些意動。
李騰空送三娘出門的時候撞上了李林甫。
李林甫瞧見了三娘,笑著問她:“你們藍田縣年前出了樁大案?”
三娘如實答道:“都是阿戡他們的功勞。”
李林甫笑了笑,又說道:“那個縣志的想法也不錯,你多用心些,修得好的話可以讓各地都試著修一修。”
對於這種不需要自己動手、又能讓自己臉上增光的大工程,李林甫是頗為喜歡的,他自己就曾主持過《開元六典》的修纂工作。
當然,在此之前張說和張九齡他們已經掛過名了,不過最後《開元六典》是在他李林甫任宰相期間修完的,那自然是由他獻給李隆基。
李隆基也很喜歡這些隻需要署個名就能流傳千古的好事,《開元六典》名義上就是李隆基御撰。
將來後人提起這本《開元六典》,要麼隻提李隆基,要麼隻提他李林甫,至於真正負責修纂工作的家伙那肯定是無人知曉的。
就像提到大明宮,人人都知曉它是太宗皇帝命人建的,誰會記得是哪個工匠砌的牆、哪個工匠搭的梁?
第96章
三娘走後, 李騰空就和她爹商量去藍田縣清修的事。如今的大唐最不缺的就是道觀,她想修行多的是地方能修行,所以並不擔心到了那邊不好找落腳點。
李林甫:“……”
雖然已經有了這個女兒可能出家當女冠的認知, 可真到了這一天還是有點發愁。沒想到郭家三娘來這一趟,竟還把他女兒哄去藍田縣了。
仔細想想,這也是好事一樁, 好歹有熟悉的朋友在那兒照應著。
李林甫道:“我先派人去打點好,你總得把晦日過了再去。”
李騰空點頭。
李林甫喜歡權勢也喜歡享受,每天隻要睜開眼就是在琢磨怎麼攬權和享樂,很難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生出這麼個萬事不過心的女兒來的。
也就碰上那郭家三娘時才鮮活一些。
李林甫很快便派人去辋川一帶物色適合自家女兒修行的道觀。
天寶二年的正月, 沒下什麼雪, 一直都是天清氣朗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