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發生在小郡主身上,那就是不可能的。京中有多少閨閣女想嫁姜六郎,就有多少年少公子想娶小郡主。退一步說,就算兩家有結親的意思,大可放在明面上提,門當戶對,理所應當。
如此,旁人隻道春日宴的意外正是天賜良緣。
今日來參加婚宴的賓客,不僅盡是達官顯貴,還有皇親國戚。宮中亦有兩位皇子來參宴,隻是兩位皇子來得遲,走得早。姜崢親自送兩位皇子出府,折身回來時,迎面遇見了府中的四郎姜屹。姜屹也是要送兩位客人離去。
賓客眾多,不止新郎官,姜家其他人也要禮數盡到地招待賓客。
姜崢稍等了片刻,和姜屹一起往回走。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去,姜府四處掛著大紅的燈籠,又有紅綢墜著,隨風輕揚,四處都是辦喜事的喜慶景象。
姜崢接過小廝遞來的帕子,反復地擦著手。
——剛剛送兩位皇子離去時,伸手扶了一把。
姜屹瞧他這舉動,笑道:“把你那怪癖收一收,別嚇著新娘子。”
姜崢慢條斯理地將擦過手的帕子重新工整疊好,才還給小廝。他漫不經心地反駁:“我沒有怪癖。”
姜屹看向姜崢,不由皺了眉。這個弟弟哪裡都好,就是因為哪裡都好,便會顯得很有距離感。這種距離感讓旁人覺得他情緒不外露,看不透。不要以為他總是面帶微笑和善得體就會很好說話。
從小一起長大,姜屹就沒見過六弟有過任何一次被別人改了主意。
瞧著姜崢臉上並沒有多少新郎官的喜氣,姜屹見周圍沒人,低聲問:“六弟,你是不是對這婚事不滿意?”
“沒有。”姜崢反駁,依舊是不緊不慢的隨意語氣。
既然非要娶妻,那就俞嫣吧。
沒什麼不滿意。若對她不滿意,那整個洛陽城更沒有能入眼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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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姜屹點點頭,“聽說你進宮求親那回,提到如果俞家不願意你就如何如何,還以為你不願。”
姜崢微笑著,沒接話。
他的確說過若俞嫣不願意結親,他會幫忙周全她的名聲不誤她另嫁他人。實則落水之事發生了,他心知肚明這婚事會成。
他那麼說,隻不過是為了顯得自己更像個君子而已。
眼看著就要走回熱鬧的宴席,姜屹止了話,要與姜崢各自去招待賓客。
“那就恭喜六弟新婚。”姜屹伸手想拍拍姜崢的肩膀,垂在身側的手剛抬起就放了下來。罷了,免得他又嫌髒。
姜崢微笑著與一個個來敬酒的賓客寒暄,周到得體。
前面的喜宴進行到尾聲時,新房裡的新婦也要開始卸妝了。晨時一層層悉心描畫的豔妝被卸去,露出一張白得通透的嬌靨。
春絨在一旁驚訝地多看了兩眼。新娘子總是要描著濃厚的妝容,大出風頭。她實在沒想到卸去妝容的俞嫣是另一幅仙姿芙蓉面。
春絨收了收神,誠心誇:“夫人真好看,是春絨見過最好看的人。”
俞嫣對她笑笑,不謙虛,也不隱藏喜歡她的誇。
小丫鬟進來稟告熱湯備好了,俞嫣捏著步搖的手幾不可見地顫了一下,她放下步搖,起身往浴室去。
從這一刻起,想家和不適都被拋之腦後,俞嫣腦中全是昨天晚上蘇嬤嬤對她講的小課。
俞嫣坐進灑滿花瓣的水中,眼前浮現姜崢半垂著眼擦手的優雅神情。
魚肉切割入盤前,是要先清洗一番。
俞嫣輕輕咬唇,再捧起一掌水,湿一湿臉。
俞嫣還泡在水裡,竊藍小步跑進來催——姜崢從前宴回來了。
俞嫣看著周圍的人忙碌起來,扶她起身,為她擦水,再幫她穿上今日的第二套婚服。
“這是什麼呀?”俞嫣驚訝地望著銅鏡中自己身上的寢衣。她怎麼事先不知還有第二套婚服?
紅色的寢衣用輕紗為料,衣下雪肌隱約可見。讓她穿著這身寢衣出去嗎?
俞嫣隱約能聽見姜崢的聲音,雖沒聽清,卻知道他回來了。
俞嫣懵了。姜崢,是個陌生的男子啊!
“石綠,石綠!”俞嫣有點慌神地去拉石綠的手。她用命令又驕縱的語氣:“給我換一套,我要我以前的!”
石綠瞧出俞嫣害怕了,趕忙握緊她的手,小聲提點:“郡主,別哭。咱們得笑著出去。姑爺會疼您的。今晚一定要禮成,知道嗎?”
俞嫣不知道,她想回家。
第6章
大喜的日子,賓客雲集,爭著要給姜崢敬酒、賀喜,一整日折騰下來,姜崢面上溫潤得體的淺笑始終不減,不露半分乏態。畢竟他處理這樣的場合,完全遊刃有餘。
聽見腳步聲,姜崢轉過身,望見從浴室回來的俞嫣。姜崢在俞嫣卸了妝的面頰上多看了兩眼。
——這樣幹淨多了。
然後,姜崢才注意到俞嫣身上輕薄的紅色寢衣。他隻望了一眼,便輕輕地將目光移開。
俞嫣眉眼間掛著淺柔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沐浴過,還是因為裝飾暖紅的周遭,讓她的雪靨顯得格外柔靜仙逸。她款步朝姜崢走過來,一直走到他身前,主動開口:“是不是很多人給你敬酒?”
“還好。”姜崢溫聲,“我不怎麼喜歡喝酒,喝的不多。”
俞嫣輕輕點了下頭,便不知道再說什麼了。她輕輕垂下眼睛,視線不由落在自己身上單薄的寢衣。輕紗一樣的布料,透出裡面繡著枝頭比翼的貼身肚兜小衣。
俞嫣交疊搭在身前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硬裝出來的淡然還是漏了陷。她有點心虛地抬起眼睛望向姜崢,果真看見他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他發現了。
不可以。俞嫣不願意被姜崢發現她的膽怯。她克制著讓微顫的手指頭緊貼在前身,再盡量用尋常的語氣,蹩腳辯解:“有點冷。”
姜崢沒說什麼,而是直接轉身朝一側的衣櫥走去。寬敞的屋子不僅闢出浴室,也闢出衣帽間。寢屋裡這雕著飲溪雙鹿圖的衣櫥裡,隻放著幾件衣衫,大部分是寢衣。原先隻放著姜崢自己的衣物,如今一分為二,添進去俞嫣的衣裳。
姜崢如玉石一樣的雪指撫過俞嫣的寢衣,又略過,拿了件他的寢衣。他轉身朝俞嫣走來,一邊走一邊將玄黑的寢衣展開,他繞到俞嫣身後,將寬大的寢衣披在她的肩上。
姜崢的視線落在俞嫣的頸側。濃墨色的衣領緊貼著她颀長挺拔的頸,更襯得膚如皑雪。
俞嫣指尖捏著衣襟,小心翼翼地將他的寢衣攏了攏,將前身徹底裹在裡面,整個身子被衣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攏了進去。
她這才忽然想到自己裡面貼身小衣隻遮著身前,細細的帶子系在後腰。外面罩著的輕紗寢衣必然隱約顯出完整的脊背。俞嫣的臉上忽地就攀上淺緋。
春絨已經帶著侍女手腳麻利地將浴室收拾妥當,過來請姜崢過去沐浴。
姜崢走進浴室,掃了一眼,拾起落在桶沿上的一根青絲。細細軟軟的一根青絲搭在他修長的指上,尾端無風自動,輕輕地漾。
姜崢皺了眉。
他將春絨叫進來,又收拾了一遍浴室。
而俞嫣渾然不知浴室裡發生的事情,她坐在床榻上,有些六神無主。旁的侍女都已經退下了,隻石綠一個陪在她身邊。
石綠蹲在她面前,拉著她的手,含笑輕聲勸著:“郡主別怕。”
俞嫣點點頭,說:“你出去吧。”
石綠再打量了一下俞嫣的神色,笑著說:“今晚石綠不睡,一直在外面候著。郡主隨時喚我我都在。”
俞嫣心慌的感覺一點都沒有得到緩解,卻在自己人面前也不太願意露出怯態,她輕輕頷首,便讓石綠先出去了。
俞嫣望著桌上高高的兩根喜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心裡的緊張剛緩解些,便聽見姜崢回來的腳步聲。那顆心又緊張起來。
春絨帶著侍女簡單收拾了浴室,便個個面上帶笑地快步退出去。“吱呀”一聲響,房門關合,入眼皆紅的婚房裡,隻一對新人。
俞嫣坐在床榻上,看著姜崢將屋內除了那雙喜燭外的燈盞一一熄滅。寢屋裡暗下去,不黑,是另一種粘稠的紅。
隨著姜崢朝床榻一步步走來,俞嫣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他走到床榻旁,伸手去解懸勾的床幔。
兩扇床幔潮水般落下來。光線又暗了幾分,就又稠紅了幾分。
姜崢在俞嫣身邊坐下,他彎腰去脫俞嫣的寢鞋。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時,俞嫣下意識地雙足向後縮了縮,說:“我自己來。”
“好。”姜崢收了手。
俞嫣自己脫了鞋子,然後往床榻裡側一點一點挪去。當姜崢上了榻,才發現她無聲無息地挪到了角落。
姜崢回憶了一下。
記憶裡的俞嫣總是驕驕傲傲地昂著小下巴,臉上的笑容也燦爛。她和一群姑娘家在一起,永遠是最惹人眼的那一個。
姜崢還是第二次見到俞嫣會害怕。
上一次,是在水裡。
他眉眼間帶著笑,問:“還冷?”
俞嫣想了一下,才明白姜崢是在提醒她身上披著的寢衣。她手指頭動了動,將他的寢衣脫下來,也不知道往裡面放,將目光移到姜崢眼睛上。
姜崢接過來,工整地疊好,放到床頭的小幾上。
在姜崢看不見的時候,俞嫣皺了下眉,再拿出勇氣來,讓自己重新擺出溫柔的笑靨。她盡量控制著手上的發顫,將疊在一旁的喜被扯開,搭在腿上,動作極其輕柔地躺下來。
姜崢放好衣服攏好紅色的床幔回身,便見俞嫣已經躺了下來。
姜崢在俞嫣的芙蓉靨上多看了一會兒。
當姜崢靠過來的時候,俞嫣整個身子都僵住了。陌生男子的氣息拂在她頸側,又在一瞬間在她身體裡炸裂開,被侵染冒犯的滋味那般劇烈,身體產生了強烈的本能抗拒。
俞嫣在心裡拼命的告誡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她指甲嵌紅了手心,還是沒忍住落了淚。
“釀釀不怕,不繼續了。”姜崢說。
俞嫣懵懵地望著他,問:“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