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吉時。”姜崢道。
俞嫣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懊悔自己說錯了話,她這問題怎麼像她迫不及待想要嫁到姜家去似的?她分明隻是覺得他站在身側礙事……
不久後,當媒娘拉長了聲音高喊吉時到,婚輿被抬起,車隊浩浩湯湯地離開公主府,繞著洛陽城,大張旗鼓地將新婦送到姜家。
長公主有點舍不得。
俞瑞道:“母親寬心。就算是出嫁女,也是咱們俞家的人,不會讓釀釀吃虧受委屈的。”
璧琴也在一旁勸:“我瞧著姜家六郎人中龍鳳,母親也不是一直很看好他?這是天賜的良緣,我們該祝福釀釀才對。”
俞珂回頭,懵懂地望著母親微紅的眼睛。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母親紅著眼眶。他重新轉過頭,望向遠去的婚輿,忽然有點後悔以前和姐姐吵吵鬧鬧,現在姐姐成了別人家的人了,再也不能日日見到。若他以前多讓著姐姐一點就好了……
一路上,俞嫣端莊地坐在婚輿裡。縱使有紅蓋頭遮了她的頭臉,也藏不住她挺胸抬頭的挺拔身姿。
長長的接親隊伍繞著洛陽城而走,所經之地惹得百姓們圍觀看熱鬧。姜家的侍女們將備著的喜糖撒了一箱又一箱,引得一句又一句祝福新人的賀詞。這是洛陽城的習俗,接到喜糖的人要對新人說一句慶賀祝願的話。姜家撒的喜糖多,自然得了無數賀喜。
在公主府時,俞嫣有太多的舍不得和局促。可是當婚輿到了姜家,她腰背挺直,十分得體地走完整個婚儀流程,無一紕漏。
直到被送進洞房,身邊隻有她自己的幾個侍女,俞嫣才稍微松了口氣。
“姑娘,你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喝點東西潤潤喉?”竊藍問。
俞嫣遲疑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主僕二人的對話。退紅快步走過去開門,見到一個面帶笑意的侍女。退紅昨日來時,已認識了她,知道她是姜崢院子裡有頭臉的下人,喚春絨。在春絨身後還有跟著幾個侍女。
退紅和春絨一人門裡一人門外,同時福了福身。然後退紅趕忙將人請進來。俞嫣到底是新婦,身邊的人都是才到府上,對府邸不熟悉。姜崢身邊的下人們自然要過來招待。
兩邊的侍女相互道喜寒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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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嫣仍舊蒙著紅蓋頭坐在喜床上。她沒怎麼聽屋子裡侍女們的賀喜之詞,畢竟已經聽了一路。原先隻自己身邊人時,俞嫣還能放松些。姜崢院子裡的侍女們過來,她又重新端著姿態了。
累也得端著。
俞嫣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關於姜崢。她總忍不住想起他遞過來幫她搭喜毯的手,也總忘不掉他隨口輕喚的那一聲“釀釀”。
她在心裡默默描繪著姜崢的模糊輪廓。
俞嫣記得嫂嫂曾說過聲音好聽的人,不見得一定長得好看,說不定就是因為長得太醜,上天才用聲音來彌補一下?
聽說姜崢曾經在軍中待了三年,會不會是個不拘小節埋汰粗人?
京中多紈绔,姜家又高門。姜崢會不會是個吊了郎當的紈绔子弟?比弟弟還要沒個正經樣子?
想到弟弟,俞嫣忽然想到俞珂背著她時說姜崢俊朗。可弟弟不是一向與她作對嗎?會不會故意說反話啊?
俞嫣啊俞嫣,活要面子死受罪,你怎麼能就一直撐著直到今時今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長什麼樣子?
她分明知道探花郎沒有嘴歪眼斜醜陋者,也曾無意間聽過別人對姜崢容貌的評價。可是在這一刻,她穿著嫁衣坐在陌生的喜床上,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門口忽然熱鬧起來。俞嫣聽見有人說是姜崢過來了。這婚儀,要繼續往下走——結發、交杯,與洞房。
俞嫣從紅蓋頭下方看見姜崢立在他身前。
喜娘催著姜崢為新婦挑開紅蓋頭。俞嫣這一整日斷斷續續的小小緊張,頃刻間一下子湧來,堆到了頂點。她聽見自己的心口怦怦跳著,又要告誡自己不可以失儀,一定要大方得體才是!
蓋頭被喜秤逐漸挑開,露出新娘子天姿絕色的嬌靨。滿屋子鬧新人的人一時竟看呆了。以前便知小郡主嬌豔貌美,今日見到描紅妝的她,還是被她的雲貌花容驚到了。
沒了遮擋的紅蓋頭,俞嫣就不準自己露出怯意。她壓著心裡的忐忑,慢慢抬起眼睛來,大大方方地望向姜崢。
石綠輕咳了一聲。
俞嫣瞬間回過神來。
然後,俞嫣聽見了笑聲。
俞嫣的臉上仍舊掛著得體微笑,心裡卻驚愕自問——她、她剛剛看了姜崢多久?
原來誇贊姜崢容貌的傳言是真的。原來弟弟也沒有騙她。
哼,她就知道母親才不會給她找個醜八怪!
姜崢在她身邊坐下。喜娘拿著纏著紅綢的剪子,各自剪了一縷頭發,綁在一起收進盒子裡。
侍女端來交杯酒。春絨卻先一步將浸過水的湿帕子遞給姜崢淨手。
浸過水的帕子有點青桂的清甜。
他修長如玉白的手在紅色的湿帕間反復擦蹭,慢條斯理,耐心十足。
俞嫣抬起眼睛,視線從他的手移到他的側臉。他昳俊的面容浮著一層溫和的淺笑,卻笑不及眼底,帶著疏離。
俞嫣忽然覺得他反復擦手的模樣,像將要進食。而她就是那盤待切割的魚肉。
姜崢忽然望過來,俞嫣避之不及。
第5章
目光相撞,姜崢對俞嫣笑了一下,他面上溫和的淺笑稍微加深了些,可是那種疏離感卻仍舊若有似無。
姜崢將淨過手的湿帕子遞還給春絨,然後去拿喜盤上的小酒杯。
俞嫣瞧著他的動作,正想著自己是不是也應該主動探手去拿另一個酒杯時,姜崢卻將手裡的酒杯先遞給她。
俞嫣伸手去接,小小的酒杯,縱使她再怎麼小心避開,指側還是碰到姜崢的手。他的手有一點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用湿帕子淨擦過。
姜崢這才去拿另一個酒杯。
在喜娘帶笑的聲線裡,坐在喜床上的一對新人側了側身,面朝著對方,舉起合歡酒,小臂相繞,上半身逐漸朝著對方傾去。
好近。近得可以聞到姜崢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
俞嫣好好握著酒杯,不準許自己的手有一點發抖。離得這樣近了,俞嫣反倒不敢去看姜崢,她保持著面靨上的微笑,目視前方,將杯中酒飲盡。
酒水入口不辛辣,反而有微微的甜。
繃著神兒的俞嫣並沒有注意到兩個人飲交杯酒的時候,姜崢微微側首望了她一眼,又或者是輕嗅了一下。
她由著姜崢將她手裡的空酒杯拿走,連帶著他自己的那一隻放回喜盤裡。
俞嫣看見姜崢收回手的時候,看似隨意地拂了拂袖子。那是與她交腕飲酒時擦過她小臂的袖子。
是她多心了嗎?
春絨帶著滿屋子的侍婢行禮,改稱夫人,然後齊聲說著早準備好的賀婚詞。
都是些好聽的話,可是俞嫣完全沒聽進去。
那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在這一刻無比清晰。俞嫣知道禮已成,她不再隻是俞嫣,還成了姜家的六夫人,成為了別人的妻。
想家的念頭忽然在這一瞬間莫名其妙地在她心裡燎起來。
姜崢望過來的時候,便見到端莊淑雅一直微笑著的新娘,眼角有一點紅。他深看了一眼,開口:“等下我要去前宴招待客人,你自己在這邊要自在些。忙了一整日,記得晚膳多吃些東西。如果累了,就先少睡一會兒。”
“我知道。”俞嫣半垂著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
姜崢輕輕頷首,沉默了瞬息,再言:“婚期趕得匆忙,委屈你了。”
俞嫣搭在腿上的手,從鮮紅的嫁衣寬袖中隻露出一小截手指。她指端細微地動了一下,再一板一眼地認真道:“孝為先,老祖宗身體早日康健才好。”
最親密的兩個人,一板一眼地說著客客氣氣的話。
俞嫣聽見姜崢輕笑了一聲。
姜崢闲散搭在腿上的手,食指輕叩了一下,含笑糾正:“叫太奶奶。”
俞嫣一怔,才知道自己忘了改口。她仍舊半垂著眼睛,小聲改口:“太奶奶……”
外面有婆子過來,一進屋先彎膝道喜,再稟話前面催姜崢過去。
姜崢安靜地望著侍女的眼睛,聽她的稟話,待侍女說完,亦會輕輕頷首。他好似對誰都這樣,耐心又溫潤和善,即使隻是僕人。
姜崢起身,卻並沒有立刻走。他垂首望著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她隻在剛揭了蓋頭的時候盯著他發了會呆,之後便不願再看他一眼。
就在俞嫣以為姜崢要走了時,他卻忽然俯下身來,湊到俞嫣的面前,壓低聲音:“我不好看嗎?”
俞嫣呆住,驚訝地抬起眼睛,撞進姜崢含笑望過來的眸子。
“前、前面在催你了……”俞嫣小聲說話。她端著一整日,終是因他一句話玩笑話有些端不住了。
這麼多人看著,姜崢知道俞嫣要面子,亦不再打趣。
“有什麼事讓春絨去前面尋我。”姜崢頓了頓,“釀釀。”
“好。”俞嫣輕輕應一聲,便將目光移開。
姜崢走了之後,春絨便將府裡大部分侍女都遣了出去,讓這入眼盡是紅色的新房不再堵著那麼多人。
不再被這麼多眼睛盯著,俞嫣稍微松了口氣,隻是端坐的身段依舊。
這半個下午,俞嫣一會兒覺得好漫長,一會兒又覺得過得很快。當侍女們端來晚膳時,她才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去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餚擺在桌上,春絨在一旁討好:“提前請教過石綠姐姐了,都是夫人喜歡的菜餚,一切忌口都有避開。”
“有心。”俞嫣微笑著誇。即使心裡有些緊張,她語氣裡那絲骨子裡就有的驕傲高貴,依然不減。
的確都是俞嫣以前喜歡吃的東西,可是俞嫣望著裝盛飯菜的碗碟是陌生的樣子,還是敏感地勾了想家的思緒,有點心不在焉,並沒有吃多少。
前面的宴席熱鬧非常,畢竟是作為四大家族之首的姜家辦喜事,娶的還是長公主的女兒。
再言,姜崢雖然行六。那是因為姜家不分家,堂兄弟的序列一起排著。姜崢卻是實實在在的嫡長孫。姜家對於他的婚事自然格外重視。而他之所以拖到二十有三才成家,是因為之前隨軍一走三年,去年才回來。
自去年姜崢回京,不知多少人家想要嫁女。若不是因為對方是長公主的女兒,旁人定要猜測是誰家女兒設計故意落水嫁到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