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眼睫顫了顫,似乎想睜開眼睛,卻最後作罷。
姜崢接過竊藍遞來的米湯,先用湯匙舀一點嘗嘗溫度,才朝俞嫣的唇邊遞過去。米湯貼著俞嫣的唇,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軟綿綿地啟了唇縫,主動將米湯吃了。
長公主在一旁瞧著,很是高興。良久,她將目光落在姜崢的身上。她眼裡的高興多了一絲欣慰。都說患難見真情,這幾日姜崢對俞嫣的悉心照料,長公主看在眼裡,倒也不枉俞嫣翻下小舟。
姜崢喂俞嫣吃了小半碗米湯,又喂了她一些溫水。等湯藥送來了,姜崢又端來喂她。
可俞嫣卻蹙著眉,不肯吃了。
長公主在一旁紅著眼睛笑:“這孩子,這是知道藥苦。都這樣了還使小性兒呢!”
姜崢嘗了一口,說:“是挺苦的。”
她不願意喝藥也沒什麼,反正這三日都是姜崢一口一口強喂下去的。
姜崢含了一口藥,手掌撐著俞嫣的後頸仰起她的臉,喂給她。
俞嫣瞬間被苦澀灌了滿口,小眉頭立刻擰巴起來。
她迷迷糊糊、稀裡糊塗,隻隱約知道身邊好多人,不僅有婢女,還有公主娘呢!姜崢怎麼能親她呢?
這也太混賬了!
俞嫣想罵人。可是她的頭好疼,腦袋沉沉,在一口又一口的苦澀裡,稀裡糊塗地睡著了。
俞嫣這一覺睡得很沉,是這三日裡最不難受的一回。
俞嫣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姜崢剛給她擦完身,正在給她穿衣裳。她軟綿綿地趴在姜崢的懷裡,她睜開眼,視線被姜崢的手臂遮了大半。
俞嫣被遮了大半的視線裡,出現了姜崢的手。她悄悄地打量著。他素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被修剪得整齊,有小小的白月牙。
Advertisement
——像是一雙愛幹淨的手。
俞嫣“咦”了一聲,她怎麼夢見嫁給姜崢的那一天了呢?夢見她坐在婚輿上,姜崢正將繡著大幅雙雁圖的喜毯搭在她的腿上……
“釀釀?”姜崢抬起俞嫣的臉。
猛地對上姜崢的視線,俞嫣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哦,不是做夢。
姜崢突然就笑了一下。他慢慢靠近,將一個淺淺的吻落在俞嫣的頭頂,溫聲懇語:“謝謝你。”
俞嫣安安靜靜地偎在姜崢的懷裡,十分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緊接著,她又皺起眉。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怎麼說不出來呢?
姜崢溫和的聲線適時在她耳畔響起。他溫柔說:“釀釀的身體隻是還太累了,好好睡一覺,等睡足了,就好了。”
哦,原來是這樣。
俞嫣像個反應遲鈍的孩童,聽了姜崢的話,才放心去睡。
天色逐漸暗下去,從窗紗照進來的光由暖白轉昏黃,又一天過去了。
姜崢坐在床榻上,長久地抱著俞嫣。待再也沒有光從窗紗漏進來,在一片黑暗裡,他直接合衣抱著俞嫣躺下,抱著她入眠。
兩個人一夜長眠,且長眠無夢。
第二天一早,感受到懷裡俞嫣動了動,姜崢立刻睜開眼睛。他望著俞嫣的眼睛,見她眼中已沒了昨日的呆滯遲鈍。
他像以前在家中的每一個清晨一樣,用最尋常的語氣與她說話:“釀釀醒了。”
俞嫣看了姜崢好一會兒,微微張開嘴。
姜崢的視線落在俞嫣的唇上,擔心她還是沒力氣說話。他湊過去,輕輕貼一下她的唇,寵溺地低語:“釀釀小笨蛋,不會說話了。”
俞嫣的眉頭立刻擰巴起來,不高興地看著姜崢。她微張的唇使勁兒抿了一下,再張開,然後她緩慢地、羸弱地、沙啞地說話:“有個壞人咒我……”
“誰?咒你什麼?”姜崢溫柔地拂去俞嫣臉頰上的一縷碎發。雖然沒聽懂俞嫣的話,可是以他對俞嫣的了解,知道她說的壞人一定就是他。
俞嫣安靜地算了一會兒,才算出來十七加上三十九等於多少。
她低聲弱語:“我要長命百歲,才、才……不止活到五十六歲……”
姜崢一下子笑了。
“好。釀釀能活到一百歲。”他捧著俞嫣的手,放到唇邊反復地吻了吻,重復:“長命百歲。”
俞嫣的視線越過姜崢,望向窗下桌上的幾束鮮花。
姜崢順著她的視線望了一眼,溫聲道:“時辰還早,再睡一會兒。”
俞嫣確實還虛弱,她依言閉上眼睛。
可是不多時,俞嫣又哼哼唧唧起來。
“哪裡疼?是胸口又疼了嗎?”姜崢問。
俞嫣搖頭。
姜崢伸手進錦被中順著俞嫣的腹部往下,在再下面一點的地方摁了摁,問:“是想小解嗎?”
俞嫣驚訝地睜開眼睛,眸仁晃動地望著姜崢。雖然嗓子很疼,她還是虛弱問出來:“這幾天是退紅還是竊藍照顧我?還是誰……”
她的聲音低下去。
姜崢知道她要問什麼,他輕笑,柔聲道:“既然醒了,我抱你去淨室,也不用幫你擦洗了。”
俞嫣張了張嘴,突然紅著眼睛將臉偏到一邊,嗚嗚哭起來。
她想捂臉哭的,可是沒力氣抬手。
姜崢抱她坐起身,俞嫣就將好不容易攢出的一點力氣沒用在捂臉上,而是用來拍打姜崢。
姜崢將她圈在懷裡,慢慢收緊手臂用力抱著她,說:“快些痊愈,我可太喜歡釀釀打我了。”
一個會哼他會打他、一個活生生的她,此時此刻就在他的懷裡。
這樣可真好。
第114章
俞嫣一連幾日沒離開床榻。她被姜崢抱出裡屋時,退紅和竊藍正在外面整理東西,瞧見她出來,兩個人立刻滿臉帶笑福身齊聲道:“祝郡主早日痊愈!健健康康!”
俞嫣對她們勉強笑笑,很快又沒精神地偎在姜崢的懷裡。退紅和竊藍以為她身體不舒服,卻不知道是她心裡不舒服。
俞嫣蔫蔫又無奈。
到了淨室,姜崢把俞嫣放下,這還是俞嫣病後第一次站起來,雙腿一點力氣也沒有,根本站不穩。姜崢早有所料,也沒指望她自己站立。他讓俞嫣靠在他懷裡,彎腰去解她的褲子。
姜崢聽見俞嫣不高興地低哼了一聲。
他扶著俞嫣坐在恭凳上,然後向後退了半步,等著。
俞嫣驚訝地望著他,晃動的眸仁裡浮現不敢置信。他就要站在一旁嗎?
“出去……”俞嫣虛弱地說。
姜崢遲疑了一下,才說:“好,我就在門外,一會兒叫我。”
"走遠些!”俞嫣擰眉。
姜崢沒答應,也沒反駁,轉身往外走。邁出房門,姜崢又望了俞嫣一眼見她尚能坐穩,才關了房門。
姜崢在門外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俞嫣喚他。
“釀釀?”姜崢喚她一聲,沒有回應,便將房門推開一道小縫,朝裡望去。
俞嫣仍坐在恭凳上,蔫蔫地低著頭。
“好了嗎?”姜崢問。
俞嫣不吭聲。
姜崢了然,走進去。他沒直接朝俞嫣去,而是走向一旁的洗手架,往裡添了溫水,再拿了絹帕浸湿、擰幹。
聽見水聲,俞嫣抵觸地縮了下肩。待姜崢朝她走過來扶她時,俞嫣的薄肩縮得更緊了。當姜崢挪她的腿,俞嫣一下子哭出來。
姜崢動作沒停,幫她輕輕擦著。俞嫣哭著說:“還不如一直昏著。嗚嗚嗚你找太醫把我藥昏吧嗚嗚嗚……”
她沙啞的聲線裡,是羸弱也是委屈。
姜崢溫柔哄她:“釀釀好好吃飯好好吃藥好好休息,早日好起來才是解決之道。”
“嗚嗚嗚……”俞嫣聽不進去,她隻想哭。
疼得厲害時,她也沒哭得這麼委屈。
不過顯然她隻是現在這一刻委屈大過天,暫時聽不進去姜崢的話。之後每次都主動要喝藥。進膳時,她沒胃口吃不下甚至磨得嗓子疼,也要盡量多吃。但凡送藥送飯的,遲了那麼半刻鍾,她都要眼巴巴望著門口的方向。
連陳太醫都說——“小郡主求生欲非常強,這是非常好的現象。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求生信念比湯藥更有用。”
長公主欣慰地拍著俞嫣的手,笑著說:“釀釀果然懂事。”
俞嫣把臉偏到一邊,哼哼不說話。
姜崢立在一旁,微笑望著她。
如此,三日後,俞嫣至少去淨室時不再需要姜崢幫忙。當她第一次能自理時,姜崢忍了笑抱起她回房,溫聲道:“就別自己走了,我抱你總行了吧。”
“哼。你不許提。”俞嫣兇巴巴地警告,“永遠都不許再提了!”
姜崢含笑頷首。
俞嫣又在元樂閣住了幾日,五月二十四那日終於搬出宮,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