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流逝,我的世界變得明亮起來,不再是一片馬賽克。
父皇蓄著長長的胡子,隱約還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美模樣。但是眼窩深邃,子女宮凹陷,分明就是——
絕嗣之相!
哦豁,這下不用看自己的面相,我都知道是大兇。
我啊啊呀呀一陣念,小腳一蹬踢開了老父親湊過來的臉,拒絕了他暴風雨般的親親。
「哎呀,皇兒這是和朕打招呼呢!」
楚元帝大笑,掏出一個鑲金腳镯,熟練地套了上來。
8
想過被刺殺,想過被毒,可我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因為淪為生身母親的爭寵工具,導致小命堪憂。
江皇後在後宮中有個死敵。
年輕貌美的喬貴妃,甚得我父皇寵愛,因此脾性十分驕縱,頂撞皇後是常有的事。
她之前還偷偷擰了我一把,笑得咯噠咯噠響:「日後本宮的孩兒,定比這小丫頭可愛。」
我看著那張粉面桃腮的俏臉,陷入沉思。
山根橫紋,多夫之相,這……
每當老父親要去喬貴妃宮裡時,江皇後就會派人去截胡。
「就說是小公主病得厲害,不能讓那小賤人如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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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叫她知道,隻有本宮才有資格孕育皇嗣!」
她讓婢女解開我的襁褓,把我放在冰天雪地中,直到看見我凍得小臉通紅發起高燒才滿意。
寒風刺骨,我哭得直打哆嗦。
榮嬤嬤於心不忍去勸,江皇後就摸著肚子道:
「這孩子克我江家,一想到父親和弟弟還在西蠻,本宮便待她親近不起來,不如趁早懷上皇子。」
等我能爬能走了,時常的生病就變成了摔傷碰傷。
有時還會給我喂些鬧肚子的藥,隻為讓父皇多到鳳鳴宮來。
楚元帝隻以為是女兒生來病弱,急得胡子都掉了大把。
我:幼小可憐且無助。
告狀!我要告到中央!
再這樣被養下去,不成病秧子才怪。
我發奮圖強練習說話,一眨眼就到了周歲宴這天。
9
楚元帝為了炫耀自己唯一的崽兒,特意放寬臣子參加宮宴的門檻。
來的人很多,其中的視線既有探究,也有嫉恨和不喜。
伺候的宮女給我戴上一頂紅色的布老虎帽子,兩隻老虎耳朵在頭頂支稜,看上去圓滾又喜慶。
有擅長拍馬屁的臣子立即驚呼道:「小公主殿下竟猶如仙人座下童子!」
聞言我朝他笑著露出兩顆小米牙。
有眼光!
也有背後竊竊私語討論的:「不過是個女娃娃,陛下怎的如此大費周章。」
「是啊,若是個小皇子,豈不是得更熱鬧些,要我說陛下還不如過繼秦王世子呢……」
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很快就來到了抓周環節。
賓客們已經提前在紅綢布蓋著的長桌上放滿了東西,有書本有弓箭,妝匣釵子皆有。
江皇後隨手從腕上褪了個玉镯放進去,因為不上心所以沒有特意準備。
皇祖母則笑眯眯地拿出了一顆拳頭大的東珠:「乖孫女看看喜不喜歡?」
帝王緩緩把玉璽一同放了上去,威嚴面容變得柔和:「阿寶,來拿這個。」
瞬間引起了一片吸氣聲。
眾目睽睽之下。
我站起身,像一顆滾圓的糯米團子挪到楚元帝面前,抓住那片明黃色的衣角,慢吞吞說道:「阿寶抓、爹爹。」
大人才做選擇,小孩子全都不要。
天底下最為尊貴的掌權者,此刻愣在了原地,眼中熱淚盈眶。
趁老父親心情正激昂的時候。
我笨拙地撩起袖子,露出手上的青紫痕跡。
「好疼,爹爹能不能讓、母後別打阿寶了,阿寶乖乖,會聽話。」
一旁的江皇後:「!」
眾賓客:「!!!」
10
她慌亂地拽過我的手:「你這傻孩子,在胡說些什麼。」
我抱住腦袋蹲下,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嗚嗚嗚,阿寶知道錯了。」
楚元帝鐵青著臉,找來伺候我的宮女問話。
知道我身上總是「無緣無故」地出現傷痕後,當場大發雷霆,狠狠罵了江皇後一通,並奪了她的鳳印和宮權。
「連一個孩子都照顧不好,又如何能處理後宮事務?皇後便先在鳳鳴宮中好好反省罷!」
楚太後一臉怒容,絲毫不留情面:「傳哀家懿旨下去,皇後無詔不得出。」
這是變相的禁足了。
江皇後想解釋:「陛下,陛下,你聽我說……大公主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麼會打她,定是有賊人在背後嚼舌根吶!」
人群裡的喬貴妃捂著嘴嬌笑,火上澆油了一把:「娘娘真是說笑了,誰不知道鳳鳴宮的奴婢最是聽話,都誇您御下有方呢。
「陛下,臣妾會養孩子,您不如將大公主交給臣妾撫養。」
老父親滿眼心疼地將我抱起,淡淡回了一句:「那也是你身為一個母親的失職。
「日後,朕會親自撫養阿寶。」
說完,他抱著我拂袖離開。
我從父皇懷裡探出小腦袋,望向跌坐在地臉色慘白的便宜娘親。
那本該是極貴的面相,此時已經有了衰落的跡象。
11
陳春杳杳,來歲昭昭。
三歲前我都住在帝王所居的太極宮中,等大了些,父皇便在旁邊給我造了座小的太女殿。
一開始連抱小孩都不會的楚元帝,如今已經擁有豐富的帶崽經驗,能熟練地給我拆頭發洗手洗腳了。
對於我的事,他在時很少交給宮人。
但也不是不會生氣。
時間久了,帶孩子總是會暴躁的,看到我用手沾了墨水在奏折上爬出層層疊疊的墨跡,他咆哮大喊:
「小兔崽子,快停下來。」
我抬起黑乎乎的小爪子:「好玩,阿寶要玩!」
一身黑衣的暗衛頭子踏進御書房時,我正坐在老父親的頭頂上撒野,導致那本就不多的頭發越發稀少。
「參見陛下,小公主萬福金安。」
我停下動作好奇地望過去,看到了一張雌雄莫辨的美人臉,帶著濃鬱的煞氣。
楚元帝冷哼:「再不回來,朕都以為你死在外邊了。」
話語中卻是濃濃的親近之意。
男子輕笑:「勞陛下掛念,之前臣遭遇一些意外失去記憶,方才耽擱了時間。」
我問:「阿爹,這是誰。」
老父親雙眼一亮,一把將我塞進男子懷中:「這是你裴寂叔叔,不對,可以叫他亞父!」
裴寂一愣。
我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松開手裡稀碎的綠豆糕,遞到他嘴邊。
糯聲喊道:「亞父!請你吃糕糕!」
裴寂一雙潋滟的桃花眼彎起,他並未嫌棄被幼崽捏爛乎成一團的糕塊,反而珍惜地小口品嘗起來。
「公主殿下聰慧,未來定能當好皇太女。」
美人亞父要和父皇稟報此次去秦州查詢的貪賄情況,我聽著無聊,便溜到一旁去擺弄九連環,時不時塞一口完好的糕點進嘴裡。
直到裴寂起身欲離開:「臣還有任務在身,先行告退。」
我糾結了一會,要怎麼說給大人聽,亞父走了可能回不來呢?
他面相上的血煞已成形,死劫就在今晚。
眼看著人已經走到門口,來不及思考,我噔噔噔跑過去,抓緊黑黑的衣袍。
「阿寶要和亞父玩!」
無論旁人怎麼勸都不松手,說急了我便扯開嗓子號哭。
裴寂急著去完成任務,卻又不舍得怪罪第一個肯親近他的孩子。
最後楚元帝也隻能無奈地擺擺手:「罷了,你把她帶回府去玩兩日,再給朕送回來。」
12
這還是我第一次出宮。
我坐在紅棗馬背上,興奮地望著周圍的景象,時不時喊一聲:「駕!駕!馬兒快跑!」
「臣家中簡陋,公主殿下看了可能會無所適從,不如回宮去……」裴寂仍不死心,絮絮叨叨地勸說。
看到賣糖葫蘆的小販從旁邊經過,我雙眼一亮,指著道:「糖葫蘆,要吃糖葫蘆!」
白念叨的裴寂:「……」
他停下馬,認命般地掏了銀子。
裴府並不在內城,而是在外城的街巷裡,是一座狹小的院落。
吃到了甜滋滋的東西,我並不在意那些脫落的牆皮,一進來便好奇地去摘菜玩。
聽到動靜,一個大點的孩子走了出來,他很瘦,膚色極白,顯得眼睛也大,眼眸中的瞳孔在陽光下微微泛藍。
神情怯懦地喊道:
「父親。」
我撓了撓臉,和小孩的視線對上,朝他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嗯。」美人亞父對兒子並沒有對我時的那般和藹,隻輕輕頷首應了句,便僵硬地站在一旁,吩咐道:
「我去給你們做飯,阿舟,你看好妹妹。」
裴舟垂下眼眸,手指攥緊了衣角:「是。」
我並沒有感覺到這對父子間的怪異。
難得見到同齡人,我一點都不怕生,抓起裴舟的小手就往菜地上跑。
「哥哥,陪我玩。
「菜葉上有好大的蟲!我們把它養著吧!
「哇,這根蘿卜禿禿的,好像我阿爹!」
被迫跟著玩耍的裴舟露出迷茫神色:「你阿爹不是我父親麼?」
我昂起頭,把那根像阿爹的禿蘿卜拔了出來,掰著手指數道:「爹爹是爹爹,亞父是亞父,爹爹隻有一個,亞父有好多個!」
是的沒錯,對值得相信的大臣,父皇都會讓我喊亞父,有的會推辭,有的咬咬牙就應下了。
知道我不是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女後,裴舟態度瞬間親近了許多。
嘀嘀咕咕說了會話。
他蹲下來,用紙帕替我擦幹淨手上的泥土,又戳了戳手背上的軟肉,問道:「你這裡為什麼會有小窩窩?」
小孩的睫毛濃密又纖長,低垂時像一把黑鴉羽扇,令人想去摸一摸。
我聽了有些生氣,但想到他母親早逝,面相又是早夭之相,便覺得同病相憐,又不氣了。
「哥哥,以後我給你分肉吃,咱一塊長窩窩吧。」
裴舟剛想點頭,廚房裡的人影就捧了香噴噴的飯菜出來。
聞到這令人口齒生津的香味,我頓時忘了方才說要給小孩哥分肉的話語,佔著盤子不撒手。
13
裴家並沒有請下人,隻有鄰近的一個老婦人每天會來一趟,打掃院子和煮飯。
畢竟對於一個暗衛頭子來說,不可能天天在家。
天黑後,點了油燈,美人亞父便溫柔地提醒道:「殿下,您該睡覺了。」
我不聽,纏著他不肯撒手:「聽故事!」
獨子素來乖巧,因此他從未遇到過這般難纏的幼崽,隻能生疏地講起以前的事,妄圖將我哄睡後再去執行任務。
早點完成方才安心。
然而最後他講睡著了,我還醒著。
我瞧了瞧靠在床頭的睡美男亞父,確認死劫消失後,穿好鞋履跑出去找小孩哥。
裴舟被拉進房屋的時候揉著眼睛一臉困惑,隻能任我擺布躺上了屬於父親的床榻。
這是父子倆第一次同榻而眠。
我左看右看,找個舒服角落滿意地躺了進去。
當午時的陽光從窗縫跑進來,我揉了揉被曬得發燙的肚皮,起床去找小孩哥玩。
裴舟正在檐下念書。
美人亞父在院子裡揮舞著劍。
一個陌生的老婦人在菜地裡摘菜,絮絮叨叨念著:「哎喲!那顆又大又白的蘿卜咋沒了?昨日兒還想說用來腌酸呢!」
「……」我心虛地攪攪手指,又轉回屋去把禿蘿卜藏好。
……
「裴大人,您不知曉,昨夜啊郊外的燕京山那處有地龍翻身,死了不少人呢!」
裴寂抓著我的頭發,不知道該從何梳起,聽到老婦人這番話猛然愣住。
燕京山。
正是他要去執行任務的地點。
如果沒有我的糾纏,他會按照命運的安排,受重傷後死於地龍翻身。
我晃了晃腿,十分自然地吩咐道:
「亞父,要扎兩個小揪揪!」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