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家玩了兩日,臨走時我抱著禿蘿卜,依依不舍地和小孩哥告別:
「你有空了要來找我玩呀,不能忘了咱倆過命的交情。」
雖然過的是菜蟲的命。
「好……」裴舟點頭。
回到宮中,看見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我便撒開腿飛奔過去。
「父皇!父皇!
「阿寶好想你!」
楚元帝一臉幽怨,雙手十分自然地將我抱起:「朕瞧你明明是玩得不亦樂乎。」
我掏出禿蘿卜,試圖證明自己對老父親的思念:「父皇,看!」
「你帶著根蘿卜做甚?」
「睹物思人!」
楚元帝:「……」
緊跟其後的裴寂很是捧場:「小公主年幼便懂得這麼多道理,陛下,您何時立儲?臣看立皇太女宜早不宜遲。」
「來人,立詔書!」
老父親再也按捺不住,大手一揮喊道:
「朕之長女楚流徽,為宗室首嗣,天意所屬,今日起冊封為皇太女,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
Advertisement
這回大太監吳公公沒阻攔,笑眯眯地遞上了筆給負責寫聖旨的翰林院編修。
15
這道旨意在朝廷引起的動蕩自不必說。
有不少大臣跑進御書房跪下勸說道:
「陛下,還請三思啊!」
「自古以來皆為太子承宗,豈有封太女之禮?」
「您不如多選些良家女進宮,為皇室開枝散葉……」
而反對最激烈的卻是我的生母江皇後。
父皇這幾年都未曾寵幸過她。
她怨著我,解除禁足後從不曾給過我好臉色。
「本宮不同意!」
我正坐在龍椅上給父皇的聖旨畫小烏龜,聽到聲音毛筆一抖,歪了。
小烏龜變成了王八。
美婦人怒氣衝衝地衝進御書房,柔和嗓音變得尖銳:「陛下,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怎能立其為皇儲呢?」
「不若等我們的嫡子出生,再……」
「阿寶也是你的孩子!」
聽到自己的名字,我轉過頭去看,發現父皇的眉毛好像快擰成了毛毛蟲。
他嘆息:「朕都四十好幾了,當祖父的年紀,能有個子嗣已經是萬幸,你也別一天天地做夢。」
見勸不動楚元帝,江皇後湊近過來,晃著我的肩膀,露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問道:「乖女兒,母後給你尋個好夫君,等你日後長大了嫁過去,相夫教子好不好?」
我扁扁嘴,仿佛聽見什麼恐怖的事情,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號聲:
「哇嗚嗚嗚嗚——阿寶不要嫁人,我要當太女,給阿爹和皇祖母養老!」
剛走進御書房的楚太後,聞言露出欣慰的笑容。
「哀家的心肝寶兒,莫怕,有皇祖母在呢……」
她抱起我一陣哄,凌厲眼神剜過江皇後,警告了句:「皇後,你逾矩了,後宮不得幹政。」
於是,我在五歲半的年紀,就水靈靈地當上了楚國的皇太女。
後宮裡不知砸碎了多少杯盞。
當了沒兩天,我就後悔了。
天不亮就要去聽老太傅講課,吃不到糕糕,玩不到玩具,走神還要被打手掌心。
簡直太慘絕人寰了!
16
過完年關這日,母後身邊的榮嬤嬤突然出現在尚書房門口,俯身行禮,說道。
「太女殿下,皇後娘娘很是思念您,特意在宮中辦了賞花宴,派老奴來請您過去一同欣賞。」
「好,我去。」
聽到能光明正大不讀書,我迫不及待地拉起榮嬤嬤的手往外走。
賞花宴就辦在御花園裡的湖心亭處。
除了宮妃,還有許多大臣家眷在場。
我抬眼望去,恰巧看到江皇後正攬著一個女童,眉眼柔和地說道:
「宋夫人不愧是有福之人,連小女兒都生得這般討喜,連本宮看了都喜歡。」
「娘娘過譽了,這丫頭皮得很……」
說話的婦人面圓耳厚鼻梁寬,確實是有福之人,但唇珠開裂,分明就是近日有喪女的跡象。
那女童長得猶如面團子,柳眉彎彎,笑起來和江皇後有三分相似,聲音清脆。
「能得皇後娘娘喜歡,是嬌嬌的榮幸。」
啊,兩世之人,天命之相。
我站在原地打量著,突然發現了怪異之處。
咦,不對,那分明是奪來的天命!再晚兩日就看不出來端倪了。
江皇後見到我,臉上的笑意頓失。
「怎麼見到長輩也不行禮?」
貴夫人們紛紛一臉惶恐齊聲說著:「該我們給太女殿下行禮才是。」
「今日隻有長幼之分,身份即便再貴重,也不得失了禮數。」
她斥責了我一番,方才將宋嬌嬌推到我面前,不容置喙地道:
「這是本宮為你挑選的伴讀,日後嬌嬌便跟著你去尚書房讀書。」
我抬起頭,隻覺得女童耳上的桃花形胎記實在晃眼。
「孤不要!」我推辭,伸手繞了一圈,指向角落裡那個被欺負的女娃娃。
「她長得好看!可以當孤的伴讀!」
女娃娃聞言呆愣了一瞬,湿潤眼眸閃出希冀的光,卻在下一秒被人推入了水池中。
「一個父不詳的賤種!也敢搶我妹妹的東西!」
17
動手推人的是宋嬌嬌的兩個兄長。
作為團寵文女主,宋嬌嬌是宋家人的心頭肉,宋夫人生了八個兒子才老蚌生珠得了一個女兒。
見我拒絕了宋嬌嬌,宋夫人的臉色也變得不好起來,並沒有斥責兩個兒子的舉措,甚至都不曾喚人去救快要被淹死的宋流兒。
「那孩子是我家老爺遠房表妹所生,手腳不幹淨,之前還偷過嬌兒的東西,殿下真要選她為伴讀?」
江皇後厭惡皺眉:「這等腌臜的存在,不如趕出府去,也不必救了。」
好在,我身邊跟著不少宮人,得了吩咐便跳下去救人。
趁我身旁空無一人時,宋嬌嬌氣衝衝地來到我面前,低聲恐嚇道:
「我不管你是哪來的野種,父皇日後就會認我為養女,你休想佔了我的公主之位,不然我八個哥哥不會放過你的!」
我掰著手指糾結道:「可是……阿爹不讓我一家娶八個,你死了這條心吧。」
宋嬌嬌氣得跺腳:「你,無恥!」
就在這時,女娃娃被救上來了。
宋流兒沒有哭,她渾身湿漉漉地給我磕了個頭,轉身朝宋夫人道:
「表舅母,您的養育之恩,流兒銘記於心,但——
「我還是想當太女殿下的伴讀。」
我咧出笑容,噠噠噠跑過去牽起她的手,拍拍胸脯承諾道:「以後孤帶著你讀書,給你分糕糕吃!」
太好了,以後就不是我一個人被老太傅念叨了。
說完,我指使手下的宮人,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捏捏拳頭擺手:「把他們兩個也丟下去,洗一洗嘴裡的汙言穢語。」
宋家兩兄弟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聲:「啊啊啊——娘,救我!」
我昂頭離去,深藏功與名。
絲毫不知道隨手救下的小姑娘,日後會成為一代女相,名垂青史。
18
後來宋將軍在朝堂上抨擊我行事不端,企圖討個說法。
然而護崽老父親的態度卻是:「吾兒不過是一稚童,她能有什麼壞心思?明明是你兒子做得不對。」
為了彌補宋家,宋嬌嬌還是成了我的伴讀之一。
皇室宗族那邊也將秦王世子楚秦珏塞了過來。
若非我的出生,他大概率能被過繼給楚元帝。
最令人驚喜的是,最後一個伴讀居然是和我有過命交情的小孩哥——裴舟!
尚書房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
教這麼多刺頭,老太傅的雙鬢又白了不少,總算是不隻逮著我一個人念叨了,時不時摸胡子嘆氣:
「噫籲嚱!
「論詩詞歌賦,你們對我毫無威脅。
「論教書育人,你們卻讓老夫顏面掃地!」
當然,其中不包括小大人似的裴舟。
他天分極高,又刻苦,不像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老太傅最喜歡的孩子。
雖然變小後以前的事不大記得,但對學神的膜拜仍然刻在骨子裡。
每次裴舟溫和地勸說我默寫大字時,我都乖得像隻鹌鹑。
宋流兒不識字,基礎是最薄弱的,但她每天都咬緊牙關去學。
雖說是太女伴讀,但楚秦珏和宋嬌嬌自成一派,他倆都看不慣我,但又隻能隱忍著。
楚秦珏是想證明他比我更適合當太子。
他的面相上帶了紫氣,但極為淺薄,似有似無,隻有靠近宋嬌嬌時才會明顯。
宋嬌嬌則認為我佔了她的公主之位,時不時去討好江皇後,殊不知鳩佔鵲巢的是她。
於是都不約而同卷了起來。
寫累了,我搖搖擺擺就地一躺,恨不得喊出一句:死手,快卷啊!
一轉眼,就臨近了父皇的生辰日。
為了當好貼心棉袄,我特意拜託小孩哥從宮外幫忙尋生辰禮。
可從不食言的裴舟,這兩日卻遲遲沒有出現。
19
「殿下,咱真的要從這狗洞鑽出去嗎?」宋流兒撓撓頭問。
「當然,這是我尋遍整座皇宮,才找到的出口。」
好不容易把伺候的宮人都支開。
城牆處,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毫不猶豫地彎下腰。
「我要親自去瞧瞧才安心,隻要在天黑前回來,父皇肯定不會發現。」
絲毫沒注意到,後頭還跟上了兩條小尾巴。
靠著過目不忘的記憶,我和宋流兒邁著兩條小短腿,哼哧哼哧地找到了裴家。
小院的木門嘎吱一聲響,走出一個面帶慌張的老婦人。
我湊上前,問:「大娘,我們來找裴舟,他在家嗎?」
「是你啊,小姑娘。」老婦人愣了愣,認出我後才急慌慌地道,「舟哥兒已兩日未歸家了!裴大人也不見人影,老身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舟哥兒向來乖巧,我就怕他是遇上了拍花子,最近城裡的拍花子可猖狂哩!連御史大人家的孩子都敢抓。」
「你們快回家去吧。」
聞言,我不敢再耽擱,吹響了脖頸處的骨哨後,幾道潛伏於暗處的身影顯現。
「太女殿下。」
「你們幫我去找個小孩,留一個人保護我就行。」我比畫著裴舟的模樣,肥嫩的小臉板正。
吩咐完暗衛,我看了看宋流兒的面相,拽著她往東邊走。
遇東呈難,蛟龍化困。
「你今日有小劫!還好問題不大。」
宋流兒面露茫然:「啊???」
走了沒多久,前邊就出現了一片熱鬧的集市,舞獅雜耍吸人眼球。
果不其然,我們剛走進人群,便被紙帕捂住了口鼻,意識陷入混沌中。
隱約隻聽見有人喊道:「老大,這倆丫頭相貌不錯!定能賣個好價錢!」
我:萬萬不能讓父皇知道崽被賣了……
而此時的皇宮裡,因為我的失蹤已經鬧翻了個底朝天。
20
再次醒來,裴舟正一臉憂慮地替我擦拭著臉上的粉末,周圍還有許多小孩的哭鬧聲。
「殿……流徽,你怎麼也被抓來了?」
「來救你呀。」我看了看他臉上彌漫的死氣,比了個「噓」的手勢,開始觀察四周。
昏暗的地室裡堆放了許多鐵籠,籠子關的都是小孩。
那些孩童皆身穿錦衣綢緞,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人家,這群拍花子目標很明確。
宋流兒還昏迷著,躺在對面的鐵籠中。
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男女主怎麼也被抓來了?
宋嬌嬌正害怕地小聲抽泣,楚秦珏則不停搖晃鐵籠吶喊:
「放本世子出去!
「不然我要了你們的狗命!」
我:「……」
沒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