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夜,自小養大的竹子精化作了我的模樣,一指捅穿了我的胸膛。
她剜出我的眼珠串成項鏈,然後頂替我,嫁給了我的竹馬未婚夫。
爹娘、哥哥……都未發現她不是我。
卻隻有他,會在她低頭害羞之時,滿眸柔光散盡,
比他往日兇巴巴的樣子還要可怕。
1
洞房夜,燭影搖紅。
祁閔披著夜色走進,俊逸風流,軒然霞舉。
新娘的蓋頭被掀開。
女子嬌美奪目,豔絕無雙,唇邊笑容的弧度都與我別無二致。
祁閔怔愣了一瞬,似是看直了眼。
我想起昨晚南天竹說的話。
她說,她其實很早就能化形了,隱忍許久,等的就是這一天。
她說,她嫉妒我的身份地位,嫉妒我從小受盡家人寵愛,但最嫉妒的,是我擁有一個如此完美的夫婿。
她隻看過他一眼,便深深地愛上了。
她說,幸好祁閔不愛我,不然她會忍不住將我挫骨揚灰,什麼都不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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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讓我仔細看著,看著祁閔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愛上她的。
可怎麼可能呢?
祁閔的兇名,全京城無人不知。
他曾策馬拖著一人,跑了一整條街,生生拖出一路的血痕。
隻因那人言語輕慢,得罪於他。
這樣的人,面對我時,也永遠是冷著一張臉,沒有半分喜愛。
甚至,有人恭喜他娶了我這個高門府邸的嫡女時,他也僅淡淡來了句:「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聊的很。」
所以,我很早就知道祁閔不愛我。
甚至是討厭我。
2
喝下合卺酒,祁閔溫柔道:「久等了,累嗎?」
說完,他便開始幫南天竹拆卸沉重的頭冠,「先摘掉,不然脖子會酸。」
嗓音溫柔,眼含笑意。
這樣的祁閔,是我未曾見過的。
南天竹很欣喜,乖乖仍由祁閔動作,一雙眼牢牢地鎖在男人身上。
「之前不是很怕我?」祁閔看了一眼她,淡淡發問。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南天竹柔柔地開口,「如今你已是我夫君,哪有害怕自己夫君的道理?」
祁閔聽罷,沒再說什麼,隻是目光一直在南天竹身上。
有一個剎那,祁閔的視線停留在了我身上。
我緊張了一下。
可我很快想起來,如今我隻是一縷魂魄,他根本看不見我。
「你脖子上的項鏈,瞅著有點眼熟。」
南天竹伸手摸了摸,滿臉的幸福:「這是及笄那天,夫君送我的,隻是出嫁前夜,這項鏈被下人不小心弄斷了,少了一顆珠子,這顆是臨時補上的,夫君不會怪我吧?」
祁閔眯了眯眼,沒有介意。
兩人又聊了幾句,多是南天竹在說,祁閔在聽。
他間或回應一兩句,許是酒意上頭,興致不如方才。
月上中天,南天竹忽然吹熄了燭火。
黑暗中,衣料摩擦聲傳來,南天竹抱住了祁閔。
我聽見,她用我的嗓音低聲說:「夫君,我好冷,你幫我暖暖身子可好?」
軟玉溫香,紅燭暖帳,之後會發生什麼可想而知。
可祁閔卻拒絕了她。
「眼下我飲多了酒,已是大醉,行房恐會委屈了娘子,今日便早早歇了吧。」
雖是拒絕,嗓音卻極近輕柔,仿佛生怕眼前人聽了委屈。
不知為何,我心口有些堵。
為自己的死去,還是為祁閔的態度,我說不清。
祁閔剛走,南天竹便換了一副面孔。
她天真地笑著,摩挲著我那顆圓潤的眼珠子,「你常說祁閔很兇,是煞神,可他對我明明溫柔得不像話。看來,他很喜歡我。」
「你從前總是那副怯弱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會喜歡?」
「當人真好呀,以後爹娘哥哥,還有夫君的寵愛,都會是我的。」
我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心頭酸澀。
是啊,她是精怪,沒有人能看破她的化形。
她會頂替我活著。
而我會消失得一幹二淨。
可我不甘心。
我想著,她終究不是我。
爹娘、哥哥……總會有一人看得出來吧?
3
翌日。
南天竹早早起床,精心打扮一番去了書房。
祁閔早已穿戴齊整,見是她來,笑意又深了幾分。
喝完醒酒湯,兩人相攜去給祁閔的父母敬茶。
記憶中,二老一直待我極好。
尤其是老夫人,每每見了我,笑意壓都壓不住。
成為一家人後,二老更是歡喜得不行,連聲囑咐祁閔不可薄待了「我」,恨不得把「我」當親閨女一樣疼愛。
南天竹學著我的模樣,小聲應諾,眼神卻是悄悄打量著祁閔。
她喜歡祁閔我是知道的。
隻不過一夜過後,她的喜歡似乎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這般藏不住。
「娘說的是,兒子必然會好好待星兒。」
祁閔牽起南天竹,指腹微不可察地摩挲了一下她中指的指腹。
雖然動作細微,但我卻好像是看到希望一般,衝祁閔大聲喊道:
「祁閔,你察覺到了對不對?那有一道疤痕,是我六歲時,你不小心弄傷的。你看出她不是我了,對不對?」
我激動不已。
可祁閔的表情並無變化,墨色的眸子裡依舊波瀾不驚。
「夫君可還記得,這道疤是怎麼來的?」
南天竹大大方方地攤開右手,掌心向上,中指指腹上有一個小小的月牙形狀的傷疤。
我如遭雷劈。
「當然記得。」
祁閔說著,眉色舒展開來,似不像先前那般拘謹了。
他緊緊握住南天竹的手,信誓旦旦:「往後我定不會再讓夫人,受到一點傷害。」
南天竹害羞地低頭笑了。
隻是身為靈魂的我,分明看到了祁閔驀然冷下來的眼神。
比他往日兇巴巴的樣子還要可怕。
4.
當晚,祁閔仍舊沒來南天竹的房間,隻讓小廝捎了句話。
他說友人來訪,相邀去酒肆飲酒,不好推辭,若歸家太遲,滿身酒氣,不好再去她房中,讓她先睡。
南天竹絞緊了手中的帕子,隻囑咐了兩句,便放小廝離去。
不知為何,看到祁閔沒來過夜,我揪起的心稍微松快了些。
大抵是覺得委屈了新嫁娘,次日祁閔便來了南天竹的院子。
「府中新來的廚子極擅做糕餅,你素來饞這口,我便讓他做了些。」
說罷,他朝南天竹示意,「嘗嘗看。」
我循聲看去,竟是茯苓酥餅,是我最愛吃的。
祁閔這般的人,高傲矜貴,何曾如此好聲好氣討好過什麼人?
我兀自難受著,也沒注意糕餅上的玄機。
直到南天竹忽然暈倒,祁閔趁人不注意偷偷收走了糕餅,又叫人請來了大夫……
我才搞明白他到底對南天竹做了什麼。
那盤糕餅裡面,有花生。
屋內,祁閔守在南天竹床前,小心翼翼地給她喂著藥。
南天竹眼中含淚,哀哀戚戚地看著祁閔,「夫君可是不喜我?」
祁閔眸子沉了一瞬,但很快恢復如常,詫異道:「星兒為何這般說?可是有人同你嚼舌根了?」
南天竹搖頭,「若夫君歡喜我,又怎會不知,我自小吃不得花生,沾上一點都會全身起風疹,刺痛難耐?」
說罷,她又掉了兩滴淚,看上去好不可憐。
祁閔一臉心疼,連忙柔聲安慰,「都怪為夫,忘了提醒那廚子一句,叫星兒受苦了……」
屋外,祁閔卻一改愁容,冷漠自如地再跟大夫再三確認。
「我家夫人確定是因花生過敏才暈倒的嗎?」
「確是如此。」
「有勞大夫……」
看著祁閔神情落寞地送大夫離開,我一顆心早已七上八下。
祁閔……
他為何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南天竹。
莫非他發現了什麼?
我無法離南天竹太遠,靈識被強行拽回那顆珠子裡的時候,南天竹已經安然無恙地下了床,坐在鏡子前梳頭。
仿若剛才的難受,都是裝出來的。
可不就是裝的嗎?
我六歲從雪地中救起快要凍死的她,將她移栽進院中。
據她所說,那時她便已開了靈智。
想來也是那時,她默默記下了我所有的喜好習慣。
也就是說,她一早就想好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取我而代之……
當晚,南天竹託人去請祁閔回寢。
祁閔再一次拒絕了。
「夫人還未痊愈,行房恐會影響身體。此事不急於一時,來日方長。」
南天竹雖有些遺憾,但還是欣喜佔了上風。
「夫君這般為我著想,果真是愛我至深。」
我冷冷地看著她,隻期盼明天回門,爹娘和哥哥,能看出她這個冒牌貨,替我報仇。
5.
三朝回門日,南天竹很期待,早早地起床梳妝,還不忘同我炫耀。
「馬上就要見到爹娘和阿兄啦,好開心!」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想我?」
「肯定是想了的,畢竟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
「唯一的一個。」
馬車早已備好,祁閔牽著南天竹坐進馬車。
「很開心?」祁閔隨意地問道。
「當然啦,我第一次這麼久沒見他們,還有點不習慣。」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些我年幼時同家人相處的闲趣,都是些零碎小事。
有的,連我都記不清了。
那時我身子弱,平素不常出門,也不愛赴那些官家夫人的小宴,也就沒什麼朋友,闲時無聊,隻能和院中的南天竹聊天。
我說了很多,從娘親最拿手的桂花芙蓉餅,到阿兄外出為我折的一束小花。
原原本本,事無巨細。
誰曾想,反而成全了她。
祁閔一直默默聽著,偶爾笑笑,沒再開口。
又是那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他從前也是這般心事重重嗎?
我不知道。
對於這位竹馬,我似乎從沒有真正的了解過。
……
侯府門前,馬車緩緩停下。
車簾卷起,迎面便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他燦爛地笑著,眼角眉梢盡是喜意。
我一怔,那是……
「阿兄!」
南天竹如一隻歸巢的小雀鳥,蹦蹦噠噠地撲進阿兄懷裡。
被撲了滿懷的男人沒有半分著惱,反而雙臂護住了小姑娘的身子,唯恐她摔倒。
「小丫頭,都出嫁了還怎麼不規矩,哪裡像個大家閨秀。」
阿兄嘴上不饒人,可眉目帶笑,半分沒有指責的意思。
「星兒好想阿兄啊,阿兄答應給星兒的簪子呢?該不會忘了吧?」
「哪敢呀,早給你備上了,等下就拿給你。」
我飄在半空,愣怔地看著這一幕,眼眶陣陣發酸疼。
阿兄還是那麼溫柔,可那不是我啊……
「咳咳咳。」我聽見這熟悉的咳嗽聲,回頭望向來人。
「阿爹……」我飄向他,急急喚道。
可阿爹卻直直穿過我的身體,走向南天竹,嗔怪道:「哼,眼裡隻看得到你阿兄!」
「哪有啊,我也好想阿爹的,阿爹莫要惱了星兒呀!」
她語氣嬌嬌的,抓著我爹的手臂左右搖晃,卻哄得人隻想更寵她一些。
我爹笑得開懷,我卻覺得刺眼極了。
恨不得撕開南天竹拽著我爹手臂的那隻手,讓這個精怪離我的家人遠點!
「阿爹,我在這裡啊!阿爹!」
「她不是南星!我才是南星啊,阿爹,您看看我,我在這裡啊!」
我爹卻隻是目光掠過我,看向一直安靜旁觀的祁閔。
「辛苦你照顧星兒了。」
祁閔頷首,「嶽父見外了,星兒是我的妻,我自然會護著她。」
我爹滿意了,拉著祁閔就往府裡走去。
甫一入院,便迎上了我娘的身影。
溫柔嫻雅的美婦人,站在檐下,望過來的眼神,急切又期盼。
隻一眼,便教我痛徹心扉。
我的阿娘啊,又瘦了些。
還憔悴了。
怕是因為太思念我,怕我被夫家不喜,怕我日子過得不順心,怕我離了家吃不好睡不好,委屈了自己。
我沒忍住撲向她,卻見她已經笑著抱緊了南天竹。
滿眼都是慈愛。
「阿娘,星兒好想您。」
「好星兒,阿娘也想星兒,快讓阿娘好好看看。」
我娘撫摸著南天竹的臉頰,沒忍住又掉了幾滴淚。
「在國公府可好?有沒有惹禍?管理中饋要多向你婆母學習。祁閔平日忙,不要總給他添麻煩。」
「好好好,知道了,我沒有總給他添麻煩,不信你問他。」
她拉著祁閔的袖口,嬌憨地笑了笑。
祁閔淺淺應著,對著我娘拱手行禮,「星兒乖巧懂事,我父母都很喜歡她。」
「那就好,那就好。」
一家人圍坐正堂,氣氛十分熱鬧。
我站在一邊靜靜看著,隻覺得被一桶冰水澆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