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死前,我用盡渾身的力氣強吻了宿敵一口。
他的雙眸漸漸變得赤紅,帶著不解與被羞辱般的怒意。
一個月後,我睜開了雙眼。
好家伙,名滿天下的將軍連架都不打了,一定要我給個說法。
1
我要死了。
我的宿敵雲衍之正站在我的身邊,不難看出,他挺開心的。
雖然他正雙手抱臂,面色嚴肅,像是要給我最後的尊重,但止不住上揚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
「你還有什麼未完成的遺願嗎?」他十分好心地問道,「可以和我說說,畢竟這裡隻有你我,你沒機會和別人說。我就大發慈悲,聽一下吧。」
好家伙,我快死了,還要最後嘲諷我一下。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思緒已經很難集中了,我撐著為數不多的殘念,對他勾了勾手。
他頓了頓,還是俯下身,將耳朵湊近我的嘴邊。
還挺近的。
視線開始模糊了。
我恍然想起,這一生似乎沒什麼遺憾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太短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人,沒來得及看遍四方萬物。
用盡最後的力氣,我掰正他的臉,對上那薄唇,輕輕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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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再用點力,最好給他磕出血來,奈何實在沒力氣了。
做完這一切,渾身便什麼都不剩了,整個人像是失去支架的偶人,癱軟在地上。
他愣住了。
我依稀可以看見,他的雙眸慢慢變紅。
什麼嘛,不過是被我親了一下,不會就要哭了吧?不會吧不會吧,我怎麼不知道他的小心髒這麼脆弱。
「林驚秋,你混蛋!」
他的聲音帶著三分心碎七分憤怒,連聲線都在顫,看來是被氣得不輕。
「什麼意思,你這算什麼?」他攥著我的衣領,滿眼都是怒火,「這算個屁的遺願!」
我卻再也無法睜開眼了,隻有零碎又胡亂的念頭混著他的聲音傳入腦袋,又像是傳入某個空洞。
直到最後,我再也聽不見。
2
我活了。
好家伙,我活了。
如果床邊沒有坐著雲衍之,那我應該會很開心吧。
他雙眸裡有紅血絲,下巴生了胡茬,也有了黑眼圈。
這是什麼情況?
當我在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看我。
他貌似還沒反應過來。
「林……驚秋?」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不敢相信,「你醒了?」
「嗯。」我點點頭,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啞得不成樣,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雲衍之像是才反應過來,飛快起身喊了兩聲,門口走進來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她看見我,面上泛起了笑意。
「可算是醒啦,你夫君真的好擔心你。」
我沉默了。
這姑娘我認得,名震江湖的妙手神醫。
好家伙!雲衍之把她都請來了?!
神醫又替我把了脈,對著雲衍之點點頭,「人醒了就沒什麼事了,接下來好好養著,用不了幾個月就能調理回來。」
我再度沉默了。
依照雲衍之的尿性,我要是和他說清楚了為什麼親他,大抵活不過這幾個月。
別說幾個月了,拖個三秒他都嫌長。
等到神醫走後,他再度在我床邊坐下。
「說。」
他言簡意赅,讓我虎軀一震。
媽呀,這是上門討說法了。
「說,說什麼?」
我決定裝傻。
雲衍之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明知故問!」
「你,你是誰呀?」我滿眼天真疑惑。
這次輪到雲衍之虎軀一震。
他難以置信地抬頭看我,「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乖巧點頭,「嗯嗯。」
「你不知道我是誰?」他不甘心地重復一遍。
我搗頭如蒜,「嗯嗯。」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他又問。
「呃……夫君?」
雲衍之一臉見了鬼的樣子。
我耐心地解釋道:「剛剛那個漂亮姐姐不是說你是我的夫君嗎。你救了我,應該很愛我吧,夫君。」
此時此刻,我的宿敵面如土色,滿眼的難以置信,他的嘴唇甚至在微微顫抖。
3
「神醫!不管用什麼辦法,給老子恢復她的記憶!」
4
我和神醫面面相覷。
她一臉為難,我比她更加為難。
趁著雲衍之去軍營的空檔,她壓低聲音發問:「你是裝的吧?」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雲衍之一直以為我是男的,沒錯,我一直以男裝示人。畢竟,之前我要走江湖,之後從軍行,更不能暴露自己是女兒身。
如今被搶救回來之後,雲衍之自然而然知道了我的真實性別。與他打鬥多年的宿敵有朝一日坐在床上柔柔弱弱懵懵懂懂喊他夫君。
雲衍之表示很**。
難怪他是那種反應。
神醫又嘆了一口氣,「我想回家了。」
我有些愧疚,畢竟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她也救不好一個裝失憶的人。
「有什麼辦法嗎?」我小聲問她。
「什麼什麼辦法?」她以一種不解的目光盯著我,「你這夫君對你挺好的呀。」
「他不是我夫君。」我更加小聲。
「不是?」神醫眼前一亮,好像自己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她環顧四周,更加小聲湊近了我,「之前沒看出來,原來雲大俠還有這等癖好。難不成你是別人家的夫人,他把你擄回來了,然後你誓死不從毅然赴死,所以……」
「停!」
我覺得神醫不應當是神醫,她應當去寫話本子。
5
我曾在江湖上幹過偷盜的活,算是劫富濟貧,劫的是貪官汙吏,濟的是窮苦百姓。
我也曾走江湖,看過落日桃花,聽過流水山泉。
再往前推,我出生在很窮的人家,娘生下我後便撒手人寰,爹辛辛苦苦劈柴種田。
可縣城的官吏不是好官,每年徵收的賦稅壓得人喘不上氣,他一人便吞下一大半。
官官相護,百姓皆苦,無人敢言。
我爹死在了一年冬天,那時我恰滿十歲。
隻記得那天的寒風好冷,雪花落滿ƭū⁷了他破損的衣服,他熬不下去了。
臉上一片湿熱,我不記得哭了多久,直到有人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神情像是悲憫,向我伸出了手。
自那往後,我苦練本領,後來才知道,救下我的人是江湖第一劍客。
隻是,江湖第一劍客也救不了泱泱百姓,推不翻貪官汙政。
他也死了,死在了我十五歲那年的冬天,隻留給我一把劍。那把劍伴他走了一生,斬過窮兇極惡之人,斬過無藥可救之輩。
他的嘆息聲與風雪聲交融,他說,等不到河清海晏了。但是,小秋,你可以的。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隻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我的懷裡慢慢變得冰涼,與雪融為一體。
自那往後,江湖再無第一劍客。
多了一位大盜。
雲衍之曾是名震江湖的少俠,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京城貪官家的公子。
他不滿父親所作所為,卻又無可奈何,清清白白離了家,一人一劍入江湖。
那時年輕氣盛,我當然劫過他家。還別說,不愧是京城最大的貪官,那兒的暗衛打人可疼,我費了好大的勁才逃出來。
初出茅廬的雲衍之滿腦子除惡揚善,見了我便將我與盜賊二字綁在一起,成天追著我砍。
我也不肯吃虧,不光戲弄他,還要偷他摘好的新鮮果子,烤好的魚。
後來,外敵入侵,雲衍之毅然上了戰場。
數年後,他成了戰功顯赫的大將軍。
而我成了與他名號旗鼓相當的敵國將領。
6
雲衍之從軍營回來時,我正癱在軟榻上吃水果。
見他踏進門,甚至還笑吟吟招招手,「哎呀,你回來啦,夫君。」
雲衍之一臉漠然。
他已經從一開始的滿臉震撼抗拒到面無表情了,不錯,孺子可教也。
「神醫,她何時能恢復記憶?」雲衍之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神醫撓了撓頭,「今天天氣真好啊……」
雲衍之:?
「哦,不是,我是說,那應該要看這姑娘的心情……」
雲衍之在我身前彎下腰,細細盯著我的雙眼,我便任由他看著,甚至還抬手將一顆葡萄輕輕抵在了他的唇邊。
他下意識張嘴含住葡萄,意識到什麼之後,飛快直起腰後退兩步,我眼尖地看見他耳根紅了。
喲,大將軍還挺純情。
「你做,做什麼?」他磕磕絆絆,好不容易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給你好吃的呀。」我的語氣極其自然。
他的臉色極其不自然,那樣子不像是吃了甘甜可口的水果,倒像是吞了一隻蒼蠅。
「不行,那事你必須要給我個說法。」雲衍之在我的床頭踱來踱去,我想起小時候在村口樹下看見的螞蟻。
「如果你親了一個人……我是說如果,你為什麼會親他?」他突然停下腳步,緊緊盯著我。
我想了想,試探性地回答道:「可能是因為,他……他長得好看?」
從雲衍之的表情來看,他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就這?」他的眉頭緊緊蹙著,「這麼膚淺?」
這就膚淺了?
我又想了想,「要不然就是……他,他是我比較重要的人?」
雲衍之一頓。
哦,宿敵。
這也算比較重要吧。
重要到天天想著怎麼刀了對方。
看著他顯然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我輕嘆一口氣,「哎呀,別悶悶不樂的了。」
「瑨國失了一員領頭大將,如今在戰場上節節敗退。」雲衍之看著我,突然輕聲開口。
我心頭一突。
失了的那名大將,自然就是我了。
數月前,我領瑨軍與雲衍之率領的軍隊交戰,兩軍主帥皆想到利用險要地形,結果我們在山崖相遇。交手幾個回合不分勝負,直到偶遇地形坍塌,在滾下山崖後,又遭逢毒蛇。
我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要不是那一吻,恐怕我現在屍體都不知道被什麼野獸吃幹淨了。
我陷入了沉思。
當初從軍而行,自然是因為我恨透了這個國家,卻又無能為力。若要想從根本上解決,唯有……解決此國之根本!
我便入了瑨國軍營,靠著一身武藝本領,爬上將軍之高位。
看著昔日貪官棄城而逃,我憤然將他一劍穿心;守城的將軍自私自利,棄了百姓欲想逃離,我便堵了他的後路,將他斬首示眾。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雲衍之。
我和他理念不同。
雲衍之也想改命換天,他便入了軍營,自從成了將軍,便三番五次諫言,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
我對此隻是搖搖頭。
幼稚。
太幼稚了。
除非他造反,不然那皇帝和那些官員是永遠意識不到問題所在的,當然,就算他造反了,那些人大抵也意識不到。
我仍記得當年軍師見我武功高強,有意提拔。他調查了我的身世,坐在高位望著我,似笑非笑。
「你這是叛國啊。」
他的話語似有所指。
我隻將頭垂得更低,「我的至親之人全都死在那兒了。我與彼國,不死不休。」
他笑了起來,「好一個不死不休,那我便成全你。」
那之後,我愈戰愈勇,步步高升,但我不求榮華,隻為我的目標。
我不知道雲衍之那話有多少作假的成分,他自然是英勇不假,但是瑨國的將領也絕非等闲之輩。說到底,這裡也隻有一個雲衍之。
「林驚秋,」他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來得及?
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回頭看是茫茫大雪,掩蓋了來時足跡。
早就來不及了。
我早就回不去了。
我的父親沒法死而復生,師傅沒法活著看見他的願望實現。
哪怕一步一個血腳印,我也要走下去。
哪怕這條路看不見盡頭,哪怕這條路……是絕路。
7
趁著夜晚,我爬上了牆頭。
雖然相信軍師他們,但我總歸是擔心的,還是盡早回去比較好。
剛準備往下跳,下邊突然傳來慵懶的聲音:「喲,這是準備去哪兒啊?」
我心中一驚,腳踩不穩,跌了下去。
雲衍之被我壓在了身下,他的臉黑得很徹底。
「晚,晚上好啊。」我尷尬地笑笑,「今天的月亮真美啊。」
「還不快起來?」雲衍之咬牙切齒。
我想了想,開始抽他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