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岸注視了我幾秒,轉身朝外走去。
我心裡突然就有些慌,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
蕭岸身體頓了頓。
「你……明日什麼時候走?」
「午時。」
我想了想:「那你現在能帶我出去轉轉嗎?」
「去山莊外面,就我和你。」
15
元林山莊底下是個小鎮。
我們運氣不錯。
今日鎮子裡正舉辦遊神會。
天色昏暗,可鎮子的街道上卻亮如白晝。
各種各樣的五彩燈籠懸掛在路邊,穿著祭神服的男男女女在路中間跳著唱著。
蕭岸護著我,慢慢走進了人群。
我轉頭看了看他,伸手取下了他臉上的面具。
蕭岸愣了愣,垂眸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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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應該不會有人認得你。」
而且他當大都督時就喜歡擋著自己半張臉,現在露出全臉,不會有人認得他。
蕭岸有些不習慣,依舊很警惕地關注著四周。
同時還要注意我別被別人擠到撞到。
我想了想,把手放進了他的手心。
「喏,你拉著我就好了啊。」
蕭岸的掌心熾熱,跟他這個人一樣,給人的感覺暖洋洋的。
他怔愣了幾秒,然後撇開頭看向前面,同時手掌合攏,緊緊拉著我的手往前走去。
街邊賣了很多小玩意。
我停下來看得目不暇接。
「這個荷包雅蘭姐姐應該喜歡。」
「這個這個,翠竹姐姐喜歡看這種話本。」
我在大小攤子前竄來竄去。
蕭岸就站在一旁看著,嘴角帶著笑。
有商販看見,笑著說道:「姑娘,你爹真寵你啊。」
我眨了眨眼睛,呆住了。
扭頭看去,蕭岸臉上的笑沒了,整個人陰沉沉的。
我冷哼一聲:「你這人會不會說話,他哪裡像我爹了?」
「不買了!」
我扭頭拉著蕭岸就走。
他的話本來就少,這下好了,徹底又做回啞巴了。
我偷偷看他,他嘴唇抿著,整個人有點生人勿近。
「蕭岸。」我喊了他一聲:「你生氣了?」
「沒有。」他回我:「我沒有生氣。」
騙人,明明就是心情不好了。
我落水那年十五歲,蕭岸十九歲。
如今七年過去,我還是十五歲,蕭岸二十六歲。
再加上他這幾年經歷的事,臉上總是帶著一股飽經風霜的滄桑感。
人家小販認錯了,也是情有可原。
我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好啦,我又不在意。」
「年紀大怎麼了?年紀大會疼人啊!」
「哈哈哈哈哈。」
蕭岸額角一抽:「你這從哪聽來的?」
「話本裡……」
第二天回去之後,我就聽說元林山莊的話本都被沒收了。
翠竹姐姐的哭聲響徹了整個山莊。
算算時辰,蕭岸已經出了城門。
我趴在梯子上看著外面,什麼也沒看見。
也不知道蕭岸有沒有發現我塞在他衣服裡的護身符。
那是昨晚我背著他偷偷買的。
不知道管不管用。
花了我二兩銀子呢!
16
蕭岸離京後不過幾天,我感覺自己生病了。
好吃的好玩的也提不起我的興趣了。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雅蘭慢悠悠過來。
「喲,我們阿茹這是思春了啊?」
我震驚地抬頭瞪著她:「蘭姐姐你別亂說?」
「我可沒亂說。」她笑著坐在我對面:「你看,你臉都紅了。」
「對方是誰?」她柳眉微挑:「是你之前跟我說過的那個侍衛吧?」
我摸了摸臉:「我臉紅了嗎?」
「是啊。」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臉:「而且在我說起那個侍衛的時候,你的臉更紅了。」
我有些不解:「這就是思春嗎?」
雅蘭笑得直不起腰,她拿扇子點了點我的額頭。
「這不是思春,是喜歡。」
「阿茹啊,你這是有喜歡的人了。」
一向見多識廣的雅蘭姐姐說我喜歡上了那個侍衛。
可那個侍衛是蕭岸啊。
所以,我喜歡蕭岸嗎?
我不太知道。
我知道我現在有點擔心他,擔心他任務怎麼樣了。
擔心他能不能安全回來。
而且回想起那晚我見過的,他背上的那條觸目驚心的刀傷。
我會後怕,還會,有些心疼。
原來這種無時無刻會牽扯你的喜怒哀樂的情感,就叫做喜歡。
那我覺得,我應該是喜歡他的。
少年相伴,再到看見他這七年付出,我又不是草木,怎會不動容。
雅蘭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偌大的庭院隻剩下我一個人。
元林山莊的日子一如既往,隻是在蕭岸離京一個月後,他那心腹許唐在夜裡來了山莊。
許唐受了傷,他捂著腰腹,讓人把山莊裡的姑娘全都喊醒。
「給你們一刻鍾的時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這裡不安全了,我會讓人送你們離開。」
姑娘們面面相覷,然後著急忙慌地回屋收拾東西。
她們無憂無慮的米蟲生活到頭了。
能出現這種情況,說明她們希望能一直升官發財的那個人,出事了。
姑娘們離開了,隻剩下我。
許唐看著我,眉頭微皺:「宋小姐,屬下會送您出城,都督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夜過後,您徹底自由了。」
我隻問了他一句:「蕭岸怎麼了?」
許唐沉默片刻:「大都督三日前失了訊息,他曾交代過我,若三日無信,便讓我幫您送走。」
說話間,那些姑娘們已經收拾好東西出來了。
她們被不同的侍衛帶著出了山莊,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甚至沒能互相告別。
這輩子,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許唐帶著一行侍衛護送我從一條小路下了山。
我沒再多問,隻聽話地跟著他們。
我不能為蕭岸做什麼,能做的,隻是不拖他的後腿。
許唐把我送到了碼頭,親眼看著我上了一艘烏篷船。
他把準備好的銀子遞給我:「這是大都督給您準備的,是他這些年自己做生意攢下來的,這些錢,都是幹淨的。」
我接過包袱的手都有些抖。
許唐下了船,帶著手下駕馬而去。
他說他若是收到了蕭岸的消息會來通知我。
我被送到了一處清雅水鄉。
這裡民風淳樸,鄉民以捕魚為生。
蕭岸在這裡買了一間小院子。
我在這院子裡住的第十天,大都督蕭岸的消息傳來了。
不隻是我,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大都督蕭岸死了。
聽說被人追殺,重傷墜河,屍體被魚吃了,死無全屍。
「死得好!」
「就是!這人為非作歹害了那麼多條人命,總算是被老天收了!」
告示旁,鄉民們竊竊私語。
他們對那個素有「活閻羅」之稱的大都督向來都隻有畏懼與厭惡。
眼下他死了,他們更是人人稱好。
我看著告示上的字,耳邊一聲嗡鳴。
旁人說的話我再也聽不清了。
死了?怎麼就死了?
我抬頭看著告示上的「墜河」字樣,喃喃自語:「哪條河?」
我買來一份精細地圖,一寸寸比對著,終於找到了他們說的那條河。
而那條河下遊處,便是我之前出事的風鳴湖……
17
我背上包袱離開了那水鄉。
沒管許唐阻攔, 我毅然決然跑到了風鳴湖旁找了個寨子住了下來。
許唐說蕭岸落水時身受重傷,當時水流極快,他若落水,幾乎不可能生還。
誰說不可能。
我當年落水後,大家也都說我死定了。
可我沒死,還好好地回來了。
冥冥之中,我覺得蕭岸沒死,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然後像以前一樣,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我面前。
我落腳的這個寨子叫風鳴寨,依山傍水,環境很好。
我付了些銀子,在這裡租了個小竹樓,附帶還送了一塊菜地。
我在這生活得很自在。
春去秋來,一年過去了。
許唐偶爾會來看我,他曾經被蕭岸從死人堆裡撿回來,對他極為衷心。
因而對於他的囑託,他不敢懈怠。
我向他打聽了些京城的事。
他說自從大都督的死訊傳回去後,都督府這些年豎的敵都如蒼蠅聞到腐肉般圍了上來。
都督府風光不再,陛下新任命的大都督並不能服眾,辦事也畏手畏腳,難堪大任。
他又說起了醉香樓。
當年我被送去元林山莊時,醉香樓就把我的賣身契原原本本送了過來。
因為都督府這個依仗,醉香樓前兩年格外風光。
也就是今年才開始沒落。
她們之前的福也因我,如今的禍也因我。
世事無常,確實說不準的。
至於柳鳳兒,聽說她被重金買走了,具體去了哪家青樓,我也沒再多問。
雅蘭姐姐被送去了江南,現在經營了一家小繡房,生意還挺好的。
我琢磨著以後沒事, 可以去江南轉轉。
翠竹姐姐在西南, 聽說開了一家書局,偶爾自己還寫寫話本, 頗受追捧。
我讓許唐偷偷替我買了兩本。
蒙在被子裡悄悄看了兩眼,我小臉通黃。
翠竹姐姐真乃妙人也。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算算時間, 距離蕭岸失蹤那天已經過去三年了。
寨子裡有阿婆心疼我。
「姑娘, 你別等了, 那男人若真的心疼你,怎麼會讓你等這麼久?」
「咱們寨子有不少好小伙兒, 要阿婆給你介紹兩個不?」
我笑著婉拒。
心裡卻在想,這才多久?
當初我落水後,蕭岸也等了我七年呢。
而且……若是蕭岸真的很我之前一樣能進入桃花源, 應該也才過去三天。
三天能幹什麼啊?
他那一身傷三天肯定養不好的。
沒關系,我再等等,畢竟今年滿打滿算我也才十八而已。
等得起。
18
我二十八歲那天,寨子裡有人在湖邊撿到個人。
消息傳到我耳朵裡時,我放下了手中的鋤頭,直接往湖邊跑去。
那邊圍了一圈人, 低聲議論著什麼。
我撥開人群,擠了進去,一眼我就看見了渾身湿透,正踉跄著起身的蕭岸。
他猛咳了幾聲,抬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 他的神情逐漸變得疑惑。
我皺眉瞪他:「怎麼?我成老姑娘了, 你就認不出來了是吧?」
周圍人看著我們一臉好奇。
這裡很美,處處栽著桃樹,明明還沒到季節,可桃花卻開得豔麗。
「本—」「這人是我家的。」
眾人離開後, 我走到蕭岸跟前。
看著他沒變的面孔,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好,這張英俊的臉沒毀容。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似乎是不可置信。
我踮起腳尖,在我耳邊輕聲道:「看見了嗎?我之前去過的仙境。」
見他還在發愣, 我側頭在他臉上親了親。
「也恭喜你, 這下我倆成同齡人了。」
「你讓我多等了三年,你得補償我。」
話音落下,我壓抑了許久的淚水也湧了出來。
……
蕭岸的傷好了, 不僅如此,他體內的忠蠱也沒了。
他回想起在桃花源的所聞所見,仍有些不可思議。
我們試圖找到桃花源的入口, 去感謝那些熱情的村民。
可在風鳴湖旁找了許久, 一如所獲。
「算了,不去打擾他們了。」
我說:「把感激放在心裡就好。」
蕭岸牽著我的手拉著我往寨子裡去。
我問他:「如今你我都是自由身了, 你想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興奮地跳在前方的大石頭:「我想去看看西北的戈壁大漠, 江南的秀麗水鄉, 想看看冬天的雪,春天的花,秋天的落葉……」
「好。」蕭岸抬頭看著我:「我陪你去看。」
我從石頭上一躍而下, 蕭岸穩穩把我接近懷裡。
周圍清風拂過,竹葉簌簌作響,似乎也在為我們歡呼。
歡呼未來無限。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