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要是摔在地上怕是不死也殘。
底下的侍衛大哥也被嚇到了,連忙上前一步,他伸手準確地攬住了我的腰,將我穩穩接住了。
我一顆心重新落入胸膛,心有餘悸地抬頭看去。
侍衛大哥垂眸看著我,眼神讓我有些陌生。
是擔心,後怕?
還有似有若無的自責。
他把我輕輕放了下來,似乎在克制著什麼,轉身往遠處走去。
我跟了上去:「我剛剛聞到了血腥味,你受傷了嗎?」
他的聲音很低:「今早出任務,受了點傷。」
「傷在哪?」
「後背。」
「讓我看看。」
他腳步停了下來,眉頭微皺:「你說什麼?」
「讓我看看你的傷。」我說:「前天送來一點傷藥,裡面有金創藥來著,我給你上點?」
侍衛大哥沒說話,我自己給他做了決定:「你過來我院子,不耽誤時間的,一會兒就好。」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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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大哥解開衣服,精壯的後背顯現在我面前。
有一道手掌長的刀傷橫在那,衣服被血液浸湿,看起來觸目驚心。
我拿扇子給他扇了扇,仔細替他清理好傷口上,將金創藥慢慢灑了上去。
「你還真是能忍。」
他將衣服穿好,緩緩吐出一口氣。
「多謝。」
他說,然後推開門出去。
「我這段時間不來了。」
我愣了一下:「有事嗎?」
他點頭。
「好。」我應道。
侍衛大哥走後,我把房間裡的藥粉都收了起來,然後走出院子,去了另一個院子。
「翠竹姐姐?你睡了嗎?」
「還沒呢!」她笑著開門:「找我什麼事?」
翠竹跟我們都不一樣,她是自己找到蕭岸想當都督夫人失敗了的。
聽聞我來自醉香樓,她拉著我說了很多,她說她有個好姐妹也在醉香樓,叫柳鳳兒,問我認不認識。
因著這層關系,她與我關系挺好。
翠竹跟這山莊的管事關系也不錯,她長袖善舞,總能打聽來我們打聽不到的事情。
她把我迎進屋裡,還給我倒了一杯水。
「說罷,什麼事讓你大半夜跑過來找我?」
我想了想,問道:「你今天說,大都督在宮外遇刺了?」
「是啊,這還是管事說漏嘴了被我聽見的呢。」
「受傷了嗎?」
「傷到了。」翠竹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聽說被人從背後砍了一刀呢。」
09
我在半個月後才重新見到侍衛大哥。
他還跟往常一樣,神出鬼沒地出現,然後在我過去時又裝作不在意地往旁邊讓一讓,給我留出地方。
我坐在他旁邊的大石頭上,跟他一起看著天上。
今晚沒有月亮,厚厚的雲層遮住,明天似乎要下雨。
他沒跟我說他最近去了哪,我也沒問。
跟以前一樣,我自說自話。
夜色較深,身旁的男人站了起來:「你該回去了。」
見我從石頭上起身,他轉身往回走。
我卻沒動,看著他的背影,我喊了他一聲:「小啞巴。」
男人腳步一頓,卻沒回頭。
我又喊了他一聲:「小啞巴,我認出你了。」
我走到他面前,抬頭看著他。
在他逃避的視線裡,我伸手摸上了他臉上的面具。
輕輕一扯,面具掉落。
看著那意料之中的一張臉,我扯了扯嘴角。
伸手擋住他的左臉,我問他:「認識十幾年,我好像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總是小啞巴小啞巴地喊他。
「蕭岸,是你的名字嗎?」
他的嘴角緊抿,微低著頭,許久之後才應聲:「是。」
他是蕭岸,是永寧郡主的啞巴侍衛,也是如今人人敬畏的大都督。
也是這段時間神出鬼沒的侍衛大哥。
都是他。
他露出的破綻已經夠多了,若我再猜不出來,那就真成傻子了。
不過,也許是他不想藏了,懶得瞞了。
我把蕭岸帶到了我的房間。
他有些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見我點燃蠟燭,他沒抬頭看我,隻自顧自將面前杯子裡的水一飲而盡。
我坐在他對面看他,蕭岸愣了愣,聲音幹澀:「郡主……」
「我不是郡主了。」我打斷了他:「淳王府都已經沒了。」
「你叫我名字吧,你知道的吧?我的名字。」
蕭岸看著我,幾秒後,我聽見他喚我:「宋娥茹。」
我沒再出聲,隻靜靜地聽著他跟我解釋這些年的事。
10 蕭岸視角
宋娥茹不知道,其實我不是小啞巴,我會說話。
隻是幼年時嗓子受過傷,聲音喑啞難聽,因為這聲音,幾乎沒有同齡的孩子願意接納我。
所以我寧願當個啞巴。
這樣,還能讓那些孩子多同情我一點。
當初能留在宋娥茹身邊,當她的侍衛,也是因為她的同情。
高高在上的永安郡主指著我,她說:「其他侍衛都挑完了,就剩這一個了。」
「他是個啞巴,你要是不要的話,淳王府也留不得他……可憐了,他家裡還有個重病的娘。」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宋娥茹,她生得比同齡的女孩瘦小,隻有一雙大眼睛很有神。
我看著她眉心的那枚痣,有些出神。
我想,這個郡主,有點像個小菩薩。
她也確實有菩薩心腸。
她留下了我。
我想,也許她不知道留下我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接受了永安郡主的羞辱,意味著她在這淳王府永遠低人一等。
可她看起來不在意。
「你不是有個病重的娘嗎?離了淳王府你從哪找這麼好的活?」
她說:「我娘也是病死的,隻是風寒,卻沒錢買藥。」
她伸手指著淳王府門口:「就死在那。」
11
宋娥茹的話很多。
她每天都會在我耳邊嘰嘰喳喳說上很多,從柴米油鹽說到院子裡的花草樹木。
她思緒跳脫,我有時候都不太能跟上。
跟不上也沒關系,宋娥茹不需要我的回應,她隻是缺一個聽眾。
我陪著宋娥茹從十二歲到十五歲。
也親眼看著她從一個小丫頭長成娉婷少女。
一向循規蹈矩的宋娥茹在一天傍晚讓我帶她出了淳王府。
她帶我來到了一片小山林,在山林深處找到一個孤墳。
「這是我娘。」
她清理著雜草,還在跟我說話:「我這麼多年沒來看過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怪我。」
「怪我也沒事,我也怪她。」
她清理完雜草就坐在了地上,然後就開始嚎啕大哭。
我有些不知所措。
原來一向沒心沒肺的永寧郡主也會在見到阿娘時覺得委屈。
她哭了很久,哭到最後天都黑了。
我伸手去拉她。
再不回去,淳王府就關門了。
宋娥茹被我拉起來後,順勢趴在了我的背上,我聽見了她小聲的命令:「我走不動了,你背我下山。」
是我不曾聽過的嬌嗔。
我背起她,穩穩地往山下走。
她很輕,一雙手臂緊緊摟著我的脖子,我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來氣。
「我不想回那個讓人惡心的淳王府。」宋娥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好似突發奇想地,她突然抬起了頭:「小啞巴,你帶我去你家做客吧?我還沒去過你家呢。」
我幾乎下意識想拒絕。
我家很窮,很破,我不想讓她去。
「帶我去吧!」她還在我耳邊說:「我想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我拒絕不了她。
我把她悄悄帶回了家。
阿娘還是第一次看到我帶姑娘回去,盡管我私底下跟她再三強調過,這姑娘身份尊貴,不能隨意對待,可她還是會時不時地偷偷打量宋娥茹。
「岸兒,這是你喜歡的姑娘吧?」
我隱藏了很久很深的心思,被阿娘一語道破。
我隻覺得窘迫。
阿娘很高興,她拿出了家裡最好的吃食來招待她。
宋娥茹也很高興,也許是終於有人能在她嘰嘰喳喳說話聲給她回應了。
她們在那說笑,我就站在院子裡看著。
時至今日,這幅場景依舊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
後來阿娘病重,宋娥茹把她悄悄攢了十幾年的銀子從院子裡的那棵桃樹下挖了出來。
這是她給自己準備的,以後逃出淳王府後的應急銀兩。
她把銀子全數遞給我,讓我去給阿娘請大夫。
我給她請了最好的大夫,可阿娘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12
我見到宋娥茹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在我的記憶裡從沒有模糊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她沒有蹤跡,鬼醫也說她的骨齡隻有十五……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來了。
當年她落水之後,我跪在地上求淳王和王妃讓他們多派點人去找找,可沒人願意搭理我,我還聽見了他們的笑聲。
「宋娥茹若是真死了那才是好!這遊園會是固王相邀,如今我淳王府死了個郡主,他們脫不了幹系!我要好好去跟陛下哭哭慘,這次固王定能脫層皮!」
「至於郡主……我淳王府還缺郡主嗎?我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可不止她這一個……」
在他們口中,宋娥茹的死成了他們可以利用的一張牌。
至於宋娥茹這個人,他們毫不在意。
我在湖邊找了整整一個月,一無所獲。
淳王府的衰敗是必然之勢,他們太惹眼,也太不知收斂。
固王示弱,讓淳王一時之間得意忘形。
這場多方參與的棋局裡,我也是枚小小的棋子。
淳王的謀逆鐵證,是我送給固王的。
我想,我得替宋娥茹報仇的。
我若不替她報仇,這京城估計很快,就沒人能記得她了。
淳王倒臺後,京城風雲詭譎,淳王原先勢力被各方蠶食瓜分。
我趁機脫離了固王的控制,入了黑甲營。
黑甲營是另一層人間煉獄。
每日除了廝殺還是廝殺。
我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才終於被上頭注意到。
他們開始給我分派任務。
臥底任務刺殺任務,我件件完成得出色。
六年時間,我一步步往上爬。
在我成為黑甲營大都督的時候,陛下私下召見了我。
我這才知道,我這六年來的順風順水,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這人的權利最夠大,地位極高。
他就是帝王,
他想讓我成為一把刀,一把可以替他斬盡天下汙祟的刀。
而這把刀,隻能聽他的話。
他讓人端上來一個小盒子,小盒子裡裝著一隻蠱蟲。
那是帝王用來控制下屬用的忠蠱。
但這蠱,隻能由人心甘情願吃下去才有作用。
我有些慶幸,慶幸我身上還有能讓他看中可以利用的價值。
這價值讓我可以向他提出一個請求。
或者說是,給他賣命的條件。
我說,我想迎娶永寧郡主為妻。
我想讓她有朝一日回來的時候,能有一個家。
13
京城再沒人能忘得了她。
即使我萬劫不復也沒有關系。
可我沒想到,宋娥茹真的回來了。
她一點沒變,跟以前一模一樣。
我慶幸自己這些年的演技鍛煉得足夠好,沒在她面前留下破綻。
我不能讓她留在我身邊。
不能讓她跟我一起萬劫不復。
可把她送去元林山莊後,我終究是忍不住悄悄跟去了。
原本隻想著在暗處悄悄看著她就好。
可看著她在山莊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因為肚子太餓,蹲在地上委屈得要死時,我怎麼也忍不住了。
我跳了下去,出現在她面前。
問她:「要去哪?」
14 宋娥茹視角
聽了蕭岸的話,我沉默了很久。
我在桃花源快活自在的時候,京城風起雲湧,危機四伏。
心裡突然就有些內疚,這麼點神情變幻還是被蕭岸捕捉到了。
「我自願的。」他說:「說說你吧,這些年,你去哪了?」
他轉移話題的本事跟我差不多。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描述桃花源那個地方,沉思片刻後,我說:「仙境,你就當我去了一趟仙境。」
蕭岸沒再多問。
我想到他背後的傷,有些緊張:「你最近是不是很危險?」
「有一支刺客組織正在對我進行密集兇猛的刺殺。」
他這些年在皇帝的明示暗示下,殺了太多忍了,得罪了很多勢力。
他已然是個孤臣,隨時會死。
現在每多活一天都是他賺的。
蕭岸笑了笑:「我沒事。」
我看著他,突然有些恍惚。
在他身上,我已經看不出曾經那個小啞巴侍衛的影子了。
但是他衝我一笑,我就知道,他還是他,從來沒有變過。
相對無言,也許是想說的太多,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蠟燭快要燃盡的時候,蕭岸站了起來。
他拿起桌子上的面具輕輕戴在了臉上。
「我明日奉旨出城辦事。」
「什麼時候回來。」
蕭岸看著我,微垂下眼睫:「歸期未定。」
也可能回不來了。
「之前送你來元林山莊的那人是我的心腹,許唐,他若是之後來找你,你跟他走,他會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