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我在宮裡便也安心了。
等嫂子一走,我轉身便吐出一口血。
希望他幸福是真的,可畢竟是我年少就盼著的少年郎,我怎麼可能不傷心呢。
太子念著往日的情誼,對我總壞不到哪裡去,可兩個無意的人硬湊在一起是分外殘忍的,我很少去找他,安安分分做好我的分內之事。他也隻是在逢一十五宿在我的屋裡。後來陛下身子不大行了,他陸陸續續往東宮又納了幾房側妃。
其中陳落落最得他歡心,陳落落是陳將軍家的嫡女,肆意驕縱,想來太子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除了她,還有沉穩安靜的王側妃,單純活潑的劉才人。
東宮越發熱鬧起來,我瞧著這一群鶯鶯燕燕為了蕭晏珩爭吵不休,後來我被診出有孕,這是東宮頭一件喜事,太子罕見來到我宮裡,畢竟是第一次當爹,漸漸地他往我宮裡跑得越發勤快,手裡時不時攥著些小孩子玩意,他說穗穗,咱們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孤的心頭肉。我恍惚想著,這樣過下去也不是不行。
再後來我就流產了,太子命人將我繡的小孩衣裳還有他買的玩具都收了起來,他寬慰我說以後還會有孩子的。他的臂彎是如此溫暖有力,可我的心逐漸下沉。
我隻能點頭說好,身為太子妃,我並無母家支持,除了好我還能說什麼呢。我連給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報仇都做不到。
我閉門養身的那些日子裡,王側妃王柔時不時登門拜訪,起初是些養身的湯藥,後來再是繡品,又過了些時日,我倆倒是能關上門談一談知心話。
過了幾年,東宮又進了一批新人,新人舊人為了爭寵暗地裡起了許多幺蛾子,可陳落落佁然不動,在太子身旁不是一般的有分量。
王柔同我打趣道,說是流水的寵妃,鐵打的陳落落。
彼時我倆一人抱著一個豬蹄啃得正起勁。
「看來不出意外,咱倆是要在宮裡約著一起養老了。」王柔嘴裡含著一大塊肉,含糊說道。
「錯了,是一起啃豬蹄。」誰能想到兩個大美人都好這一口呢。
可惜這話說完沒幾天,王柔不知道怎麼得罪了懷著孕的陳落落,被她罰著跪在雪地裡三個時辰,等我得了信去救她的時候,她早就凍得昏迷不醒了。
後來太醫好一頓忙活,她也隻撐到了初春,走前她瀟灑一笑:「顧穗寧,我先走一步了,終於盼著今天了,我該去地底下找我的小郎君去了。」
Advertisement
因著陳落落有孕,皇後到底從輕發落,禁了她三個月的足。
可惜她這胎也沒有保住。
想想也是,陳家與沈家一樣,同掌二十萬兵權,太子的第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出自陳家。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了,王柔走後,我本就虧損的身子又垮了下去,索性關門躲個清闲。畢竟人人都知道東宮裡太子妃是做不了主的,隻是可惜沒人再同我搶豬蹄了。
我嫁給蕭晏珩第四年的時候,他登基成了皇帝。
他封了陳落落為貴妃,我由妻降為妾,封如妃。
朝裡也沒人敢吱聲,母族不在朝中,誰肯為了我挨陛下白眼。
我幹幹脆脆接了旨,不聲不響地搬進了福安宮,然後大門一鎖徑自啃我的豬蹄。
豬蹄多好吃呀,我就好這一口,皇後我才看不上呢。
其實我也早有預料,在他心裡,皇後的位置是留給顧念寧的。
四、
「如妃娘娘,眼見著各位主兒已經進宮了,奴才擬了住處安排,可貴妃頭風發作,奴才不得已擾了娘娘清淨,煩請娘娘過目。」
貼身侍女青禾引著內務府的總管進來,聽著他說明來意,我便打開冊子細細看了起來。
「王媛,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
我緩緩問出聲。
「正是,她姐姐正是故去的王婕妤。」
我點點頭,圈出幾處讓他稍微修改一下便讓他退下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當年王柔同我提起她的時候,她才隻是個七歲的娃娃,如今都到了入宮的年紀。
十年,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同青禾說起,她隨口感慨了一句:「是啊,一眨眼奴婢都伺候您五年了。」
我怔了怔,是啊,時間真快啊,顧念寧都已經走了五年了。
她到底是沒能成為蕭晏珩的皇後,她死了,同沈九思一起死在北疆。
北狄趁蕭晏珩剛登基,派了大軍襲擊北疆,沈九思死在了那場戰爭中。
顧念寧寫了一封信給我,然後幹淨利索殉情了,那是自我出嫁後我們二人第一次聯系,也是最後一次。
她說對不起我,下輩子當牛做馬給我賠罪,她還說沈九思是念著我的名字走的,隨信寄來的是一個荷包,上面血跡斑斑,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隱隱瞧見像是一對大鵝。
我盯著那荷包看了半天,猛地吐出一口血。青禾嚇壞了,忙請了太醫。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眼就瞧見蕭晏珩坐在床邊,我想也沒想,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宮人撲通一聲齊齊跪在地上喊著贖罪。
蕭晏珩硬生生受了我這一巴掌,他沒有動,也沒有怒,隻是盯著我看了半晌:「穗穗,我自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這一巴掌,我是作為你的夫受的,但隻有這一次,下不為例。」
我忽然笑出了聲:「蕭晏珩,你真是好大的臉,兩條人命就值你一巴掌。」
「你不是喜歡顧念寧嗎,你這麼大能耐,你怎麼讓她死了呢。」
果然是天家無情,我原以為蕭晏珩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沈九思一命。沒想到他以北境疆土為餌,活生生要了他的命。隻是為了沈家二十萬兵符。
「如妃慎言!」戳到了他的痛處,蕭晏珩黑著臉走了。
我與蕭晏珩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冷戰,其實這算哪門子冷戰,我倆就沒有好過。
後來嫡兄有了第二個兒子握瑜的時候,我端著一盤糕點找蕭晏珩和好。我笑得臉都發麻了,他老人家才肯賞臉吃了一塊糕點。
等他將這一盤糕點塞進肚子裡,我賠笑問陛下味道如何。
他瞅了我兩眼,並不搭理我,我隻得幹站著等他老人家消氣。
後來我訕訕打算走了,他才開了口:「聽聞如妃女工甚好,給朕繡個香囊吧。」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圖樣就繡一對大鵝吧。」
我倆就這樣莫名其妙和好了。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想這些做什麼呢。我搖了搖頭,打算去御花園散散心。
「王妹妹今兒又做什麼吃的了,豬蹄兒還是豬下水?」
「哈哈,王媛妹妹怎麼天天對這些東西感興趣,莫不是上輩子同它們這些畜生是一伙的。」
「你們!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這是吵什麼呢。」出來散心都不得安生,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到底上前制止了這場紛爭。畢竟後宮安穩,人人有責。
我才不會承認自己也好這口的。
「妾等參見娘娘。」
「剛剛這是吵什麼呢,陛下性子寡淡,向來不喜生事之人,若是沒事,諸位妹妹便各自回宮吧。」
半真半假說了幾句,果真把這群新進宮的姑娘唬住了,都紛紛告退了。
其實陛下喜歡什麼樣的,我還真不知道,或許還真就是這種熱鬧的,像顧念寧一樣呢。
「諸位妹妹既然進了宮,那便謹記自己的身份好好服侍陛下,遵守宮規,爭取早日為皇家綿延子嗣。」陳落落坐在上首說著場面話,瞧她眼底泛的烏青,難為她頭風未好還得早起接受後宮眾人的請安。
「廖美人,昨兒你是第一個承寵的,可要恪守婦德,為其他妹妹做好榜樣。」
「臣妾遵旨。」頂著滿宮人羨慕的眼神,廖美人嬌羞地應聲。
我自顧喝我的茶,等喝飽了,陳落落也擺手散了請安。
「娘娘等等!」差一步我就能邁回我的福安宮,可惜在門口被人攔住了。
「妹妹,有什麼事嗎?」我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其實心早就飛了,今早我吩咐廚房燉上了大肘子,小火慢慢煨著,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娘娘,我是落霞宮的王媛,昨天多謝娘娘解圍,妾身沒什麼值錢的玩意,就是廚藝還不錯,想著做了一道紅燒豬蹄特來獻給娘娘。」
未等我拒絕,她將鍋朝青禾懷裡一放,飛似的跑了。
青禾眨巴了一下眼,緩緩看向我。
「罷了,拿回去吃吧。」畢竟也不能扔了不是,多糟蹋糧食。
不過別說,王媛這人看起來不太靠譜,豬蹄燒得不錯,我就著豬蹄,狠狠吃了三碗米飯。至於小廚房的肘子,隻能挪到晚上再享用了。
夜裡,青禾利索地將肘子擺上飯桌,我瞧著這肘子就想起中午的豬蹄,不禁感慨道:「不愧是王柔的妹妹,都好這一口。」
青禾一笑,她到我身邊的時候我便是如妃了,這些舊事她也未曾知曉。不過她大抵也知道我是想起了舊人。
我拿起筷子正準備伸向肘子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尖銳一聲高唱:「陛下駕到。」
我不情不願放下筷子,起身迎接蕭晏珩。今兒又不是初一十五的,他來做什麼。
「朕來得倒是時候,如妃晚膳挺豐盛的。」蕭晏珩輕飄飄瞄了一眼我日漸豐腴的腰身,不痛不痒吐出這麼一句話。
「也罷,朕正好未用膳食,今兒就在如妃這裡吃吧。」
還未等我拒絕,青禾早就笑嘻嘻將碗筷擺上,蕭晏珩順勢坐在了主位。撵人的話哽在喉嚨中,我嘆了一口氣,與他面對面坐著開吃起來。
「聽貴妃說,明兒的晚宴你不出席了。」
我咽下嘴裡的肘子,面不改色:「妾抱病在身,不適合出門。」
蕭晏珩狐疑瞧著我紅潤的臉龐:「若是如此,如妃好好養病吧,明兒將福安宮的肘子豬蹄撤下去吧,多吃點菜利於養病。」
「妾忽然覺得自己病好了。明兒能參加晚宴了。」還未等他的貼身大太監高德回話,我快速改變了主意。
「那便好。」見著我吃癟,蕭晏珩愉快地將筷子伸向最後一塊肉。
我坐在一旁涼飕飕看著他,他忽然頓住了,訕訕將筷子放下:「朕吃飽了,這肘子委實不錯。」
我滿意點點頭,將最後一塊肉夾進碗裡,悶頭幹起飯來。
皇帝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衝我說了什麼,轉身帶著一群人哗啦啦走了。
他剛剛說了什麼,我問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