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走,整整兩個晚上沒有回來。我各種給她發微信打電話,都如同石沉大海。
臨走時,她對我說:「杳杳,我去找辦法。」
那一瞬間,她的表情變了。
我從沒在艾琳臉上見過這種表情。
好像她要去做一件非常決絕的事情,而且注定成功,沒有失敗。
蕭易是個善良的人,艾琳去找他,應當不會有什麼意外。但我仍舊擔心。
周一上班,我找到蕭易,問他是不是周末和艾琳在一起?
蕭易的樣子看起來奇怪得很。好似一天一夜沒睡覺,頹廢又消沉。
見了我,他開門見山地問: 「她是不是很缺錢?」
「啊?」
蕭易揉了下發青的眼眶,似在冷笑,「我說,艾琳是不是缺錢?韓杳杳你隻需要告訴我,是,還是否。我不聽解釋,隻聽回答。」
「是,但是……」
蕭易眼神一暗,「那她接近我,是不是為了錢?」
「是,但是她對你……」
蕭易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
下一瞬,他推著我肩膀,將我推到他辦公室門外,「你去上班吧,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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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跟蕭易講清楚,艾琳的所作所為都是身不由己的。但蕭易的這個態度,強行解釋反而不妥。
我給艾琳發了信息問她該怎麼做,這次她終於回復我。
「我心裡有數。你不用管我和他的事了。」
因她這句話,我收起情緒認真工作。
上午過半,我這裡忙到四腳朝天,突然辦公室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是蕭易的工位。
全公司的人都豎起耳聽。
蕭易嚷道:「這客戶早該修理了,錢少事多,仗著裙帶關系作威作福,徐從之你為什麼慣著他?」
徐從之的聲音冰涼,「你冷靜一下。這不應該是你的工作態度。」
沉默了三秒鍾,蕭易冷笑,「徐從之,你樂意你裝孫子,你行,老子不幹了。」
他將手裡的文件夾擲在地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邊走邊扯掉工牌。
這場鬧劇自然驚動了部門主管。
他看了看蕭易的背影,又回頭看徐從之,臉色鐵青,「什麼情況?」
徐從之彎腰撿起掉落的文件,以一種很無奈的語氣說:「請您放心,有我盯著,他沒有犯錯。」
主管甩了個白眼,傲慢離去。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徐從之看起來,孤立無援。
我給他發信息:「你還好嗎,需不需要我幫你。」
他簡短地回復:「不用擔心我。」
因為蕭易的突然離開,徐從之不得不加班加點來 cover。
我幫他打包叉燒飯作午餐,但直到下午四五點,包裝都還沒有拆。
到晚上八點,徐從之終於忙完。
扭頭見我還在工位,他略微驚訝。
我卻搶先道:「你忙完啦?AA 火鍋晚上九點後半價,這個羊毛要不要薅?」
徐從之看我兩眼,唇邊終於露出一點點笑容。
「薅。」
火鍋熱氣騰騰,讓徐從之僵硬的身體也活泛起來。
兩人相對而坐,根本不用說什麼,先開吃。
見他約莫吃了半飽,情緒也緩過來了,我試圖解釋,也許是因為蕭易在和艾琳吵架,進而影響到情緒。
「等艾琳回我消息,我就讓他們跟你道歉……」
徐從之把筷子一放,「你為什麼替蕭易說話。」
我:「?」
「他衝我吼,我不委屈嗎?」
人來人往的餐廳裡,徐從之看著我,微微皺眉。
這時我才注意到,徐從之眼尾下垂,這麼看起來,很有一點……無辜又可憐。
太像家裡養的寵物狗子在撒嬌賭氣了。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拍了一下他發頂。
短發的手感有點扎扎的,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有點不妥。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是蚊子!我在幫你趕蚊子。」
生怕這借口不夠充分,我福至心靈,替他罵蕭易。
「有頭沒尾,暴躁衝動,還不講義氣,留個爛攤子給你收,不就是看你好脾氣……」
我越罵,靈感越充分。
蕭易這種富家公子,找工作跟玩一樣,他當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徐從之這種窮人就可憐了,根本沒有說走就走的勇氣。
「我替你訓他,哪有這樣坑朋友的,像你這麼貧寒,根本不可能……」
完了。
我一時得意忘形,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對 crush 說了不該說的話,要怎麼挽救?在線等,挺急的。
徐從之果然擰眉,「杳杳你說我什麼?難道你覺得我……」
我尷尬不已,試圖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是在嫌棄你。」
火鍋咕嘟咕嘟在我倆之間冒著泡。
我應該多撈幾口菜,堵住自己嘴巴。
須臾,徐從之嘆氣,仿佛很無奈,「蕭易告訴你的嗎?」
我眼睛一亮。
這種時候,把鍋推到損友身上,雖有點狠,但能救急。
我狂點頭,「對對對,是是是。」
徐從之抬手捏了下眉心,「他這個人向來嘴巴損,你別信。」
「好,我不信,絕對不信。回頭我幫你把蕭易罵兩遍,有一個字重復就算我輸。」
徐從之終於笑了,「這麼厲害?」
於是話題又轉到蕭易身上。
危機解決。
我眼疾手快地從鍋裡撈出小山一樣的蝦滑,決定今天晚上,多吃飯,少說話。
8
雖然蕭易倉促離職的事情讓我有些憂慮,但回家後,看到艾琳完好無損地在臥室裡,我還是開心不已。
「壞人,下回玩失蹤能不能給我個定位,我很擔心你——還有蕭易……」
艾琳眼睛有點腫,臉色蒼白,但眼神卻很從容。
她合上行李箱,衝我一笑。
「我們結束了。」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
「不過,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也不算虧。」艾琳纖長的睫毛上仍然帶著淚珠,卻已經在規劃,「我準備回老家一趟,我要去看外婆。」
我雖然惋惜她和蕭易有緣無分,但現在眼前的這個「不怕事,也不怕輸,拿得起,更放得下」的女人,才是我認識的艾琳。
愛情之於她,是太奢侈的東西了。
看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我不放心她自己回去。我年假還有五天,所以提議陪她一起走。
艾琳怕耽誤我工作,我滿不在意,「有些親人是血緣紐帶,有些親人是我們自己選的——你就是我選的親人,我當然要陪你。」
我們先坐高鐵,再換汽車,最後坐了三輪摩託,終於抵達了艾琳的家鄉。
路上,艾琳時不時去翻看手機,似乎是在等誰的消息。
我猜艾琳是在等蕭易,但現在並不是談論他的時機。
我倒是收到了幾條徐從之的信息。
「杳杳突然休假,是去哪裡玩了嗎?」
我怕他多問,涉及艾琳隱私,我說了不好,不說也不好。於是幹脆含糊道:「我跟閨蜜在一起,在 X 省。」
徐從之「正在輸入中」了好半天,才打出來:「注意安全。」
緊接著,又說:「公司樓下的快餐廳,好難吃。」?
對哦,我和蕭易都不在公司,徐從之失去了飯友,必定很孤單。
本來我滿腦子都是艾琳,現在徐從之跟我聊天,我又開始滿腦子是他了。
唉,閨蜜和 crush 不可兼得,眼下還是陪伴閨蜜要緊。
我哄了徐從之一句「等我回 A 市帶你吃頓好的!」然後迅速結束對話。
艾琳的家鄉,是一座塵土彌漫的小鎮。
她完美詮釋了「人狠話不多」這句俗語,繞過舅舅和其他親戚,先去醫院交了外婆住院欠的錢,然後僱了護工。
諸事辦妥,才通知了她的親人。
這樣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外婆的病房外,聚集了她家七八位親戚,你一言我一語地指責艾琳自作主張。
「琳琳,你請兩位護工,每個月白花八九千塊錢,這不瞎鬧嗎?這錢給舅媽,保管給老太太照顧得妥妥當當。」
「咱們家的風俗,是兒子看病養老,你把住院費直接交了,舅舅的面子往哪擱!讓人戳脊梁骨啊!」
義正詞嚴的背後,是將看病錢中飽私囊的可恨嘴臉。
我家親戚少,事情少,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嚇得手腳發麻。
艾琳卻眼神堅定,唇角帶笑。
「我的錢,我當然要確保它花在我想讓它花的地方。」
「交給你,讓你再花到麻將桌上,還是女人身上?」
這話,把人的遮羞布都揭掉了。
下一刻,好言相勸變成了辱罵推搡,有誰打了艾琳的頭,她扎起來的馬尾散落。
舅舅撸起袖子,陰惻惻地,「今天我必須得替我姐教訓閨女,小丫頭片子,讀了兩本書就不知道『孝順』兩個字怎麼寫了。」
我衝過去想阻止,卻被膘肥體壯的阿姨攔腰抱住,「小姑娘,我們家的家事,你別亂摻和。」
都上手打人了,還能叫家事嗎?
我死命掙開,掏出手機報警。還沒有撥出去,走廊深處已經傳來一聲怒喝。
「住手。」
蕭易大跨步迎上來。他冷著臉分開眾人,將艾琳護在身後。
「打我女朋友,得先問我樂不樂意吧。」
9
雖然隔得遠,但我也看見艾琳的眼圈紅了。她嗫嚅著唇,仿佛在問蕭易為什麼會來。
蕭易沒好氣道:「你哭成那樣,誰能放心。偏還拉黑我!要不是我跟你同事問到你家地址,死乞白賴追過來,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他越說越來氣,幹脆對那些怒目而視的親戚們道:「你們扇了她三下,我原樣奉還,不為過吧。」
我打小循規蹈矩,哪見過這種打架的場景。
但是親眼看著,除了擔心蕭易,隻有一個念頭——蕭易好帥。
但……帥不過三秒。
舅舅打著長輩名義「教訓」艾琳,旁觀者無動於衷。突然之間多了一個拔刀相助的蕭易,他卻成為影響社會安定的「害群之馬」。
果真是荒唐。
蕭易被請去「喝茶」的時候,倒不算很慌張。
他隻是惆悵地對我說:「杳杳,要是我幾個小時內出不來,你給徐從之打個電話唄。」
艾琳還能強撐著跟工作人員分辯,我早就沒出息地抹淚了。
「找徐從之幹嗎?他跟這事又沒關系。」
蕭易看我兩秒鍾,嘆口氣,「等他過來罵我,就有關系了。」
我也不知道蕭易為什麼讓我喊徐從之,但他既然這樣吩咐,想必就有他的道理。
大晚上的,既沒有航班又沒有高鐵,難為徐從之來得挺及時。
見了我,他雖然還能揚起一抹笑容,但緊攥的拳頭說明了他心情很差。
我三言兩句跟徐從之講明前因後果,就看著他要往派出所走。
身上紅彤彤的「0」隨風微微晃動。
小地方,尤其是「人看衣裝」,徐從之會不會被人輕視?
我追上去,擔憂道:「徐從之,我、我陪你進去,萬一他們刁難你……我、我還能幫你罵……」
徐從之安撫地拍了下我的肩。
「他們應該不敢。」
話音剛落,方才緊閉的大門豁然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