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越中了狀元,我主動提出死遁。
「升官發財死老婆,蕭越,你絕對是人生贏家啊。」我明示他,「我當了你這麼多年假老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也不多要,把書房裡那把寒霜刀送我,怎麼樣?」
蕭越看著我,悠悠地笑了:「再送你五百兩銀子,做盤纏好不好?」
我大喜過望,握著他的手淚目道:「蕭越,你對我果然好!這些年,沒白養你啊。」
蕭越瞬間變了臉,冷笑道:「大年夜你醉酒,奪了我的清白,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01
我十四歲的時候刀法小有所成,我師父丟給我一塊玉佩。
「去江南蕭家,早年給你定了娃娃親,你去成婚吧。」
她隻留給我一句話,就逍遙去了。
我好不容易出師,一心隻想闖蕩江湖,根本不願意去成婚。
誰知道好巧不巧,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正好救了蕭家人。
更可悲的是,我中了毒,需要一些極其珍貴的草藥解毒。
闖蕩江湖的嘛,口袋比臉還幹淨,哪有錢買藥。
「你救了小爺的命,就是蕭家的恩人。跟我回江南,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當時蕭越也才十三歲,一看就是錦繡堆裡養出來的貴公子。
他也是生了富貴病,帶著一個隨從離家出走,被人當成了肉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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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我好心救了他,他現在早就被賣到銷金窟伺候人去了。
「你穿的這是什麼啊,江南的乞丐都沒你這麼窮酸。
「小爺怎麼可能啃饅頭!我告訴你,死也不肯吃!」
他的隨從死了,我為了拿到藥錢,隻能一路護送他回去。
一路上,他不是嫌棄茶寮不幹淨,就是嫌棄饅頭太寡淡。
我暗暗地把玉佩藏好了,心想,要是嫁給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子,我寧願去死!
蕭越相貌出眾,性格驕縱,一雙眼睛又皎皎如月,十分惹人喜歡。
可惜好死不死,長了一張破嘴。
好不容易把他送到了蕭家,蕭家老少哭得那叫一個起勁兒。
我越過眾人湊到蕭老爺面前,客氣地說道:「我為了救小少爺,中了毒。急需五百兩購買藥材,還請蕭老爺施恩。」
沒想到蕭老爺看了我兩眼,驚異不定地說道:「你……你可是大漠刀客元紅袖的徒弟,閨名元小刀。」
「噗哈哈哈!」蕭越一下子就笑出聲,毫不客氣地笑話我,「居然叫這樣一個粗鄙的名字,難怪這一路上,我問你叫什麼,你都不回應我。」
我暗道不好,沒想到這老爺子竟然能認出我,我打算腳底抹油溜走。
誰知道蕭老爺一巴掌打在蕭越背上,怒道:「沒大沒小,這是你未來嫂嫂!」
天不遂人願,我的寒毒發作,一口血噴出暈死了過去。
暈過去的時候,還隱約聽到蕭越在大呼小叫:「救人啊!快救救這個臭女人,她救過小爺的命。要是救不活她,我也跟她去死!」
王八犢子,還算你有良心。
唔,原來這個紈绔公子不是我未婚夫,老天爺還是可憐我的。
02
後來我才知道,蕭老爺能認出我,是因為師父早跟他打過招呼,還寄來了我的畫像。
看來我師父對我,還是有幾分上心的。
我這毒著實有些麻煩,至少需要兩年的工夫才能完全清除。
這期間,需要的名貴藥材不計其數。
我不得已,隻能在蕭家住下。
「元小刀,走,跟小爺放紙鳶去。」
我在院子裡曬著太陽,吃著果脯,懶得動彈。
蕭越那個渾小子,非要拉我出去。
我一腳把他踹翻在地上,瞪著他:「沒大沒小,喊嫂嫂!」
蕭越撲過來打我,把我從躺椅上撞下來,氣惱道:「我大哥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怎麼會看上你這樣一個粗魯的女人!等他回來,一定第一時間跟你解除婚約。」
我被他壓著,胸口悶得很,隨手扯了扯衣服。
蕭家哪都好,就是規矩多,綾羅綢緞穿著束手束腳。
「滾滾滾。」我不耐煩地拍了拍蕭越的臉,躺在滾熱的石板上,不想動。
寒毒發作,我渾身不舒坦。
蕭越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臉紅了一下,翻個身跑了。
他整個一紈绔子弟,四書五經、琴棋書畫沒見他動過,每天就是想方設法地混出去玩兒。
「聽說你大哥將來是要入仕的,你怎麼整日吊兒郎當的,不思進取。」我也曾問過他。
蕭越卻輕哼一句:「你個跑江湖的女人懂什麼,蕭家,有我哥哥一個就夠了。」
我的確不懂這世家貴族的彎彎繞,隻盼著蕭老爺趕緊幫我湊齊最後一味藥,我好跑路。
在蕭家足足困了兩年,我的刀都要生鏽了。
過了一陣子,蕭老爺終於有消息傳來了。
他把我叫到書房,遞給我一封書信,和藹地說道:「小刀,你要的藥在冀州,我一個老友正好有。你拿了信去找他,他會給你的。還有這些銀子,你也帶著。」
「謝謝蕭老爺!」我大喜過望,順便把那塊定親的玉佩遞給他,真誠地說道,「蕭大公子將來是要當大官的,我萬萬不能耽誤了他的前途。老爺子,這親事我退了,咱們就此別過。」
「這玉佩是當年我跟你師父的定情信物。」蕭老爺忽然嘆了口氣說道,「你留著吧。」
我一聽就傻了,我師父竟然跟老爺子還有這麼一段過往啊!
蕭老爺又說道:「你帶著阿越一起走吧,正好他嫌整日在家裡待著悶。」
我又不是傻子!
帶著蕭越這個小少爺走,那我還有安寧日子過嗎?
我連夜卷包袱走人,沒想到騎著馬出了城,身後就傳來一個聲音。
「元小刀!臭女人!你休想丟下小爺,我爹讓我跟著你,去冀州看望我齊叔叔。」
我扭頭一看,竟然是蕭越騎馬追了出來。
我沒理他,他一路上跟著我走了三天兩夜。
蕭越花光了帶的銀子,來翻我的包袱。
他翻著翻著,臉色變了。
我湊過去一看,竟然是兩個身份文牒,兩份路引。
先前這些東西壓在下面,我沒仔細看過。
我再遲鈍,也反應過來,蕭家出事了。
「小刀,我得回去。」蕭越的手都在抖,眼睛裡是恐懼,「我必須回去一趟。」
我看著他六神無主的樣子,心裡嘆了口氣。
若是蕭家真的出事了,現在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他長得本就招搖,又樂善好施在城中頗有名聲,半個臨安的人都認識他。
我到底跟蕭越相處了兩年,知道他的倔脾氣,隻能替他想辦法。
可等我們回去以後,一切都晚了。
蕭家火光衝天,到處都是喊殺聲。
我陪著他躲在暗處,隻聽到裡面傳來悽厲的慘叫聲。
可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外面有官兵把守,混不進去的。
蕭越渾身僵硬著,一雙眼睛血紅。
一直到了天亮,蕭家的門打開了。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抬了出來,隨意丟棄在街道上。
「我爹、我娘……那是我三妹妹,還有我二姐姐。」
蕭越要衝出去,我死死拉住他。
「蕭越!你冷靜點!你要是也死了,誰替他們報仇!」
我抱住他,閉著眼睛將淚水忍了回去。
我跟著師父混跡江湖十幾年,早就見慣了生死離別。
隻是蕭越沒有,他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少爺,怎麼扛得住這滅門之恨。
蕭越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淚,嗓音沙啞地說道:「走,我們去冀州。」
03
去冀州的路上我們不敢太招搖,夜裡就睡在鄉野客棧,餓了就吃些幹糧。
在蕭家那兩年,我知道蕭越過著多麼奢靡的日子。
他闲來無事在院子裡撒著珍珠玩兒,逗弄著家裡嬌俏的丫鬟們。
廚子花費許久做出來的菜,他嘗兩口就不肯再動,嫌棄沒有新意。
每晚睡覺前,丫鬟們都得把他要睡的床褥烘得香軟溫暖,但凡有一絲絲涼意他都要不開心。
如今蕭越一言不發地喝著一文錢三碗的茶水,啃著硬邦邦的粗糧餅子。
他享受得了榮華富貴,也過得了這顛沛流離的日子。
我對他,倒是刮目相看了。
我們路上經過正在鬧飢荒的州縣,在茶館裡歇腳,外面就守著破衣爛衫的百姓。
對面酒樓的店小二抬出一桶泔水,六七個人一擁而上,湊錢買下了那桶泔水。
他們甚至來不及回家分,用勺子迫不及待地搶食起來。
中途誰吃得多了誰吃得少了,又是一陣打鬧。
一個瘦弱的女子哭喊道:「給我留一碗!留一碗啊!我出了錢的,家裡的孩子餓得隻剩下一口氣了。」
可是來往匆匆的行人,誰都沒有理會她。
災荒年間,最不缺這樣的苦難人。
「小刀,我想幫她。」蕭越捏著一粒碎銀子,艱難地說道。
我把肉夾在餅子裡,啃了幾口,搖頭說道:「給了錢,她也保不住。」
蕭越的肩頭微微垮了一點,有些迷茫地說道:「我從小出生在臨安,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京城。我姐姐是當朝貴妃,盛寵不衰。我以為,這天下人間過得最窮苦的人,就是我家的瘸腿馬夫了。」
他自小在江南富庶之地長大,那樣的魚米之鄉,乞丐都有挑食的權利。
蕭越從前有句話說得沒錯,江南的乞丐都比我穿得好。
「不怪你。」我拍了拍蕭越的肩膀,想了想說道,「你富貴時,從不欺辱百姓,這就夠了。」
「夠了?這就夠了?」蕭越把頭抵在我的肩頭,身體微微顫抖。
半晌,他抬起頭,眼睛紅透了,壓抑著情緒說道:「小刀,我要入仕。為蕭家滿門冤魂,也為這顛沛流離的百姓。」
這願望,有些宏大了。
我看著他清瘦的面容,心裡嘆了口氣,隻是說道:「好。」
我們悄然跟著那女子去了一個破敗髒亂、臭氣燻天的街巷。
等她進去以後,我把肩膀上扛著的包袱丟進了牆裡。
那是在鋪子裡買來的餅子,還藏了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