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時候,蕭越問我:「小刀,他們會活下去的吧。」
不,他們很快還會死去。
不止他們一家,那條髒亂的巷子,在即將到來的夏季會發生疫病。
屆時官府會派人封鎖整條街巷,等裡面的人死絕了,放一把火燒幹淨屍體,隔絕疫病。
我看著蕭越,答道:「會的,一定會的。」
蕭越松了一口氣,死寂的眼裡終於浮現起一絲喜悅。
「等到了冀州就好了,到時候我去讀書,小刀你就在冀州定居下來。」蕭越懷揣著希望說道,「齊叔叔看著我長大的,他一定會對我們很好的。」
可是我們誰也沒想到,我差點在冀州丟了半條命。
04
蕭越口中最是忠厚的齊叔叔,背叛了蕭家。
要不是我機敏,留了一手,隻怕悄無聲息地就被迷暈了。
我跟蕭越連夜想逃出冀州,身後卻是追兵不斷。
齊家那點蝦兵蟹根本不是我的對手,誰知道我中途寒毒發作,背上硬生生挨了一刀。
「蕭越,等會兒我殺出重圍,你走。」我強忍著痛苦說道,「他們要抓你到京城,我隻是個外人,不會對我如何的。」
寒毒發作,我渾身僵冷。
蕭越死死地抱著我,咬著牙說道:「不,小刀,我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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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頭,看向圍攻我們的人,滿身戾氣地說道:「把齊忠德叫來!我送齊家一場滔天富貴,看他敢不敢接!」
我不知道蕭越跟齊忠德說了什麼,他答應放我們走。
我昏迷之中,聽到齊忠德說:「賢侄,我記得你三歲時,我去臨安拜訪你爹。你正是貪玩兒的年紀,要我趴在地上馱著你走。我看這個江湖人傷得不輕,不如你也馱著她,爬出冀州?
「時間不等人啊,天亮以後,你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蕭越背著我,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地爬行著,朝著城門的方向。
「嘖嘖嘖,誰能想到,三代煊赫的蕭家,居然能淪落到這種地步。」齊忠德一鞭子抽在蕭越的臉上,笑起來:「貴妃娘娘被幽禁冷宮,你哥哥也死在了京城。蕭家啊,隻剩下你一個紈绔子弟,真是後繼無人吶。」
蕭越沒有說話,我趴在他的背上,淚水不斷地往下掉。
一直到了城門口,齊忠德忽然攔住他,戲謔道:「好侄兒,這城門開得太小,你隻能從我胯下鑽過了。」
我不忍再聽,催發寒毒,徹徹底底地暈死過去。
05
「小刀,我去書院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覺到被窩裡被人塞了個暖爐。
蕭越見我沒吭聲,搖醒了我,不悅地說道:「中午去給我送飯!聽到了沒有!」
我煩得不行,蒙起被子不理他。
聽到門合上的聲音,我反而睡不著了。
兩年前蕭越改頭換面,隱姓埋名在汴州住下,去了官學讀書。
他性格一日日地沉穩下來,再不見當初蕭家小公子的影子。
隻是折磨我的手段,更勝從前。
不是央求我幫他繡香囊,就是逼著我去跟他送飯。
說什麼官學裡有娘子的同窗,就數他過得最悽苦。
我又不是他真的娘子!我憑什麼幫他搞那些!
我起來練了一套刀法,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去外面買了飯食到官學去。
一過去就聽到官學裡鑼鼓喧天,進去一看,到處都是人。
蕭越被人簇擁著,臉上是溫和的神情,客客氣氣地跟大家道謝。
「元娘子,我家小姐有請。」一個小丫鬟傲氣地說道。
我把食盒放下,懶洋洋地跟著她去了。
坐在本地最有名的酒樓裡,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不爭氣地動了動鼻子。
梨花醉!那可是千金難求的梨花醉啊!
自從受了傷,蕭越就嚴禁我喝酒。
不喝酒的江湖人,還是江湖人嘛!
「想必元娘子也聽說了,越公子剛剛中了會元。」秦妙語笑盈盈地給我倒了一杯酒,柔聲說道,「若是越公子入京中了狀元,將來就是三元及第。這在本朝,也是少有的天才。若是背後有家族扶持,將來越公子必定能登閣拜相。」
我一飲而盡,滿口生香,好酒!
「可惜,越隱他命苦啊,父母雙亡。唉,這樣的身世,如何跟京城中那些世家公子爭權奪利。」我嘆了口氣,看向秦妙語感慨道,「若是他有秦小姐這樣的妻子就好了,有秦家扶持他,他肯定青雲直上。」
秦妙語眼神一亮,竟然朝著我盈盈一拜,淚目道:「不瞞元娘子所說,我傾慕越公子已久。若是我嫁入越家,願意跟姐姐平起平坐,一同服侍越公子。」
「妹妹,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我連忙哭訴道,「我也盼著相公能功成名就。」
一壺酒喝完,我懷揣著秦妙語給的一袋銀子,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我一出門,就被守在隔壁的蕭越拽了進去。
他捏著我的腰,氣憤道:「元小刀,你還敢喝酒!寒毒發作疼死過去,別又哭喊!」
「小酌怡情。」我從懷裡掏出銀子,嘿嘿一笑道,「秦小姐就是比王小姐跟李小姐大方。蕭越,你這趟去京城算是穩了,有她們三個給的盤纏,咱們路上不用風餐露宿了。
「我仔細考量了一下,這三人當中,秦小姐最能隱忍,對你倒是有三分真情。王小姐,脾性火暴了一點,不過性情單純點。至於李小姐,她家是做生意的,隻怕對你沒有多少助力。」
「不過嘛,我勸你也先觀望一下。」我靠近了他,壓低聲音說道,「保不齊到時候你中了狀元,會被公主榜下捉婿。當了驸馬,掀翻孫家,指日可待。」
「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蕭越瞥了我一眼,搓了搓我的臉,嫌棄地說道,「為了前程富貴拋棄發妻,我若是做得出這種事情,必定被御史彈劾死。」
這些年跟著蕭越,夜裡他常給我說朝廷上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些常識。
我思忖了一下說道:「沒關系,等你考上狀元,我立馬死遁,這樣就不會連累你的名聲了。升官發財死老婆,嘖嘖嘖,蕭越,我夠意思吧!」
蕭越一副懶得跟我多說的樣子,拖著我往家走。
到了路上,他又忽然問我:「食盒裡的菜是味滿樓買來的?」
「是啊,今日在你同窗面前,長面子了吧!這飯菜,絕對好吃啊。」我立刻邀功,期待地說道,「這事兒我做得漂亮吧,你是不是該給我點零花錢。」
不知道什麼時候,家裡竟然是蕭越管錢了。
錢在我手裡,一日一日地少下去,到了他手裡反而能生錢了!
蕭家三代富貴,名副其實的鍾鳴鼎食之家。額,這個詞兒是蕭越教的。
當年教授蕭越的老師都是本朝名士,他那個時候不學無術,是因為蕭家風頭太盛。
蕭越,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賺錢讀書樣樣精通。
蕭越恨鐵不成鋼地在我腦門上彈了兩下,無奈道:「你就算要偷懶,也找個小館子。整個官學的人,誰沒去吃過味滿樓。虧我早早就跟人說過,你會去給我送飯。」
額,我竟然沒想到這一茬兒,有些愧疚。
蕭越又盯著我看:「元小刀,你這樣的腦子,是怎麼在江湖上混這麼多年的?」
我看向蕭越,準備動手。
沒想到他早有準備,拔腿就跑!
路上遇上了蕭越的同窗,在後面吼:「嫂子!蕭兄現在身份不一樣了,你怎麼能這樣當街追打他,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06
蕭越帶著我提前三個月入京準備春闱考試,他這兩年在汴州闖出了名聲。
京城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汴州有個「辯才滔滔,桀骜不馴」的越隱,他進京後就收到了不少帖子,受邀參加各種文會。
我第一次進京,樂開了花。
蕭越手頭寬裕,給了我不少銀子。
我被京城的繁華迷了眼,趁著蕭越不在,喬裝易容一番去青樓聽曲兒。
一來二去,便跟彈琵琶的海棠混熟了。
她正靠在我身邊說笑話逗我,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
我探頭一看,便呆住了。
樓下站著一個清冷的人,像是不沾染半分人間煙火的雲上神仙。
他穿得極為單薄,單薄到能看到身上若隱若現的鞭痕。
周圍人都在偷偷看他,卻沒人敢去驚擾他。
「別瞧了。」海棠把帕子砸在我臉上,嘖了一聲,「他啊,兩年前可是名冠京城的第一公子。可惜,蕭家獲罪。這高高在上的貴公子跌落雲端,蒙了塵。如今啊,成了那位的榻上玩物。肯定是又得罪了貴人,把他折磨成這副模樣,丟到這煙花之地,踐踏他一身傲骨呢。」
我一陣恍惚,下意識地摸了摸荷包裡裝著的玉佩。
他竟然是蕭越的哥哥,蕭譽。
「我哥哥性情高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是少有的天才。
「元小刀,我警告你,你別惦記我大哥。他啊,將來必定是名垂青史的治世能臣。
「哼,你這樣跑江湖的泥腿子,將來看一眼我大哥就知道了,你配不上他的。」
我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再看過去,蕭譽竟然借了一把琴席地而坐。
他神情淡漠,好像並不把周遭的目光放在心上。
我正專注聽琴,忽然被一個面白無須的人點中了。
我傻不愣登地就被人帶到了一間房,緊接著蕭譽就走了進來。
「蕭公子,請吧。」那人陰陽怪氣地說道:「老奴倒要看看,被這種人糟踐,你還有幾分傲氣。」
我跟蕭譽被迫喝下兩杯酒,門哐當一聲被關上了。
那酒裡竟然被下了藥!
我眼看著蕭譽白皙的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潮紅,他死死咬著牙關抵抗著藥力。
「蕭公子,來吧!」我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扯到床上,往外瞟了一眼,故作魯莽地說道,「我今天真是走運呢,能嘗嘗貴公子的味道。」
蕭譽滿臉的厭惡,想要推開我。
我扯住床上的簾幔,貼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元小刀,你瞧,這是你們蕭家的玉佩。」
我抵住他的手掌,將寒氣傳到他身體裡,幫他滾燙的身子降溫。
蕭譽恢復了一下神志,迷離的眼睛終於有了清明。
「你認識我嗎?」我扯掉臉上的偽裝,露出真容。
蕭譽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緩緩說道:「自然是認識的。」
我松了口氣,言簡意赅地跟他講了下蕭越的事情,勸他:「你且忍耐著,等蕭越為蕭家翻案,一定能讓你重獲自由。」
蕭譽額頭上的汗滴落在我臉頰上,他閉上了眼睛,沒有接話。
「元姑娘,我可能要冒犯你了。」蕭譽冷淡克制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不知道為什麼,有點臉紅,磕磕巴巴地說道:「怎……怎麼冒犯?」
過了小半個時辰,蕭譽被人帶走了。
我裝作昏死在榻上,聽到那面白無須的人哼唧著:「哼,算你走運,沒有碰他。」
等那些人走後,我立馬易容遮面,溜出了青樓。
我回家後,就看到蕭越坐在院子裡等我。
我衝過去急匆匆地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講給他聽。
蕭越卻緊盯著我的脖子,神色陰沉地說道:「你衣領上沾了東西,湊過來我幫你看看是什麼。」
「你還有心情關心我的衣領!」我隻能湊過去,急道,「咱們是不是得想辦法救救你大哥,要不我請師父幫幫忙,把他偷出來?」
蕭越捏住我的衣領,往下一扯,戳著我鎖骨上的牙印,笑得悽冷:「元小刀,你行啊,真行。你是不是巴不得跟我大哥雙宿雙棲,拋下我遠走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