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誊本就在病中,胃虛體弱,怎麼咽得下這麼苦的藥。
「我粗通藥理,若是元姑娘方便,還請為我從外面帶些藥回來。」蕭譽客氣地說道。
我自然是方便的!
我夜裡翻牆出去給他買藥,連著開小灶吃了五天,蕭譽的病終於有些起色了。
「算算蕭越已經考了五天了。」我扶著蕭譽往書房走,隨口說道,「昨天下了雨,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腿疼。」
蕭譽扭頭看我,輕聲說道:「阿越自小就清高氣傲,卻能背著你從冀州出去。你在他心裡,隻怕地位很重。」
我想了想說道:「那個時候,誰在他身邊,都是一根救命稻草。」
摔得太狠了,目睹蕭家滿門被滅,蕭越一到晚上就做夢說胡話。
隻是正好,我在他身邊,他太需要抓住什麼人,支撐他活下去了。
我幫蕭譽收拾書房,毛手毛腳地不小心摔掉了一個木盒子。
裡面的東西掉出來,我連忙去撿。
诶?
褪了色的紅發繩,一把巴掌大的刀,翻得卷起來的話本子。
那些東西,我越看越眼熟。
看到木盒子下面放著的書信,我一眼就認出了我師父那一手爛字!
蕭譽也起身幫我一起收拾,神情自然地說道:「自從你五歲後,我每年都會收到你師父寄來的一些小玩意兒,還有書信跟你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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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奇道:「我師父為什麼要給你寫信?」
收拾好了,蕭譽幹脆跟我一起坐下,分享起那些小玩意兒背後的故事。
他看著我略微窘迫的樣子,又笑起來說道:「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告誡過我,我將來要娶一個叫做元小刀的姑娘。每年他都要對我耳提面命,讓我不要被外面的姑娘們迷了眼,務必要潔身自好,等你長大。
「後來大概是擔心我跟你素未謀面,將來就算娶了你,也對你不好。我爹就逼著你師父,時不時地寄來一些你的東西,寫信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的趣事兒。」
我去翻看著那些書信,崩潰地大吼道:「我沒有扯小和尚的褲子!我師父為什麼就不信呢!她居然還把這件事情寫給你聽!」
我六歲的時候,特別好奇男人跟女人有什麼不同。
正巧師父帶著我在一間廟裡寄居,有個小和尚給我玩得很熟。
我們當時在切磋,他褲子不小心掉了!
我師父當時瞧見了,笑著到處跟人說我把小和尚褲子扯掉了,將來必須對小和尚負責。
蕭譽聽著我辯白,輕咳一聲:「我那會兒,還挺擔心你要對那個小和尚負責的。」
這又是哪裡話!
我沒辦法接這話,又翻看其他的東西。
「這話本子,我每晚睡覺前都要翻一翻。」我氣憤地說道,「後來不見了,我急死了。我師父還說是我天天看,話本子受不了長腳跑了!原來她寄給你了!」
蕭譽點頭贊嘆道:「這一套《三俠五義》的話本子寫得極好,後來我為你買齊了剩下的幾冊,不知道你收到了沒有。」
我驚訝道:「還真是你買的啊!我還以為我師父又诓我!」
唉,我師父整天滿嘴謊話說。我那會兒還小,哪裡肯定相信她給我定了個貴公子做未婚夫。
我又捏起那把小刀,哼道:「這把刀可貴重了,是我攢了好久的錢買的,足足花了我半兩銀子。丟了以後,我氣得一連吃了三天糖葫蘆,還鬧起牙疼。」
我把東西全都看了一遍,無語道:「這也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我師父把我的寶貝全給你了,你爹怎麼不把你的寶貝寄給我看看!」
蕭譽笑盈盈地看著我,竟然真的抱出一個好大的箱子。
他慢悠悠地說道:「十歲以後,每次收到你的東西,我就會放一樣我當時最喜愛的東西進去。還有一封要寫給你的書信,我當年的畫像。隻是你跟你師父一直居無定所,我沒辦法寄給你。我一直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便想著,若是有一日見到了你,就給你看看。」
我對上蕭譽溫和的眼神,心不爭氣地瘋狂跳動著,我死死掐了一下手心。
正好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尾巴進來,瞧見桌上一堆東西大驚失色地說道:「公子!你怎麼又把這些東西拿出來了!讓永平公主知道了,又該折磨你了。你那未婚妻子早就失聯了,您何必還把她放在心上,甚至不惜為了這些舊物差點丟了性命!」
他又慌張地說道:「我去守著門,您趕緊收拾了藏起來。別回頭丟了一樣,又鬧得睡不著。」
我坐在椅子上,腦子發蒙。
原來小尾巴說蕭譽為了一些舊物得罪了永平公主,竟然是關於我的!
等門關上了,房間裡安靜下來。
蕭譽看著我如臨大敵的模樣,無奈地笑道:「嚇著你了?」
「倒也沒有。」我漲紅了臉,憋出一句,「我隻是……」
隻是沒想到,我本來以為這定親的事情,隻是師父胡鬧。
原來在我看不見的那些年,竟然真的有人如此重視珍重關於我的一切。
我撓了撓頭,怪難為情的。
畢竟我一向過得浪蕩不羈,從來沒有人這樣細膩地對待過我。
蕭譽手指輕叩了一下桌面,才緩慢說道:「元姑娘,如你所見,我對你的確有一片赤誠之心。永平公主雖然折磨我許久,但是我從未委身於她,還是清白之身。若是元姑娘對譽也有好感,待譽為家族報仇雪恨以後,元姑娘可願意跟譽結為連理,共度一生。」
10
蕭譽的表白來得太突然,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隻是說了一番話搪塞他。
他隻說不必急著回應他,我也松了口氣。
終於到了蕭越考完的日子,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出來的時候跟一顆泡發的酸菜似的。
蕭越洗過澡,喝了點熱湯,足足睡了兩天才恢復過來。
第三天放榜,那位「成何體統」的同窗早早來找他。
蕭越慢條斯理地吃了頓早飯,這才去。
我一看他這模樣,便知道蕭越心中有數了。
到了放榜的地方,人山人海的。
「你站著!我去看看!」我怕人太多,擠到他,他本來腿就不好。
我如同遊龍一樣穿過人堆去等榜單。
沒多久,官衙的人就出來張貼榜單。
「一甲省元,汴州越隱!」
還沒有等我仔細看完呢,就有人喊了出來。
「汴州的越隱果然中了一甲!」
這聲音像是波濤似的傳了出去!
我又幫「成何體統」看了一眼,王泉的名字在榜,他也中了!
我衝出去,被王泉攔住。
他急忙問我:「元娘子,我如何了?」
「中了!」我朝他一笑。
王泉捂著臉,深深地喘息了兩下。
再露出臉,眼都紅了,低語道:「對得起我娘了。」
王泉母親供養他讀書十分不易,他也算是熬出頭了。
「越隱留了口信,讓你回家等他。」王泉說這話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輕聲對我說,「元娘子,是林國公家的小姐把越隱請去的。恕我多嘴了,進京以後,越隱跟國公小姐其實多有來往。」
他說這話的時候,羞愧得滿臉通紅。
我知道王泉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他說出這番話隻怕已經是鼓足勇氣了。
王泉是感念我在汴州那兩年,時不時照顧他母親的那份恩情。
「我知道了。」我對他拱了拱手笑道,「我就在這裡先預祝你殿試登科了。」
王泉也笑起來,臉更加紅了。
我回去之後沒多久,蕭越就回去了。
街坊鄰裡,他的那些舊友同窗都來家裡道喜。
還好蕭越提早準備了紅包,喜糖。
等大家都走了以後,我拉住他低聲說道:「林小姐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國公嫡女,林靜怡,其實是蕭越的未婚妻子,這事兒我早就知道的。
從前蕭家尚且鼎盛的時候,蕭越就笑話我:「哼,我未婚妻林靜怡,那是京城裡一等一的名門淑女,才貌雙全。不像你,皮猴子一個!大字不識幾個,就知道揍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挺驕傲的。
原以為這樁婚事是沒了,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有聯系。
「你別誤會。」蕭越跟我解釋道,「我隻是通過林小姐,跟國公互通一些消息。」
我看他神情自然的樣子,悄悄松了口氣。看來林小姐並不會因為蕭家遭逢大難,就悔婚,甚至看不起蕭越。這樣的女子,自然是極好的。
隻是我沒想到,我很快就見到了這位國公府小姐。
蕭越去參加殿試,我被便林靜怡請到了國公府。
她長得清麗脫俗,渾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一瞧見我,她便笑了:「元姑娘果然跟我想的一樣,生得英姿颯爽,讓人看了便覺得爽利。」
我被她這麼一誇,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林靜怡挽著我遊園,路上跟我說起她跟蕭越小時候的事情。
「以前貴妃娘娘在京中寂寞,蕭越小時候是常住京城的,我又總是入宮侍奉太後娘娘,一來二去便熟悉了。」林靜怡笑道,「他從前簡直是個紈绔小霸王,我還在想,將來嫁給他,要過著什麼樣雞飛狗跳的日子。」
我聽到這裡,再遲鈍也察覺出一點什麼了。
「我跟蕭越扮作夫妻,是權宜之計。」我開口解釋。
林靜怡看著我,眉目之間流露出一絲哀傷,她默然一會兒才說道:「元姑娘,你可知,蕭越那日找我,所為何事。」
我看著她。
她又道:「蕭越來跟我退婚,就算將來蕭家沉冤得雪,光復門楣,他也要退婚。」
「他說,他心裡喜愛的是你。」林靜怡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淚水,婉約動人地說道,「我們八歲就定了親,好友打趣我的時候,總喊我蕭夫人。得知蕭家出事那日,我急得昏死過去,想闖到宮裡求太後娘娘做主,放過蕭越。我爹把我關在家裡,又過了兩年,他才敢告訴我,蕭越還活著。」
她說到這裡,哭得越發厲害了,我默默地給她遞上手帕。
林靜怡謝過我,又平息了一下情緒說道:「他退婚的事情,我沒有允。他的路還很長,蕭越遭逢大難,心中有廣闊天地,大志向,大抱負,將來必定是入閣拜相的能臣。他的妻子,需要為他坐鎮後宅,為他出謀劃策。若是他跟我退了婚,要娶你。我父親第一個不會幫他,京城中大半權貴,都不會成為他的助力。」
我聽到講完這些,想了想說道:「不怕林姑娘笑話,其實我曾經短暫地喜歡過蕭越。隻是知道他有未婚妻以後,我便將那份心思掐滅了。蕭越他表面看起來平靜無波,其實心裡有很大的創痕。若是來日你們喜結連理,還請你心裡多多憐惜他。他其實,怕黑,又怕疼。」
林靜怡朝我盈盈一拜,淚水婆娑。
11
宮中出了大事!
蕭越殿試過後被欽點為狀元,當場就暴露身份,他狀告國舅孫連勝意圖謀反,卻將這彌天大罪蓋在蕭家身上。害得蕭家滿門斬首,蕭貴妃幽禁冷宮!
此事牽扯到皇後、太子、國舅一家,震驚朝堂!
皇上雷霆震怒,要求三司會審,徹查此事!
而蕭越被軟禁宮中。
誰知道宮中傳出要廢太子的消息。
太子沉不住氣,事發第三天,竟然帶兵闖宮!
這事兒傳到我耳朵裡的時候,我已經策馬跟著蕭譽一起衝殺進宮了。
蕭譽身穿銀甲,對我低語道:「我怕阿越出事,所以帶著你一起去。」
我咬著牙說道:「他絕不會有事。」
蕭譽忍辱負重,在太子身邊蟄伏多年,為的就是這致命一擊!
林國公率領五千軍士,跟叛軍廝殺在一起,打算救駕!
我比其他人都走得快,按照蕭譽跟我說的方位,衝進了皇宮。
等我趕到重華殿的時候,看到蕭越渾身是血,背靠著一根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