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聲,我不恨……】
我躲在柱子後,心裡剛默默說出「不恨」,就看到一個女孩兒向他衝了過去。
08
女孩兒笑得燦爛。
傅聲陰著臉責怪道:「那麼笨!趕個飛機還差點遲到。你是助理還是我是助理?」
女孩兒回道:「這次和以前不一樣,我不是看到了諾姐了嗎?
「我怕她誤解,所以才晚點進安檢的。」
「有什麼好誤解的?你不過是過這邊來配合我工作的。」
傅聲一邊疾言厲色,一邊自然而然接過女孩兒的包,趕緊奔向安檢。
他,從不幫女人拿包。
我笑了,笑得熱淚橫流。
原來這才是他不想讓我送機的原因啊。
傅聲,你心裡也知道,讓她過來,不僅僅是因為配合工作吧?
你知道你即使騙得了自己,也騙不了我,所以才不想讓我送你吧?
那女孩兒,我認識。
趙晚晚,傅聲的助理。
Advertisement
我和傅聲在一起第七年時,她出現了。
那時,我明顯感覺到了傅聲對我的疲倦和應付。
我想不過是七年之痒,熬過去就好了。
可是傅聲時常唇角微揚地跟我抱怨這個小助理:「怎麼現在的大學畢業生都這麼笨的嗎?」
在那一年,我聽了無數趙晚晚有多笨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他:「既然你覺得她這麼笨,為什麼還一直用她做助理?」
我說了之後,傅聲沉默了。
自此之後,我再沒從他嘴裡聽到過這個名字。
女人第六感一向是最準的。
那時我就知道,或者在肉體上確實沒有出軌,但至少在精神上,傅聲已經被吸引了。
可我傻在舍不得,沒有及時抽身,反而想進一步抓住傅聲。
我以為我主動問了,他就會答應。
畢竟我們有七年的朝夕相處,有無處不在的愛的痕跡。
我便鼓足勇氣厚著臉皮暗示傅聲,我們是不是該結婚了。
當我說出這句話時,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勇氣和尊嚴。
可是傅聲輕描淡寫地說:「我看到那些人結婚前恩愛甜蜜,結婚後很快就被柴米油鹽淹沒。
「結婚不過是一時衝動,後悔卻是一生啊。
「而且諾諾,沒有那張紙的束縛,如果有一天你厭倦我了,可以瀟灑離開,多好!」
可以瀟灑離開?
我?還是他呢?
愛一個人隻會怕她離去,豈會創造條件任她離去?
結婚不過是一進衝動?
那我就是那個無法讓他產生結婚衝動的人吧。
原來於他而言,沒有和我一生一世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事情。
回憶總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在隻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凌遲著你的心。
看著他們急匆匆地走進了安檢口,我也轉身向另一處安檢口走去。
一個小時後,我也將乘機離開。
離開這座城市,離開所有熟悉我的人。
我,顧涵諾,以往二十八年的人生,已經結束。
而第二十九個生日,我應該也等不到了。
09
以前一直以為,我是一個愛恨分明理智型人。
比如父母待我涼薄,我便回以同等涼薄。
比如芊芊待我極好,我便不曾對她有一絲不好。
隻是到了傅聲這裡,我怎麼也理不清頭緒,糾結得心痛。
愛又不能,恨又不能。
覺得他是愛我的,又覺得不愛。
我覺得我應該是恨他的,可我又總能想起他撲在我身上救我的樣子,又恨不了那麼一點點。
即使今天離開這座城市,離開所有的熟人,也不是因為恨,不過是不想他們為我難過。
到達 A 國時,我已經有點體力不支了。
長途飛行,加之內心的天人交戰,我幾乎暈了過去。
安樂院負責接機的西蒙直接把我送進了醫院。
我再醒來時,眼前是一張極帥氣的臉。
典型北歐人的高大與稜角分明。
他用蹩腳的中文說:「諾,雖然你是籤了安樂死的合約,可也不用那麼著急吧?
「至少要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雪山啊。」
我笑說:「是呀,不然這重金白花了。」
雪山,是我和傅聲曾經相約一起去看的地方。
他曾指著地圖上阿爾卑斯山的某處笑著說:「這裡,我就把這裡命名為諾諾山,是屬於我的諾諾的領地。」
彼時他看我的眼睛,星光點點。
什麼時候就被厭倦替代了呢?
我真想不起來了。
不過不重要了。
諾諾山,我來了。
安樂院就在雪山腳下。
我披著厚厚的毯子,坐在搖椅上,看著金色的陽光灑在銀色的雪峰上,那峰便也明亮起來。
我的人生就像那峰上的雪,冷是冷的,但也感受過溫暖。
比如有人不惜用命去救我的時候。
就這一點暖,便讓我的心狠不下來。
10
芊芊拼命問我去哪裡了。
我說我在進行一個長長的旅行,我要遇見另外喜歡的人,姐現在有錢就要玩得花。
她說:【好!記得回來。】
她甚至每天睡覺前都會發四個字:【記得回來。】
我知道她擔心我了。
我也知道我回不去了,但也不想掃了她的興。
便問她:「親,想要什麼禮物?
「你想要月亮,我都可以去阿基米德那裡借槓杆。」
芊芊沉默半晌,說:「我想再和你一Ṭúₛ起去學校後面那家面館,一起吃碗變態辣的小面。」
我聽了,第一次笑得傷心。
那時在大學,我倆條件都不太好。
富有千百種,而窮隻有一種,那就是沒錢。
我倆很是同病相憐,一起去打工賺錢。
打工很苦,每一分錢我倆都不舍得花。
覺得太苦的時候,她總喜歡卷起袖子高喊:「勝利最終是屬於我們的,世界最終是屬於我們的。」
每次她喊完,我倆就會爆笑,所有的苦好像都不值一提。
可是那天,父母說,我在學校有宿舍,便把我那間房租出去了。
我傷心了一天。
我們家並不困難,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就得不到他們的愛。
芊芊為了安慰我,便約我打工後一起去奢侈一下。
奢侈,也隻是一碗面。
我倆隻舍得點一碗,一人一半。
辣椒油免費,我倆放得都有點多。
吃完後幾天都不敢去洗手間。
這成了我倆笑了十年的笑話。
十年啊!芊芊!
我要第一次跟你說對不起啊,芊芊。
你想要的這個禮物,我做不到了。
我把剩餘的錢,放在卡裡,讓西蒙在我死後寄給她。
我希望,她再卷起袖子喊口號時,不要眼裡有淚光。
11
傅聲問我項目進展得怎樣了?何時回家?
對了,雖然他沒打算娶我,但我們一直稱那房子為家。
就是因為這個「家」字,我格外舍不得。
可惜現在由不得我舍不舍了。
我沒回復,傅聲很快又飛去了 A 市。
可是得知,我一周前就離開了。
公司那邊也辭職了。
沒有人知道我去了哪裡。
聽芊芊說,他在瘋狂找我。
我說,髒了的男人,我不要了。
讓芊芊也不必理會傅聲。
可我心裡卻想著,這樣,他隻是會恨我吧,不會那麼傷心了。
傅聲找不到我。
便微信問我什麼意思?
他說即使分手,也應該尊重一下他,當面跟他說一下。
可我已經沒有力氣撐下去和他見面了。
我不打算再回復傅聲的任何信息。
可我也不舍得刪掉他。
有時我覺得自己就像個陰暗小人,時時刻刻視奸著他的朋友圈。
可惜他不發朋友圈。
於是我改而去看趙晚晚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裡沒有一處說傅聲,卻又處處說傅聲。
加班時一碗關愛的便當,等候時一杯喜歡的奶茶,酒會的玻璃杯暗影,湖邊落日餘暉下的長椅……
那些我和傅聲經歷過的一切,現在都出現在另外一個女孩子的朋友圈了。
最讓我難受的是那長椅,他曾說那是我的專屬印跡。
現在,都不屬於我了。
傅聲在微信裡反反復復地問我去了哪裡,何時回去。
我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他想讓我回去做什麼。
難道讓我見證他是怎麼被別的女人一步步吸引的嗎?
我不回復,他有點惱火:「顧涵諾,你鬧什麼別扭?
「顧涵諾,適可而止!
「顧涵諾,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怕了你嗎?」
……
「如果我和別人結婚,那也是你逼的。」
……
「顧涵諾,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為我非你不可嗎?」
……
「諾諾,我遇到了一個讓我想結婚的人。」
我吐了一口血。
西蒙緊張地跑過來問:「諾,你很難受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
這世間,還有什麼能讓我難受的呢?
這個結局,兩天前我就隱隱猜到了。
趙晚晚兩天前的朋友圈說經過一間婚紗店時被吸引了。總有那麼一瞬間,人有想結婚的衝動。
那個櫥窗前的影子裡,反射著傅聲探究的目光。
他還是那麼……讓我心動。
我知道自己無疑是戀愛腦。
可是,僅剩幾天的時光,我實在不想逼我自己了。
強迫自己去恨他,真的很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反正,死的是我。
戀愛腦本來就該死,死不足惜。
12
芊芊半夜給我發微信,大罵傅聲是渣男。
我回道:【別罵他了,是我不要他的。】
芊芊一直擔心我,不停求我說:【諾諾,你回來吧。你回來,我給你找腹肌男。姐我也有錢了。】
我笑回道:【不行啊。我已經有了帥哥小狼狗了,我得從一而終啊。】
我讓西蒙與我合照了一張照片發了過去。
西蒙看我的目光,充滿了愛意。
果然志願者要充滿愛心才能當得好。
在安樂院這大半個月,我見證了他對每個將逝之人的愛。
有點像照在雪山上那金色的陽光。
芊芊回道:【姐妹這次眼光不錯,一看就是人間值得。】
末了,她仍不忘加上四個字:【記得回來。】
「記得回來」,四個字,暖得我淚崩。
傅聲終於發朋友圈了:
【我曾以為我不會有結婚的衝動。沒想到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我也有了想和某人白頭到老的瞬間。】
我呵呵地笑了。
笑得肝疼。
這種文字,一看就不是傅聲寫的。
可是能拿著傅聲的手機發出來,實在是比他寫更能說明些什麼。
我們在一起十年,我不曾有資格用他的手機發過一個字。
很快,他的朋友圈有了很多祝福。
我們共同的朋友們,祝福得都很含蓄。
也許是見證了我們十年的時光覺得惋惜。
也許是大家都知道我想嫁他而不得。
我淚眼模糊地看著朋友圈。
很想問問他,我們是遇見的時間不對,還是遇見的人不對?
很想問問他,難道十年來,他真的從沒有一刻,哪怕一秒鍾想給我一個家嗎?
他明明知道我在原生家庭裡是多麼可悲,他明明知道我多麼渴望一個家。
他明明知道我想要一個孩子,他明明知道……
可是他不想給我,我便要不到。
實在太痛了。
西蒙跑過來給我打了三針止痛針。
他安慰我說:「諾,別難過。
「據說每個人去到那個世界,都會保持離開這個世界時的樣子。
「你保留的是你最美的樣子。
「這點,你比別人都強。」
現在是我最美好的樣子嗎?
不!不是的。
我最美的樣子,今生是得不到了。
13
芊芊在傅聲的微信圈裡大罵。
罵渣男綠茶,一對璧人,不得好死。
這麼粗俗的芊芊,我還是第一次見。
也許是她太不舍得我的愛而不得吧。
傅聲罕見地回了一句:【咎由自取,自己選擇,怪不得別人。】
芊芊罵道:【這是諾諾自己選擇的嗎?臭不要臉的混蛋!】
傅聲在微信裡責問我道:【顧涵諾,你可真卑鄙!】
【自己不出手,讓你朋友出面罵我。】
【你這樣的心機女,活該得不到愛。】
【晚晚有什麼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並沒有越界。】
【是我突然有了想和她結婚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