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時候這麼純情了?我等這呆子捅破窗戶紙怕不是要等到下輩子。
一鼓作氣。
我盯著他明顯還有些紅的眼眶,直白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陳暗瞳孔地震。
「你剛才的話,讓我覺得,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我沒放過他有些慌亂的視線,繼續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沉默半晌。
「是!」
他好像突然不要面子了,憋著一口氣喊:「梁音!我就是喜歡你!」
不知道的以為他要入黨呢。
我眨眨眼:「那我同意了。」
他又呆了一下:「同意什麼?」
我拿過他手裡那個坑坑窪窪的蘋果咬了一口,好笑地看著他:「同意跟你處對象。」
陳暗的臉瞬間紅了一片。他好像沒想到進度這麼快,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不行。」
「為什麼不行?」
他ṱű̂⁾說:「這種話應該我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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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沒懂他的意思。
下一秒,他用實際行動向我解釋了。
他唰地站起,朝我敬了個禮,大聲問:「梁音!我喜歡你!你願意跟我處……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他耳朵紅得快要滴血。
17
晚上潘姐給我打了電話:
「怎麼樣了小梁?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沒多大問題,就是有點輕微腦震蕩,剩下都是皮外傷了,醫生說領養幾天就好了。」下午剛拿下心心念念的陳隊長,我的心情顯而易地好。
潘姐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後突然說:「出了這事,我心裡也難受,總覺得是我給你安排這工作害了你……」
我心下一跳,以為她要讓我轉別的欄目了,下意識接話:「沒有的潘姐!這跟工作無關的,隻是我運氣不好而已……」
潘姐愣了一下,突然問:「你是不是以為我要把你調去別的欄目?」
我被一下子看穿,也有點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著嗯了一聲。
「我還沒那麼沒人性呢……我的意思是,臺裡給你放幾天假,也會給你一些補貼……不多,但都是部門裡的心意。」
暖意漸漸包裹住了我。
A 市電視臺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老牌電視臺,有口碑也有名氣。之前在大學時,這裡就曾經是和我同專業的學生們比較喜歡的就業單位。很多新聞專業的老師都說過,A 市電視臺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地方。這種人情不隻體現在做新聞上,同樣體現在企業文化上。
時隔數年,我終於感受到了這種人情。
「謝謝潘姐關心了。」
她是我的頂頭上司,我一個新人,全電視臺就和她最熟,這補貼不是她給我爭取的我都不信:「我以後一定好好工作,好好做節目。」
「有你這話就夠啦……」
她突然話題一轉:「那,這期的節目,我還是先請人幫忙做了?我有點擔心你的狀態。」
「我可以的。」我立馬保證。我很想做這期節目,不僅是因為投入了時間和心血,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我是親歷者,我更近距離接觸過這件事。
「潘姐,你不用擔心我的狀態……這期節目,我是真的很想做,我已經有我的思路了。」
「嗯。」
她似乎是思索了很久,才應了一聲,我聽見那邊紙張翻頁的聲音,片刻後才聽見她又問:「做節目,就要在腦海裡再經歷一次,你還能保持理性嗎?你怕不怕?」
怕不怕?
好像從我醒來後,就沒有刻意去想過那天,也談不上多怕。但突然被提及,我的思緒被拉回那個路燈昏黃,風聲嗚咽的冬夜,那種對死亡和未知的恐懼,還是仿佛下一秒就會將我吞沒。
可能我這個人本身就是對自身的疼痛不太敏感。在疼痛中,我反而能想到更多,我可以窺見本性的更多面。
公平,克己,理性。這是我們對記者的基本要求。我想我做到了。
於是我對潘姐的回答是:「我要克制,不要恐懼。我要發聲,不要沉默。」
片刻的沉默後,我聽見了潘姐的笑聲。她似乎因為我這個回答突然放松了,她沒有再叫我小梁。
「也許你對自己是狠心的,但你對做新聞這件事,也許有著比我更好的見解。你身上有一份很特殊的感性,我很期待它。
「可別讓我失望啊,姑娘。」
直到掛斷電話,我還是沉浸在她最後那句帶著笑意的話裡。
感觸頗多,一時百感交集,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形容。
又想起大學時的導師。滿頭斑白的小老頭,平常樂呵呵,上課時又那樣認真。我想潘姐口中說的我的那份感性,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我的導師。
他常說:「記者也是人。」
「做新聞要有溫度。」
「你要能感知到,你才能寫出有力量的文字。」
「用眼睛看,用心感受。」
我至今不得其解的是他曾反復提及的一句話——「我們終將渾然難分,像水溶於水中。」
他說,我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此刻,我不明白。
我隻是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默默地想,老師,我做的這個決定,您滿意嗎?
18
我在醫院住了兩天就火急火燎地出院了,然後就是馬不停蹄地開始籌備節目。
我媽天天給我燉滋補湯,喝得我感覺打嗝都是海帶豬蹄湯的味道。但是母命難違,我不僅在家要喝,還要提一保溫桶去電視臺,吃飯的時候加熱繼續喝。
但她不知道,那多半桶都是給陳暗喝了。
他最近值班很規律,晚上都來接我下班,送我回去。
在路上我就把剩下的半桶湯給他喝。
他苦口婆心勸我自己喝,說對我身體好。他一說我就開始假裝嘔吐,他無奈隻能自己喝了。
陳暗還讓我多重視身體,多休息。
可我做不到。
因為這起案件,終於要結束了。
罪犯名叫方赫,三十六歲,拳擊教練。
他不是反社會,他也沒有苦衷,他隻是在一個平凡的夜晚歹念突生,對聞欣下了手。此後一發不可收拾,他抱有了破罐破摔的心態,於是出現了第二個受害者宋明雅,乃至第三個受害者,我。
說來真的很可悲。
一時貪欲,毀了兩個家庭。
因證據充足,犯罪行為惡劣,社會影響巨大,法院判處方赫死刑。
他的死刑就在兩天後。而因為一系列突發事件而延期的這期面對面專題節目,也會在方赫死刑結束後的當晚播出。
留給欄目組的時間太少了。
我像個停不下的陀螺,飛快旋轉著。
法院判處結果下來的第二天,我們回訪了兩位受害人的家屬。
我們到時,聞欣的母親張秀琴正在收拾行李。
她賣了房子,辭了工作,打算用這些錢,帶著欣欣去很多地方看看。
我驚訝於她突然想開的心態。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驚訝,說:「是譚警官勸我的。他說我就算要去死,死之前也帶著欣欣出去玩一玩。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欣欣從小就黏我,以前總有好多事情忙,現在好了,我們娘倆,終於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她為了女兒, 節約了一輩子, 謹慎了一輩子。今日也還是因為女兒,打破了一切桎梏。
一夜白頭的母親, 義無反顧地踏上了一條未知的路。
陪伴她的, 隻有法院的判決書, 以及女兒的一張照片。
像她一樣, 選擇離開的人,還有宋明雅的丈夫謝司霆。
他要回邊境了。
我問他:「你不是今年就可以調回 A 市了嗎?」
他搖了搖頭:「不敢留了……是我太懦弱了吧,也許我這輩子也不會再回這裡了。
「當初結婚時,我跟她說, 我這輩子隻有兩個愛人。」
他望著客廳牆壁上掛著的結婚照, 結婚照上方掛著一面小小的國旗:「一個是祖國,一個是她。
「現在我隻剩一個愛人了。
「我會留在邊境線上,直到有一天死在那裡。」
回訪結束後,我在回程路上一直在想, 這期節目的核心意義是什麼?
是展現苦難?那太錯誤。是揭露?那太膚淺。是批判?那太單一。
這次的回訪, 這兩位受害者的家屬似乎都給出了我答案。
苦難結束之後,犯錯的人必須得到處罰,死去的人應當等來正義, 而活著的人更應該找到未來的路。
逝者已逝, 生者如斯。
這期節目名字為——
《生死一念》。
令我感到詫異的是, 我知道這起案件的社會關注度很高, 但我沒想到這期節目會刷新面對面創始以來的最好成績。
梁音這個名字,一夜之間在新聞圈內嶄露頭角。
我的個人微博也暴漲了很多粉絲。
在節目播出第二天, 我的微博下, 突然出現了一條評論。
【你自己不也是被侵犯過的嗎,嘴上說得好聽,誰知道還幹不幹淨?】
我想了很久,鄭重地給出了回復。
【在這類不幸的事件中, 女性被稱為受害者, 因為她們的身體被傷害,她們的意念被違背,而非她們的靈魂不完美。女性, 不需要任何以貞潔為名的枷鎖。】
19
一切都回歸了正軌。
今年暑假時, 陳暗終於休假, 我也提前半個月安排工作,擠出了一周的時間,我們去了很多地方旅遊。
旅遊的最後一站是北京。
我們去天安門廣場看了升旗。
升旗儀式結束後,我還沉浸在自豪與感動的情緒中而淚眼汪汪時, 陳暗向我求婚了。他求婚的樣子, 和當初表白時幾乎一模一樣——堅定得像要入黨。
「梁音!在黨和國旗的見證下,我發誓,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已經記不清那天是在怎樣的一種情緒下戴上那枚戒指的,我隻記得陳暗仰著臉看我時的雙眼。
緊張又固執, 溫柔又堅定。
這是我年少時期對愛情的定義。
時隔數十年, 我終於遇見了它。
後來這個求婚的場面被在場的很多遊客傳到了網上, 我和陳暗也因此小火了一把。
有認識我的粉絲在微博下催了無數次,讓我講一講我們的故事。
我拖拖拉拉了許久,終於在一個晴朗的周末, 寫下了一篇文章,從我和陳暗的第一面講起。
文章的內容無比真情實感,文章的名字卻帶有濃重的網絡文學氣息。
《什麼?你怎麼知道我拿下了一見鍾情的警隊一枝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