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蛇,我覬覦山腳下住著的那個公子很久了。
公子身子弱,兩步一喘三步一咳。
咳狠了眸中會泛上點淚光,眼尾也會飄上一抹緋紅。
給我看得尾巴尖兒一酥,頭朝下直愣愣地掉進了公子的茶盞裡。
我被撈了起來,那人嗓音低柔,還帶著輕淡的笑意:「小蠢蛇,來第幾次了?」
1.
我看上了五華山腳下住著的一個公子。
這是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偷看他,桃葉颯颯作響,我藏在葉子裡,盯著樹下的人看。
公子一襲長袍,眉秀似山,眼簇星霜,不染凡塵,似仙客落世。
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摩挲著茶盞邊沿,另一隻手正隨意翻著一卷書。
暑氣蒸人,他額間一絲細汗也無。
我看著他白如瓷玉的手指,下意識便覺得那手摸起來一定是冰涼的。
一陣勁風吹過,刮起院中的細沙。
公子突然咳嗽起來,一陣接著一陣,讓人覺得他好似下一秒就要窒息一般。
我看見他扶著石桌站了起來。
他一隻手撫著胸口急促地喘息,眼中泛著水光,眼尾還飄著一抹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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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看得渾身一酥。
我的頭不小心撞到了桃枝,發出一聲悶響。
他循聲望過來,眼波流轉,秀眉輕蹙。
我頓時尾巴尖兒都直了。
整個蛇倒栽蔥一樣往下落。
好死不死地,我的頭掉進了公子的茶盞裡。
那茶味兒是苦的,還燙得要死,我扭動著身子,怎麼也抬不起頭。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就在我以為就要交代在這裡的時候,一雙手將我撈了起來。
我暈暈乎乎地下意識纏上那雙手,一方錦帕將我籠罩住。
有人在幫我擦拭身上的茶漬,他嗓音低柔,還帶著清淡的笑意:「小蠢蛇,來第幾次了?」
我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我才沒有來很多次!
我胡亂地從錦帕裡把頭伸出來,有些心虛地瞟了他一眼。
他任由我纏在他手腕上,食指還輕輕摩挲著我的頭。
他的手不似我想的那般冰涼,反而帶著點溫熱。
我昂著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手指。
見我回應,他笑起來。
「來這麼多次,也不知道換個地方躲躲。」他輕輕點了點我的頭,「你通身漆黑,在桃樹上不知道有多顯眼。」
我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有這麼明顯嗎?
他捏捏我的尾巴尖兒:「長得倒是挺唬人,怎麼看起來傻兮兮的。」
我才不傻!
我惱怒地衝他龇了龇我的尖牙。
「能聽懂我的話?」
他捏住我的七寸將我舉到面前,笑著伸手碰了碰我的尖牙:「還挺兇。」
奇恥大辱!
這人瞧著溫潤如玉,怎的這般惡劣。
我用尾巴纏住他的手腕,使勁兒晃了晃腦袋。
他輕笑著將我放到桌子上,也不擔心我會突然給他一口。
「你來這麼多次是為了做什麼?」
他撥弄了一下我的腦瓜兒。
廢話,當然是看上你了。
我不甘示弱,用頭抵了回去。
隻不過我不敢在他面前化為人形,怕嚇到他。
「是為了要吃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怎麼對他說,隻得抬頭看著他。
他看了看我,抬腳去廚房拿了一小塊肉放到了我面前。
我嗅了嗅,察覺出來是豬肉。
咦——
五華山的妖怪們說了,不能吃豬。
豬又臭又笨,我們五華山裡有隻傻狼,妖怪們說他就是吃了豬肉才變笨的。
我才不要做笨蛇。
我嫌棄地扭開了頭。
「不吃肉嗎?」
他咳著,又笑起來:「還挺挑嘴。」
其實我喜歡吃雞肉。
我眼巴巴地望向他。
他思索了片刻,從廚房裡給我拿了幾片菜葉子。
我:?
「我曾聽聞五華山生物有靈,竟不知五華山的蛇與其他蛇習性如此相悖。」
他把菜葉放到我面前,柔聲說:「快吃吧。」
望周知,我們五華山生物是有靈,但不是變異……
見我不動,他又說:「你這小蛇通體漆黑,眸如千年寒玉,我原以為是與普通蛇類不同的,現在看來,竟是我看走眼了。」
我急了。
我當然和其他蛇不一樣!
我可是整個五華山第一個修煉成妖的蛇!
我昂著腦袋,一口咬下菜葉子。
哼,我這種特別的蛇,就是喜歡吃別的蛇不能吃的!
他看著我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咳。
我吞下菜葉子納悶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不誇我了?
我可是會吃菜葉子的蛇!
他摸摸我的頭,笑著說:「你這蛇既然如此不同,不如就留在這裡陪我吧。」
我揚了揚尾巴尖,驕傲地抬起了頭。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眼底蘊著笑意:「這麼聰明又特別的小蛇陪著我,我可真是榮幸之至啊。」
哼,你知道就好。
我傲嬌地仰起頭。
我覺得這個人類真的太有眼光了。
五華山裡的妖怪都說我長得不好看,一身鱗片黑漆漆的像個燒火棍。
可這個人類就不這麼覺得。
他輕輕摩挲著我的蛇身道:「我從未見過顏色如此奇特的小蛇,連觸感都與其他蛇類不同。」
看吧看吧,果然妖怪的審美都差。
2.
我已經不饞這個人類的身子了。
我現在把他當知己。
我恨不得立馬就化為人身和他結拜。
但是這個人類身子太弱了,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一條蛇變成一個人,這多少有點離譜了。
我隻好慢慢找機會。
但是看著這個人類每天咳咳咳的樣子,我真的怕他哪天咳死了。
他太慘了。
夜裡他都在咳咳咳,我蜷縮在他的枕邊,時不時會被他壓抑的咳聲吵醒。
他聽到我的動靜,就會輕輕摸摸我,說:「對不起啊,又吵醒你了。」
沒事兒,你沒死就成。
我安撫似的蹭蹭他的手指。
第二天我睜開眼時他就已經不見了。
我爬下去找他,發現他正在打磨木頭。
還一邊咳一邊打磨。
他臉頰微微泛紅,額頭也出了細密的汗。
見我出來,他原本沉靜的眸子泛起一絲笑意,他晃晃手裡的木頭:「我在給你做房子。」
這病秧子是嫌自己活的時間太長了。
什麼破房子,我和他還沒一起睡兩天呢,他就要和我分家了?
美人在懷剛兩天,我才不!
我纏上他的手腕,試圖阻止他。
他掐著我的七寸將我拎起來:「別淘氣,我要在天黑之前做完。」
我才不要分家!
我又纏上他的腿,身子越收越緊。
他任由我纏著,手裡的動作一點沒停下。
一陣風吹過,將他的長發掀起,他將衣襟稍稍散開了一些。
靠!死病秧子,這樣會生病的!
我順著他的腿爬上去,用牙咬著他的衣襟試圖給他穿好衣服。
他又將我拎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把我掛在了桃枝上。
「好好待著,別搗亂。」
最後他還用一根發帶將我綁在了樹枝上。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無情的背影。
樹枝被風吹得搖擺起來,我也隨著陣陣颯颯聲上下晃悠。
我都要被晃吐了。
那個人類還在磨木頭,他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
等到他把我放下來,天已經有些泛黑了。
他把我放進一個木箱子裡,木箱子裡面鋪的全是細膩柔軟的綾羅。
他透過箱子的開口笑著看我,一張臉紅得有些不自然:「你以後睡在這裡面,我把你放在院子裡,這樣就不怕我吵了。」
我遊出箱子纏上他的手腕,他手腕上的溫度燙得我一激靈。
他當夜就發起了高燒。
他咳嗽的聲音沙啞沉悶,我急忙進屋子去看他。
他躺在床上,臉頰泛著薄紅,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白如瓷玉的手指攥著杯子一角,眉頭緊緊皺著,額間全是汗。
病中美人,月光下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但我的色心一時起不來。
因為很明顯,他再不降溫就要被燒傻了。
我沒辦法,隻得躲進床側先化為人形。
黑色的蛇尾漸漸褪去,我站起身,忙快步走到床邊去看他的情況。
我把手探到他的額頭上,嚯,這麼熱真不會燒傻嗎?
緊閉著眼的人似乎察覺到自己額頭上有一絲清涼,他竟抓住我的手輕輕蹭了蹭。
連他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一些。
我被他蹭得渾身一僵,默念了三遍他是病人。
我抽回手,床上那人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忙拿了幹淨的帕子打湿給他放在額頭上,他這才又安靜下來。
我守了他大半夜,帕子換了不知道有多少遍,可他的身上的溫度仍舊降不下來。
他好像很難受,連呼吸都是灼熱的,嘴唇都泛著不正常的嫣紅色。
我抓耳撓腮,終於猛然想到一個點子。
我見過非離叔叔給他的小熊崽子降溫,非離叔叔說可以用酒擦身子。
我急忙去了正堂扒拉酒,我來這兒也才三四天,酒放在哪我也不清楚,隻得找到一個壇子就先嘗一口。
最後,我終於在正廳角落裡找到一小壇酒。
那酒一打開就醇香撲鼻,我將酒倒在帕子上,轉身就開始解他的衣裳。
衣衫內的肉體因長年不見陽光而透著瓷玉色的白,因現在正燒著,他的身子上還有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似潤玉浸在水中,賞心悅目,令人移不開眼。
我咂巴咂巴嘴,利索地將他裡面的寢衣給扯了下來,剛扯到一半,手腕就被一隻滾燙的手給攥住了。
我抬眼,對上一雙湿潤卻透著兇光的眸子。
他的眼底帶著明顯的疲倦,看著我時卻泛著冷意,他開了口,嗓音沙啞含怒:「你是何人?你把我的蛇怎麼了?!」
我一扭頭,看見一條我蛻下來的癟癟的蛇皮。
靠,誤會大了。
3.
我想解釋但是不知道怎麼解釋,又看他微喘著氣馬上就要燒迷糊的樣子,於是我揚了揚手裡的湿帕子,遲疑道:「要不你先擦擦身子?」
他攥著我手腕的手因過度用力而有些發抖,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顫:「我的蛇呢?」
「嘶——」
病秧子病著還這麼大力氣!
我惱了,使勁抽回手腕,將湿帕子扔在了他裸露的胸膛上。
當然,我也沒舍得用力。
他白皙的胸膛上沾了些酒漬,我移開目光,掐著腰指著他怒罵:「蛇蛇蛇!就知道蛇!你發熱了還指望蛇救你的命啊?!」
他看著我有些愣怔,可能是燒的時間太久了,他烏黑的眼眸泛起了一層霧氣,兩鬢的碎發垂下來黏在他燒紅的臉頰上。
他輕輕皺起眉,看起來有些可憐。
我嘆口氣,認了栽:「我就是那條蛇。」
他倏然抬眼望向我,上下打量著我。
我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撿起帕子給他擦身子,他卻側身躲過了我的手。
我翻了個白眼,揪著他的衣襟將他扯了回來:「我就是那條掉進你茶杯裡、愛吃菜葉子的蛇!」
我把帕子覆在他的耳側:「信了嗎?」
他眼中露出一絲疑惑,看著我遲疑地道:「我的蛇,不是公的嗎?」
我不可置信地扭頭望向他。
這家伙,居然一直以為我是公的?
他小時候多可愛啊,怎得長歪成了這副樣子!
「我那麼漂亮的一身鱗片,還有我的眼睛,多漂亮啊,怎麼可能是公的!!!!」
我生氣了,把帕子扔在了他身上。
老娘不伺候了。
我氣呼呼地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酒指著他說:「怎麼不燒死你。」
他扶著床沿下了地,看看蛇皮又看看我:「你真是我的蛇?」
「我不是!」我瞪他一眼,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扶回床上,「我是你祖宗!」
他輕輕笑起來,潋滟的眸子注視著我,說:「沒想到我的小蛇長得這麼漂亮。」
我頓時手都不知道往哪擺了。
我撓撓腦袋,重新洗了一下帕子,紅著耳朵給他擦身子。
他這回倒是配合,靠在床頭任由我擺弄。
我偶爾抬起頭,每次都會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4.
蛇能變成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沒能嚇到這個病秧子,反倒是我這個變成人的蛇因為照顧他而差點累趴。
這病秧子凌晨又發了高燒。
我給他擦身子換帕子,一整晚沒敢合一下眼。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第二天我迷迷瞪瞪地感覺自己身旁好像有個大火爐,我皺著眉用腳蹬了蹬。
「嗯——」
我聽見有人悶哼一聲,啞著嗓子在我耳邊說:「睡著的時候怎麼也不老實?」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一張放大的俊臉。
我嚇得三魂沒了七魄,連滾帶爬地下了床。
床上的人攏著被子,臉頰還有些泛紅,他發絲凌亂,寢衣亂糟糟地披在身上。
活像是經歷過那什麼似的。
我整個蛇都懵了。
那病秧子坐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抿著唇,啞聲說:「昨天晚上是你自己爬上來的。」
我更懵了。
他看著一臉懵的我,自己強撐著身子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