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寢衣還散亂著,那瓷白的皮膚上有一道很明顯的青紫痕跡。
我靠,我睡著了還這麼變態?
我盯著那道痕跡瞪大了眼。
他瞥了我一眼,垂眼將衣衫整理好,遮住了半裸的身子。
全程沒說一句話。
就像是被負心漢辜負了的大家閨秀似的。
我撓撓頭,心想這得負責啊。
於是我張了張嘴,準備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
「你叫什麼名字?」
說完我就後悔了。
昨晚我幹的事再加上這句話,顯得我更像負心漢了。
他素白的手指上纏繞著衣帶,因著衣帶在他身後,他半晌也沒系上。
我從地上爬起來,走到他身後將繞在他手指上的衣帶攥進手裡。
他的手指有些微涼,看樣子是熱已經退下去了。
我低著頭替他系衣帶,聽見他低聲說:「遊安閔。」
歷經五年,我再次知道了他的名字。
Advertisement
我在他身後輕輕眨了眨眼,認真地給他系了個蝴蝶結。
他扭頭看了我一眼,隨後坐到窗前,十指攏起發絲挽了個髻。
隨後他拿起一根簪子遞給我。
我福至心靈,立馬狗腿地接過發簪給他插進了發髻裡。
「那個……你身上那塊……是我弄的嗎?」
我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遊安閔瞥我一眼,淡淡道:「不是,是狗掐的。」
他站起身,隨手拿了一本書坐在廊下翻著,漫不經心地道:「昨夜一隻小狗突然上了我的榻,不僅鑽進了我懷裡抱著我睡覺,更是在半夜對我上下其手,更過分的是,她還伸手掐了我一把。」
隨後他瞥我一眼,輕輕吐出三個字:「登徒子。」
我試圖狡辯:「不是,我也不知道……」
他打斷我,又輕輕吐出三個字:「小色蛇。」
我放棄狡辯,恨恨咬牙盤腿坐在了他腿邊,鼓起腮幫子道:「是,我就是登徒子,我就是小色蛇,我就喜歡抱著美人睡覺!」
「啪嗒。」
他卷起書朝我腦門上來了一下,我捂住腦袋偏頭瞪他。
他掐了掐我的臉頰,道:「可以讓你抱著睡,但是不可以叫我美人。」
我輕哼:「為什麼?」
長這麼好看還不讓蛇叫了。
他又卷起書拍我一下,夏風悠然綿長,他嗓音柔潤。
「沒大沒小。」
5.
我成了遊安閔的小丫鬟。
遊安閔這廝使喚我使喚得相當順手。
端茶遞水,揉肩翻書。
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來幹嗎的了。
我恨恨地咬一口桂花糕,又喝了一口上好的龍井茶。
「小黑,去把架子上的筆給我拿一支來。」
遊安閔站在院子中間,低頭正鋪著宣紙。
我把茶水一飲而盡,怒聲道:「我說了我不叫小黑!」
「小黑,鎮紙也捎上。」
「我叫參商!」
「小黑,要書架第二個格子的那塊。」
我遲早氣死在這裡。
我坐在臺階上沒動,遊安閔回頭看我,邊笑邊咳道:「勞您大駕。」
我冷哼一聲,站起身去了屋內。
我把鎮紙和毛筆扔在桌子上,又把臂彎裡的薄衫披在他身上。
遊安閔攏了攏薄衫,笑著垂眼看我:「你這條小蛇,慣是嘴硬。」
我使勁兒拽了拽薄衫前襟,遊安閔的腰迫不得已地彎了一點。
我咬著牙,故作狠意地道:「是怕你病死,到時候不還得我來收屍!」
遊安閔低聲笑起來,他的發絲被風揚起蹭到了我的臉上,痒痒的。
我忙松了他的衣襟往後退了幾步,熱意從耳後蔓延上來。
遊安閔反倒湊近我,稍涼的手揉上我泛紅的耳垂,他輕聲說:「我死了把我一把火燒了,骨灰隨便撒哪都行,免得你受累。」
我皺眉打掉他的手,「呸呸」了幾聲,說:「天天把死不死的掛嘴邊你也不嫌晦氣。」
他輕輕笑起來,看著我說:「好,以後不說了。」
遊安閔的病多半是治不好的。
我趁遊安閔睡著的時候悄悄請非離叔叔來看過。
非離叔叔說遊安閔是先天不足,胎中帶出來的病,隻能好好養著。
我送走非離叔叔,看著床上躺著的遊安閔嘆了口氣。
遊安閔若不是凡人,那我尚且有幾分辦法找些天材地寶養著他。
可現實是,他隻是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他受不了天材地寶的靈力。
我無法,隻得每日偷偷往他的飯菜裡放一滴精血。
我是天地靈氣孕育出來的靈蛇,百年之後可化蛇為蛟,我的精血是至寶,一滴可以養著遊安閔的身子,又不至於讓他承受不住。
畢竟是我第一個看上的男人,可不能這麼早就死了。
但是我忽略了一件事——蛇的血可以催情。
遊安閔渾身滾燙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又發熱了。
我任勞任怨地去給他擦身子,誰知道手剛探上去就被他抓住了。
白天蒼白的男人此刻眼尾都泛著紅,他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一雙眼眸湿潤含春。
他的呼吸灼熱而急促。
我咽咽口水,想抽回手。
他卻猛然攥緊了我的手腕,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了我的掌心中。
「參商。」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此刻吐出的兩個字讓氣氛變得迷離又曖昧。
我呼吸一窒。
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我把手狠心抽回來。
床上那人眼神黯了黯,聲音輕而緩:「為什麼,不讓我貼?」
「參商。」
他微微抬起頭,眼帶哀求地看著我,眼中滿是潋滟水光。
靠,這廝白天這麼惡劣,怎麼晚上這麼勾人?
我把他按到床上,用被子捂緊了他。
他好像已經神志不清了,隻是微微掙扎了一下,便抬頭看著我皺眉道:「熱。」
「參商,我熱。」
我被他纏得沒辦法,隻得把被子給他往下扯了扯。
他今天也沒碰什麼涼的東西啊,怎麼會發熱呢?
我思索著,猛地想到我的血。
糟!
我看著小指輕輕勾著我衣袖的男人,懊惱地閉了閉眼。
6.
「別亂摸啊病秧子!」
我咬著牙硬扛著遊安閔往浴桶旁邊走,這廝趴在我肩膀上到處亂摸。
「蛇的皮膚……也這麼光滑嗎?」
他的唇抵在我的耳畔,吐出的熱氣讓我呼吸一窒。
「臭流氓!」
我把遊安閔扔進浴桶裡,叉著腰喘氣。
「參商——」
遊安閔渾身湿透,他從浴桶中探出頭來,扒拉著桶邊眼巴巴地看著我。
「一起洗嗎?」
他的衣衫緊緊地貼在身上,我能清晰地看見他的肌肉紋理。
我猛地轉過身,同手同腳往外走。
「誰要和你一起洗啊!」
我兇巴巴地嗆了他一句。
「哦,好吧。」
他的聲音悶悶的,還帶著鼻音。
我愣是沒回頭看一眼,直接在屋子外面的臺階上坐下了。
「在水裡好好泡一會兒,有事喊我!」
我託著腮看地上的螞蟻搬家,直到螞蟻都走光了,我才猛地發覺,屋內一點動靜都沒了。
我急忙爬起來往屋裡跑。
「遊安閔?」
「嗯?」
遊安閔雙頰泛著紅,眼睛湿漉漉的,趴在木桶上抬眼看我。
撩人,但是看著有點不太聰明。
我趕緊上去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
嚯,能煎雞蛋了。
完了完了,情熱倒是壓下去了,高燒又上來了。
我感覺遊安閔遲早被我玩死。
我連忙把遊安閔從浴桶裡扒拉出來,拿了幹毛巾給他擦身子。
「參商……別……」
他蹙著眉攥住我的手腕,眼尾飄著紅。
「別什麼別?!你馬上要死了知不知道?!」
我瞪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手繼續給他擦身子,擦幹後趕緊給他裹上了一層棉被。
「坐好!」
我把他推到床上。
遊安閔被我裹成了一個蠶蛹,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
我急急忙忙往外衝,想去找個郎中來。
「參商……長愉……」
我步子一頓,還是沒有回頭。
我一腳剛踏出院子,就聽見屋子裡一聲悶響。
我下意識回頭看,透過窗戶看見遊安閔正在地上艱難地爬行。
我磨磨牙,又急衝衝往回走。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我忙彎下腰把他扶到床上,又把被子給他蓋好。
「別再著涼了。」
我仔細地給他掖好被子,一隻手攥住我的手腕。
「參商。」
我抬眼看他。
遊安閔臉上的紅已經褪去了大半,他此時嘴唇蒼白,眉頭輕蹙著,像塊易碎的白玉。
「別走。」
我承認,我又被美色迷惑了。
我輕聲嘆口氣:「我不走,我去給你找大夫。」
他執拗地望著我,低聲說:「不會死。」
「什麼?」
我一愣。
他緊緊地攥住我的手腕,輕聲說:「我病過很多次,死不了的,我不要大夫,我要你陪著我。」
我擰著眉,有些生氣。
「什麼死不死的,生病了就是要看大夫!」
他輕輕搖了搖頭,「我的病,大夫看不好。」
7.
我坐在床沿給遊安閔讀書,遊安閔垂著眼聽著,卻突然開口問道:「參商,你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我頓了頓,說:「我自己。」
他看著我皺了眉,說:「這個名字不好。」
我翻著書的手一頓。
很早以前,有個人也曾這麼說過。
在我記憶裡,遊安閔很早就搬到這裡來了。
那時他還隻是個十五歲大的少年,身後跟著很多奴僕,他沉默著看那些奴僕進進出出,但那群奴僕並沒有留下來。
他們走後,遊安閔自己一個人坐在臺階前發愣。
十四歲的少年白衣玉冠,已經初露青山白玉之姿。
我纏繞在樹枝上看他嘗試著自己一個人做飯。
直到他差點把廚房燒著。
他手足無措地看著廚房湧起的陣陣黑煙,眼圈都紅了。
我於心不忍,化成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闖進了他家的院子,硬是把他從著火的廚房給拽了出來。
他發著愣,我讓他站著別動,自己一個人回到院子裡將火給撲滅了。
遊安閔大約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外室子,我跑去玩的時候聽人類說過,外室子不能進族譜也不能進家門。
想到這,我更可憐他了。
於是我開始教他照顧自己。
我真覺得自己一輩子的好脾氣都用在他身上了。
我幫他扣腰間的白玉帶,一邊扣一邊教他。
他不聽,還打岔。
「你家住在哪?你為什麼要幫我?你想要什麼?」
我翻了個白眼。
「我家住九重天,我幫你是因為我有病,我想要你給我當夫君。」
他沒再吭聲,屋子裡隻有我自己絮絮叨叨的聲音。
我給他弄好,一抬頭,看見他耳朵紅得不成樣子。
我教他揉面生火,教他怎麼才能把衣服洗幹淨。
他那時還小,學不會就垂頭喪氣地說:「我真沒用。」
我想了想,寬慰他道:「沒關系,你字寫得很好呀,我都不會寫呢。」
他眼睛亮起來,「那我教你寫字吧。」
他握著我的手,認真地教我怎麼寫他的名字。
他寫完他的名字,又問我:「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無父無母,不離叔叔他們都叫我小蛇。
我沒有名字,就隨便指了書上一行字中的兩個說:「我就叫這個。」
他輕聲讀出那兩個字,「參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他看著我,又輕蹙起眉,說:「這個名字不好。」
「我給你取個小名好不好?」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溺在他的眼睛裡,輕輕點了點頭。
不離叔叔說,和人類有牽絆,會後悔。
他給我取一個名字而已,應該不算牽絆吧。
反正他已經會照顧自己了,我馬上就離開了。
「長愉。」他在宣紙上寫下兩個字。
他說:「希望你歲歲長歡愉,無別離。」
8.
我吸了吸鼻子,輕笑著對他說:「其實我還有個小名。」
「長愉。」
我定定地看著他。
遊安閔臉上沒什麼異色,他隻是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笑著抬眼望向我,道:「這個小名好,歲歲長歡愉。」
我移開眼,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失望。
我在遊安閔身邊待了一整年,那時我不知深淺,以為自己不需要冬眠。
那日大雪紛飛,我在遊安閔眼前化為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