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回來後,父皇讓我自己挑選驸馬。
我看著,跪在迎接我回來的人群中。
與我有白首之約的竇之珩,和曾經為阻攔我和親險被滿門抄斬的蕭元祁。
二人唯恐我會選他,就差把頭埋進褲腰帶裡。
我蹲下身,問我從敵國帶回來的孩子。
「你喜歡讓誰做你爹爹?」
四歲的墨兒指著一身紅袍的新科狀元周昀昭:「要他做新爹爹。」
我笑著說:「好,那就選他。」
1
我與周昀昭的婚事定在三個月之後。
皇後親自為我置辦嫁妝,她把這些年為她的親生女兒長寧公主準備的嫁妝都給了我。
「母後!我的東西她也配!」
長寧自是不願意的,她錦衣華服,動怒起來滿頭珠翠晃動。
我立馬跪下來,誠惶誠恐:「娘娘,昭寧不配。」
皇後看見我手臂上的傷後,警告地睨了一眼長寧後,親自將我扶起。
「昭寧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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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推脫,在長寧的憤怒中,坦然接受了她的嫁妝。
五年前,我替她和親,受盡凌辱。
五年後,回國的路上竇之珩和蕭元祁既然沒能幫她殺了我,那就應該做好被我搶走一切的準備。
離開坤寧宮,長寧手臂一揚,眼看著巴掌就要落在我臉上時。我往後一退,扭到腳踝,身體不穩險些要跌倒。
一雙遒勁有力的手臂,扶住我。
是周昀昭。
「明昭哥哥,是她先招惹我的!」
長寧惡人先告狀,嬌養的小公主即便是生氣也明豔嬌嗔。
「明昭哥哥,她在北涼早就被人玩爛了,孩子也生了。她這麼骯髒的女人,怎配嫁與你為妻?」
「就連本公主都怕你尚公主後不能入朝為仕,遠遠地望著你不敢袒露絲毫心意!」
我從周昀昭懷中退出,像個局外人。
冷眼看著長寧和周昀昭這一對璧人。
「公主,慎言。」
周昀昭溫和有禮,說出的話卻鏗鏘有力,似一把無形的刀:「若無蕙娘,今日被這般羞辱的人便是公主您。」
我原名趙慧娘,父兄蒼雲山一役犧牲後,我被皇後接進宮中。
替長寧和親時,被封為昭寧公主。
周昀昭的話無疑是戳長寧的心窩子,長寧臉色驟變,嘴角翕動了很久,說不出半個反駁的字。
她心裡知道周昀昭說得沒錯。
公主的矜貴和自尊又讓她無法接受。
「若是公主去了,怕做不到蕙娘這般堅韌和隱忍。
「臣並非有意羞辱,隻是望公主明白,蕙娘是替誰受罪。」
周昀昭句句鏗鏘有力,字字為真,羞辱的長寧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她恨不得殺了我,以泄心頭之恨。
當晚,便有刺客夜闖昭寧殿。
刀刀直逼我的要害,幸好我早有防範,當場將刺客拿下。
是竇之珩。
若沒有替長寧和親,我與他早已成親。
2
一身夜行衣的竇之珩控訴我。
「趙蕙娘,你可忘了你隻是靖遠將軍府的孤女,是皇後娘娘可憐你才把你接進宮裡撫養,這才讓你有了公主的虛名。」
「你有幸替長寧和親北涼,是你的福氣!若非是長寧以公主之尊遠赴涼城鼓舞將士,你豈能這麼快被接回國來?」
「你怎麼有臉搶長寧的心上人?你這般惡毒,是要逼死她嗎?」
夜涼如水,墨兒早已經睡下。
我命人將竇之珩壓在殿外,他跪在圓月下,目眦欲裂地瞪著我。
我在椅子上坐下來,好整以暇地竇之珩,欣賞他的憤怒,一時間竟恍惚回到了幼年時與他一同長大的光景。
我父親靖遠大將軍與竇之珩的父親竇侯爺,還有周昀昭的父親周大將軍,是一同長大的生死之交。
我和竇之珩是青梅竹馬,兩家早有婚約。
我與他月下定情時,也是這樣一個月朗風清的夜晚。
竇之珩月下發誓,若負我猶如斷簪殘劍,不得好死。
此時,他卻用憎惡的眼神,狠狠往我的痛處上戳:「趙惠娘,你在北涼早就被睡爛了,還生了個孽子,你哪來的臉再嫁?」
這樣的羞辱,猶如在我累累傷口上撒了把鹽。
我將目光落在手腕上的粗鄙如蜈蚣般的疤痕,每逢雨天便痛得綿長,死不了,卻生不如死。
這都拜竇之珩所賜。
竇之珩不斷叫囂諷刺我這樣的人存在就是對長寧的羞辱。
借著月光,我冷笑出聲。
撿起他行刺我的劍,一劍刺過去,將他右耳削了下來。
竇之珩痛得慘叫不停。
「竇之珩,這隻耳朵算是你負我的代價。
「蠢貨!你猜長寧會不會救你?」
我將竇之珩的耳朵裝進盒子裡,命人連夜送到了竇府,竇侯爺氣得當場吐血,竇夫人嚇得暈了過去。
翌日一早,竇侯爺上書父皇嚴懲我。
是我和親北涼,忍辱負重,五年來不斷為大魏送來情報和贏得時機,才能讓大魏一雪前恥,將北涼驅出漠北。
亦是,竇之珩一身夜行衣夜闖昭寧殿,行刺昭寧公主。
竇侯爺哪來的臉面和資格說要嚴懲我?
父皇和滿朝文武都驚了。
在竇侯爺憎恨的目光中,我在大殿上跪了下來,陳情:「父皇,竇之珩夜闖昭寧殿行刺兒臣,是因為昭寧發現竇世子與北涼勾結之事。
「他殺我是為了滅口!」
我這番話,讓躲在大殿後的長寧暗暗松了口氣,若是我說出竇之珩是受她指使行刺我,怕是連皇後都救不了她。
「你汙蔑我!」竇之珩面露驚恐,大吼辨別。
竇侯爺直呼我心思歹毒,仗著和親有功就草菅人命。
我笑看著竇侯爺,想起小時候他也會跟著父親一起逗我開心,會教我身為子臣應愛君愛民。
我時刻謹記著,他卻忘了。
這時,大理寺卿張大人拿出前日截獲的一封書信。
雖為空白,信紙為北涼數年前進貢的狼徽紙。
後來北涼崛起,屢進犯大魏邊境,自然也從未再進貢過狼徽紙。
這種紙,在大魏已經絕跡。
張大人將信遞給我:「在場人隻有公主去過北涼,還請公主一看究竟。」
我將信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一番後,了然一笑。
端起父皇面前的茶,在眾人始料未及之中,在竇之珩的阻攔中潑向空白書信。
「趙惠娘你瘋了嗎,你住手!」
茶水浸透紙張,墨跡漸漸顯現出來。
「父皇,這是北涼獨有的墨,遇光則隱,遇水則現。」
我將信中的內容讀出。
若竇之珩能將長寧公主送去北涼和親,北涼王便可以在取代大魏之後,給竇之珩百萬黃金。
皇上雷霆震怒:「你好大的膽子!」
竇之珩已經被嚇破膽子了,他哆哆嗦嗦口齒不清地想要辯解,卻又一個字說不出來。
他的反應,足以證明一切了。
我接下來說的話,將他死死按在叛國通敵的恥辱柱上,再無翻身的可能性。
「這種墨價值連城,隻有北涼王才有。
「而且這字跡確實是北涼王的。」
為服眾,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扯下領口,露出胸口那一行如同蜈蚣的疤痕。
眾人看清楚與皮膚融為一體,翻著褐紅的一行字後,倒吸了一口冷氣。
七個字——【大魏賤婦趙蕙娘】。
觸目驚心。
「這是北涼王親手刻在我身上的,眾位大臣可以比對一下筆跡是否一樣。」
我自揭傷疤,踩著自尊和清白,做到這地步。
何人還能不信我?
周昀昭為我穿好衣服,重重握了握我的手,我朝他露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將我護在身後:「北涼獨有變得狼徽紙和墨,和蕙娘身上的字,足以證明竇之珩通敵。」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父皇,兒臣這幾日整理墨兒衣物時,發現了一封寫給北涼王的信,應該是在北涼時墨兒頑皮不小心丟到衣物裡。」
「您看這字跡,是不是竇之珩的?」
我將信珵上。
父皇一眼就認出是竇之珩的字跡,雷霆之怒,將信甩到竇之珩的身上:「你還有何辯解!」
竇之珩哪裡還能說得出半個字,他深知大局已定,再無翻身的機會。
目眦欲裂地瞪著我,恨不得將我生吞了。
人人皆知,竇之珩善用左手,字裡行間都是懶散隨性,字跡難以模仿。
竇之珩被押入大理寺嚴查。
竇府岌岌可危。
竇之珩,我讓你最好的兄弟送你一程好不好?
3
蕭元祁得知消息後,衝進昭寧殿質問我:「是你對不對?世人難以模仿之珩的筆跡是不假,可偏偏你早就將他的字跡模仿得惟妙惟肖,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
我一臉茫然無措:「世子多慮了,我的手腕在北涼時就被斬斷,提不起筆了。」
我撩開衣袖,將布滿疤痕的手腕露出來。
蕭元祁半信半疑地看著我。
「世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幼年時我三個和長寧公主一起讀書,先生就誇長寧公主聰慧,左右雙手皆能寫出一手好字?
「前幾日,長寧數次出入大理寺卿。」
我這番話,讓蕭元祁蹙起了眉眼,他知道我沒有說謊,他亦親眼見過長寧模仿竇之珩的字跡,寫了一篇批判世俗的文章,讓先生對竇之珩刮目相看。
「你是說是長寧汙蔑之珩的?這不可能,她沒有理由這麼做,通敵叛國可是死罪!」
我輕輕一笑:「或許是長寧認清了自己的心意,不再一門心思放在周昀昭身上。在你和竇之珩選擇了你,為了不想你為難,所以設計陷害竇之珩通敵之罪,替你解了後顧之憂。
「長寧對你的情誼可見一斑。
「你說若大理寺查出竇之珩是冤枉的,那長寧作何處置?」
叛國通敵是死罪。
陷害忠良,亦是活罪難逃。
蕭元祁怎會讓長寧受到一點傷害?
果不其然,聽完的一番話後蕭元祁恍然大悟,面露欣喜:「長寧能為我做到這般地步,我自然不會辜負他!」
看著蕭元祁闊步離開的背影,我止不住笑了出來,心裡也痛快多了。
當年,北涼王指名要的是大魏皇帝和皇後之女,大魏最尊貴的長寧公主。
我不知道竇之珩是什麼時候變心的。
他為了長寧竟用靖遠大將軍府的親眷威脅我,故意制造了假幣案,害得我二叔一房流放寧古塔。
他告訴我,若我不肯,接下來就是將軍府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了。
我被逼無奈,隻好替長寧和親北涼。
離京那日,竇之珩帶著長寧美其名曰是送行,實則羞辱。
長寧以一種不屑的眼神打量著穿上華麗繁復嫁衣的我,諷刺著:「能替我和親是你的福氣,到了北涼最好把嘴巴閉緊,否則靖遠大將軍府和你一起死無葬身之地!」
我滿腹不甘,雙眼赤紅地看著竇之珩,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他卻避開我的視線,一雙眼睛落在長寧身上時滿是深情。
視我為無物,視將軍府一百多人人命為草芥。
北涼王早就對長寧一見鍾情,他將所有的憤怒都加注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