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飛快收拾東西，在我房間裡忙前忙後。
裝走的全是我自己設計的作品。
他最後把我的小鸚鵡騎恐龍的玩偶裝起來，笑眼相迎。
「你在那裡不會孤獨的，我在西山復刻出了一模一樣的房間，我們的生活不會變，隻有我們兩個。
「晏衡，我不可能完全不見其他人。」
他執拗道：「不行，那些人都想把你搶走。」
「晏總，車準備好了。」
晏衡單肩挎包，長臂一伸，將我撈進懷裡，帶到車上。
張叔開車。
我在後座看到他寬厚的臂膀，英朗的側顏，心中略有些感慨。
這幾天我才知道，當初我的攻略對象，不全是晏衡搶走的。
張叔業績最好。
晏衡砸錢給他，他想辦法勾引，或者威脅，或者物理攻擊。
晏衡拍了拍我的背：「睡一覺，到了我叫你。」
走時晏衡喂我吃了藥。
我很快覺得腦子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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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不知道在哪條路上疾馳，周遭越來越安靜。
恍惚間，我聽到系統的提示。
「臨時更換任務，請宿主仔細聽取：不傷害晏衡就會死……夜半將至，執行懲罰程序。」
懲罰猛烈又迅速，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拿捏著我。
血腥味翻湧而上，我咳嗽了兩聲，晏衡伸手來接，血沾到他虎口上。
「樂樂！」
他扶著我的腰，防止我失力滑下去，手忙腳亂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就和那一晚一樣，無處可尋的泛濫的淚。
系統：「再次重申任務規則……」
他反應迅速，砸掉相框，撿起一塊碎玻璃，試探性往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
我顫抖的弧度小了些。
見他動作，我強撐著眼皮，和他說：「晏衡，我們走不掉的。
「就當我還給你了，我是個騙子，承諾的都沒有做到，記得要去愛一個值得的人。」
我想掙開，用著微弱的力氣在他懷裡亂動。
他俊美的臉龐像小孩丟失玩具一樣皺作一團，無措驚慌。
「樂樂，」他不斷靠近，一隻手託起我的後腦勺，另一隻手顫抖著胡亂擦拭我嘴角的血，「求你了，你不可以又這樣。」
他的話斷斷續續，聲線顫抖得不像話。
「不要這樣對我，」他的擁抱沉重又溫暖，「求求你別丟下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他一道一道往身上亂劃。
我咬著牙去攔，語氣冷漠。
「何必呢，你覺得我會心疼嗎？
「我又不愛你，敢殺了你的人，怎麼可能心疼？別傻了。」
他頓了動作。
我揩掉嘴邊的血，又去掰開他手心的玻璃。
「我不會為此心疼。」
卻沒料到他狠了心，把尖銳重重按進左胸。
系統發出嘀嘀聲：「任務完成，任務完成。」
「你幹什麼！我都說了不值得！」我撲過去，捂住他的傷口。
他卸下力氣，緩緩向我肩上倒。
「世界不會因為我死掉而重啟的，我隻是個 NPC。晏樂，你就是心疼我，承認一次好不好？
「不然你怎麼會讓這個世界重啟呢？」
24
世界重啟，是因為我死了。
誤殺晏衡之後，我選擇自殺重開。
這樣他也能重新回來。
他強撐著坐起來，安慰我。
「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在已開發和上線的地圖裡，非地圖區域，沒人能找到我們。樂樂，不會再有人控制你。」
車子加速駛離，我看到凌空滾動的彈幕。
【Attention！Attention！S 級警戒！NPC 綁架測試者逃逸，即將進入非上線地圖區域！】
【警戒！警戒！】
【跟我說怎麼處理，這個 NPC 完全不受控！】
【對測試者加大懲罰力度啊，NPC 會主動降低生命值，他肯定不舍得讓她受苦，讓開我來，連接系統。】
系統將多倍懲罰加在我身上，我瞬間休克。
晏衡見狀，更加瘋狂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我醒來時，車子已經進入西山區域。
晏衡失血過多，陷入半昏迷，嘴裡說著胡話。
25
【這個 NPC 一直在阻礙測試進度，煩死了他媽的！】
【別煩了，我們後勤部門站著看看熱鬧就行。】
【樓上點了，不過我還挺喜歡內測上線，去挑釁這個 NPC 的。】
【嘿嘿，我也是，我的內測角色是姜思華，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勾引晏樂，晏衡見我一次打我一次。】
【加一，我是江凜，很爽。】
【爽？你被打死一次，槍斃一次，炸彈炸一次，腦機接入，感官真實，你這還爽？上一次測試，因為對測試者霸王硬上弓，被 NPC 打成篩子，真的爽嗎？前兩天上班一瘸一拐流口水的就是你吧？】
【江凜那個研究員住院了，樓上假冒。大家都別調侃，要不是研究所的儀器先進，降低 NPC 對現實的攻擊影響，恐怕我們得折至少一組內測研究員。】
【所以大家都恨他，一個 NPC，亂碼一堆，都分不出來誰給他寫的代碼，還愛來愛去，你們看他都覺得好笑吧？】
【加一，他知道什麼是愛嗎？哈哈哈哈哈，每天疑神疑鬼，還把測試者關起來，好搞笑，他不知道自己是個 NPC 吧？不知道我們這些造物主最喜歡逗他，看他發瘋吧。】
【別說了，小心林影又生氣，NPC 管理是她在負責，遲遲處理不了，上頭把她罵得很慘。】
【擔心啥，清除 100 次，再頑固的病毒都灰飛煙滅，我覺得快了。】
我們即將開進西山區域，前方卻突然升起一堵半透明的牆。
高牆跟著追，如巨人的齒。
我們被迫停下，車子旋轉幾周，人幾乎要被甩出去。
前方漆黑一片。
張管家扶著晏衡，我轉身看向彈幕。
【控制測試者行為，輔助清除 NPC。
【重復，控制晏樂行為，殺死晏衡。】
我撿起一塊玻璃碎片，抵上晏衡的脖子。
他堪堪清醒過來，可憐的眸子微微顫動。
「是他們控制了你嗎？
「別害怕，我永遠不會恨你。」
他抬起手，輕輕觸碰我的手背。
「別的 NPC 告訴我，殺死我一百次，我就會永遠消失。」他抬眸，與我對視，笑意盎然，「還有 98 次，我們還能再見 98 次。」
他擁有兩次記憶，以為才過去兩次。
其實不是。
這是第 100 次。
晏衡殘喘氣息：「樂樂，別害怕，像我教你的，手穩，力重，一擊致命。」
他越來越放松，眼神渙散，口中重復一句話。
「晏樂，無論你做什麼，N77 號永遠愛你。
「晏樂，N77 號永遠愛你。」
……
我說：「我知道，好久不見。」
我的電子蝴蝶，好久不見。
我收回手上動作，將那塊碎片摁進皮肉，瞬間清醒下，我重新踩下油門，全速前進。
【Attention！Attention！測試者脫離控制，試圖逃逸！強行重啟世界！】
來不及的。
撞到第一面牆之前，我按下按鈕。
所有屏障瞬間化為齑粉。
地圖之外的空間十分廣闊，但也漆黑，看上去像萬丈深淵。
沒有猶豫，我全速衝進黑暗中。
越過之後，還有第二個按鈕：
「天地同壽。」
世界崩塌粉碎。
這場夢終於結束了。
林影在現實中發來賀信，一條流光溢彩的彈幕滾動。
【恩師，祝賀開啟新生活】。
林影篇
1
我從小住在山裡面，五個姐姐相繼出嫁，很快會輪到我。
但我想去看山的那邊是什麼。
他們都說，山的那邊是山。
山那邊的那邊呢？
也是山。
我嫁了人。
那年十六歲。
我的課本破爛泛黃。
風吹到其中一頁。
「星光灑進我的眼睛，在我身體裡汩汩流淌，告訴我一個秘密：很遠很遠的地方，宇宙的另一邊，是這一邊的倒影……房子裡有個一樣的孩子。」
世界上會有另一個我嗎？她過著不一樣的生活嗎？
我想起另一座山那個村的姐姐。
我逃出去，找到她，她沒說什麼，對這事習以為常。
她的人安排了我的生活和學習。
她叫陳秋樂，給予我一切，救贖我一切。
我們因為共同話題多，甚至越過資助關系，成了朋友。
在我心裡，她是我整個生命的恩師。
恩師 30 歲時生了一場病。
我去她家裡照顧她。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家，無數等身屏幕排列。
等待熱水沸騰時，客廳的屏幕突然亮起。
「你好。」
屏幕裡出現一個俊美的身影。
「你好。」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 N77 號，一個失敗的互動遊戲男主模型。
聽說恩師全程負責他的模型開發。
人設，背景，故事線。
小到性格，都由她完成。
本來是個很完美的男主模型。
即將投入互動遊戲測試時，模型出了問題。
他變得偏執，不服從代碼控制。
隻有恩師出現在屏幕前，他才聽話些。
公司花大價錢開發出他，卻沒能投入使用。
高層開會決定銷毀這個虛擬人物。
恩師將他的所有數據轉移到本地，想繼續嘗試將他修改得正確。
有一天，他問她：「你不相信我的愛嗎？」
她微愣：「你隻是一堆代碼。」
他說：「我是一堆代碼，你是一堆細胞，我們都會死，這沒什麼不一樣，愛不是假的。」
電子蝴蝶和碳基生物。
愛不是假的。
他們在一起整整十年。
他對恩師的朋友都很好。
因為我幫了恩師很多忙。
有一次，他偷偷摸摸問我要不要發財。
「不勞而獲可以嗎？」
他喜眉笑眼：「可以，絕對不讓你出一份力，但是不可以告訴樂樂，她會罵我的。」
他真是個小天才。
我以為會是什麼劫富濟貧的方法。
沒想到他跑去做紅娘。
給我的支付寶和微信說媒。
錢和錢結婚，大 do 特 do，有了 baby，就有了 money。
不過這事很快被恩師發現了。
他被罰關機三天。
反正，我的恩師很好，她創造出的電子蝴蝶，也很好。
恩師 35 歲這一年，他小心翼翼問我：
「你好，樂樂生病了，可以麻煩你照顧她嗎？我給你錢。」
我在他臉上看到一種無能為力的悲傷。
2
好在恩師很快好轉。
他們繼續相伴。
後來我出國深造，兩年後回國，他們都消失了。
一個是肉身泯滅, 一個是代碼銷毀。
聽說她死時, 父母不遠萬裡從山裡趕來。
放棄她的急救，拿走她所有錢, 甚至格式化她的手機。
N77 的部分數據存在本地。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落幕。
她的愛人也消失不見。
3
直到多年後，我進入她的行業, 在一場測試中發現她的身影。
上載大腦是我所在公司的專利。
生時相愛, 死後愛能延續。
我那時才發現恩師去世時, 她父母籤署了上載大腦的協議。
我問同事, 為什麼單獨為她創設一個世界。
他說：「還不是因為她不聽話。當初她父母籤協議, 是怕她孤獨, 那麼大年紀不結婚，剛好公司副總裁的兒子喜歡她, 兩家人想著，孩子都得了病, 命不久矣。」
「生的時候沒緣分，死後建立家庭繼續幸福也好。我們的系統能夠創設媲美真實的世界, 堪比平行世界，喜怒哀樂是真的, 生死也是真的。他和她可以再續前緣。」
前緣個屁。
那人是個媽寶男，騷擾犯，單相思。
副總裁許下讓兒子三年抱倆, 幸福美滿的願望, 設計組專為他設置了劇情。
恩師的父母收了彩禮。
兩人進入全新世界，男強大, 女賢惠。
但她不接受。
她離經叛道，多次殺死自己的丈夫。
副總裁大怒。
「要不是我兒子喜歡她, 她算個雞毛, 敢讓我兒子痛苦！你們不解決這個問題，整個組都別活了！」
所以他們為她單獨創設了世界。
上司調侃稱它為——「美妻馴服計劃」。
4
但計劃屢次失敗。
整個部門排查了幾十次, 才發現 N77 的存在, 他們以為他是叛逃失控的 NPC。
隻有我知道。
他在營救他的造物主。
他們嘲笑一個 NPC 不懂愛。
因為他的代碼是一堆亂碼。
他們說那些代碼應該是一個不被愛的可憐鬼賦予 NPC 的。
我看過他的底層代碼。
用恩師教我的方法, 翻譯過來是：
「姓名：N77，陳衡。
「愛好：陳秋樂。
「特長：愛陳秋樂。
「愛人：陳秋樂。
「最重要的人：陳秋樂。
「永不背叛的人：陳秋樂。」
……
這是他自己改的代碼。
恩師的手機格式化時，本地數據全部銷毀。
他逃逸上線，知道自己會丟失很多記憶。
他怕忘記。
有一段代碼甚至重復了億萬次：
「永不背叛, 陳秋樂的靈魂。」
馴服計劃暫時擱置，他們加了個板塊。
「NPC 清除計劃」。
5
我的同事們樂於挑釁晏衡。
在他們眼裡, 他是 NPC, 一堆破代碼，一隻蝼蟻。
蝼蟻將我的恩師視為寶物。
我的同事們就扮演上帝，玩遊戲一樣登入世界, 搶奪她。
激怒 NPC, 讓他患得患失，神經衰弱, 草木皆兵。
讓他瘋子一樣揮刀向外。
他們並不知道, 這個瘋狂可憐的 NPC, 在我恩師眼裡有多珍貴重要。
第二十五次攻略失敗。
「再我」她不認識我。
這並不重要。
我們目標一致。
她營救她的電子蝴蝶。
我將我的恩人拉出深淵。
6
那天夜裡，非地圖區域開啟。
NPC 和測試者完全脫離控制。
我的兩隻電子蝴蝶，都飛走了。
再沒人能捕捉到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