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陸雋榮停下腳步,回轉過身,看了我許久:「讓她試一下頌珍。」
7
片刻後,我知道剛才幫我說話的女生叫孫芳,陸雋榮的助理。
陸雋榮總共給了我十分鍾,以及一頁簡單的劇本。
內容非常少,大致就是民國一個叫頌珍的中年女人,痛恨軍官丈夫在外面養情婦。
他沒有再和我講其他內容,角色揣摩和臨場發揮,全看我表現。
沒有背景內容,我怎麼演?
我不會啊,我完全沒有受過任何演戲訓練。
我腦子裡瞬間過了幾十部上輩子看過的家庭倫理劇,我看過太多婚姻不幸的女性角色。
我打算隨便模仿一個。
可是,怎麼模仿才能出彩?
最後,我決定豁出去,就演我自己。
我請阿芳姐幫我配戲,演我丈夫,不用說話,就在十分鍾後進來即可。
演戲開始。
陸雋榮坐在椅子上,依舊戴著墨鏡,翹著二郎腿。
他身邊的男助理拿著部小巧的手託攝像機,安靜地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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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ion!」
陸雋榮怕我聽不懂,用普通話重新說:「開始吧。」
我心咯噔了下,緊張萬分。
我想象著,沈錦城又一次去找白何芝了。
他在外面給白何芝租了房子,兩人正式同居在了一起。
他通知我,如果我不答應離婚,就起訴我。
我手顫抖著,拿起賓館裡的座機電話不斷撥打,掛斷,繼續打。
打不通,我摔了電話。
緊接著,我又摔了屋子裡的茶杯、桌椅凳子,仿佛瘋了一般。
我想割腕,想看看我死了,他會不會後悔難過。
碎片抵在腕子上,我又沒敢往下劃。
過後,我把碎片掃掉,把桌子扶起來,默默把屋子拾掇幹淨,一聲不吭地坐在椅子上,盯著門的方向。
這時,我的「丈夫」進來了。
「我回來了。」芳姐做了個換鞋的動作。
我沒說話,沒質問他究竟去哪兒了。
我就盯著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芳姐似乎被我盯毛了:「幹麽這麼看我?」
我牙都要咬碎了,不說話,就是盯著對面的「丈夫」。
這些年,我為沈錦城付出那麼多。
他媽癱了,我端屎端尿伺候,直至他媽病逝。
我養育沈雨晴二十七年。
我一日三餐照顧他,無微不至。
我沒功勞也有苦勞,他憑什麼不要我?
這是我的婚姻,我的家,我的丈夫。
我死都不會讓給白何芝!
我站起來,語氣平靜,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抖:「吃飯吧,今晚吃面。」
拍攝停止,試鏡結束。
陸雋榮良久沒說話。
他忽然問我:「許小姐,你是不是受過感情挫折?還是你被什麼人折磨過?」
是啊。
我在這段充滿欺騙的婚姻裡,被他無視、欺騙了近三十年!
我搖頭,瞎編:
「沒有。我是把自己想象成了《金鎖記》裡的曹七巧,曹七巧就是舊時代被困在婚姻裡的女性,她性壓抑,被生活磋磨,最後幾乎成了個變態。我根據這個人物,臨場發揮的。」
陸雋榮看著我,他思忖了幾秒:「許小姐,有意願和我籤約嗎?」
我感覺冰冷的身子,正在漸漸回暖:「有!」
陸雋榮一笑:「許小姐倒是很果斷,去港城,你沒問題吧。」
我點頭:「沒有,但您得借我樣東西。」
我指向男助理手中的攝像機。
8
夜色深沉。
我疾步匆匆往家走去。
陸雋榮跟在我身邊,很不滿:「我一定是發癲了,大半夜和你捉奸,拍這種髒東西。」
我不好意思地望向他,連連鞠躬:「真是麻煩您了。」
陸雋榮俊臉盡是不耐煩:「直接離婚得了,搞這麼麻煩。」
我垂眸。
離婚?沒那麼容易。
我得讓他們這輩子都擺脫不掉這種疼和恥辱。
我打開大門的鎖,輕手輕腳走進去。
這個小院住了兩戶人,正巧,隔壁鄰居最近回老家了。
我走到我家門口。
家裡沒亮燈,卻發出床搖晃的劇烈咯吱聲,還有女人輕呻,以及男人的微喘聲。
這時,陸雋榮湊到我耳邊,聲音戲謔:「你丈夫體力不錯啊。」
我瞪了眼他,深呼吸了口氣,一腳踹開門。
頃刻間,裡面傳來女人受到驚嚇尖叫。
我迅速摸到門邊的燈繩,一拉,屋子亮了。
映入眼簾的是兩具白花花的赤裸身體,仍交纏相連著。
白何芝如同受驚了的小兔,捂住胸,躲在沈錦城身下。
而沈錦城見到我,驚得瞪大了眼,迅速從白何之身上抽離。
他一把拉過薄被,遮蓋住旁邊赤條條的姘頭。
「春,春豔,你,你不是?」
沈錦城臉上潮紅還未徹底褪去,額邊的碎發被熱汗打湿,手忙腳亂地穿褲子。
他發現了陸雋榮:「你是誰!」
陸雋榮沒理會。
他發揮出一個名導應有的素質,手穩穩地拿住攝像機,找好角度,對準白何芝的臉拍。
沈錦城大怒:「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是不是錄像的?!不許錄了!」
說完他抓起凳子,直接往陸雋榮頭上砸。
我急得喊:「陸先生小心!」
陸雋榮本能地抬起胳膊抵擋,一腳踹向沈錦城肚子。
沈錦城被踹得連退了數步,後腰抵在書桌稜,這才沒摔倒。
陸雋榮將攝像機合上,仔細收進背包中。
他大步過去,一把掐住了沈錦城的脖子,瞬間就將把沈錦城撂翻在地,同時又把沈錦城胳膊擰在背後,牢牢地控制住。
下手利落,絕對練過。
沈錦城使勁兒掙扎,質問我:「許春豔,他是誰?你敢在外面偷人!?」
這時,外頭傳來陣響動。
鄰居張大媽問:「沈老師,小許,發生什麼事了?」
我出去,對看熱鬧的幾個鄰居笑著說:「沒事,鑽進來隻耗子,我和沈老師在抓呢。」
說罷,我關好門,看了眼床上瑟瑟發抖的白何芝,徐步走到沈錦城面前。
「談談吧。」
9
牆上的石英鍾秒針在咔噠咔噠響,屋子裡很靜,惟能白何芝的抽泣聲。
沉默著,沈錦城開口了:「何芝,你先回家去,這裡的事我來處理。」
白何芝聞言,起身離開。
我挽起袖子:「就在這兒給我待著,哪兒都不許去!」
沈錦城橫身攔住我,阻止我靠近白何芝。
他沒有半點心虛恐慌,反比我還憤怒:「許春豔,你不是說你爸摔傷了?為什麼大半夜又回來?你是故意的吧。」
「還有,這個男人是誰,是不是你外頭的相好?你們在一起多久了?什麼時候好上的?」
瞧,這就是沈錦城。
上輩子我逮到他和白何芝開房,他也是這樣,絲毫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反而把我辱罵了通。
在他眼裡,我沒有任何優點。
我偶爾和單位的老姐妹打兩把小麻將,就是整天沉迷賭博,不著家;
我弟車禍住院了,我給了兩千塊,在他眼裡就是無限度貼補娘家。
他忍了我幾十年,忍無可忍了,就算淨身出戶,也要和我離婚。
淨身出戶?呵,他哪裡還有錢。
房子賣了,積蓄全都拿去給白何芝還債了。
甚至,他還教唆女兒撒謊,讓女兒說她在網上賭博欠下了高利貸,從我這裡騙走了十五萬。
我忍住,拼命忍住想殺了他的衝動,扭頭看向陸雋榮。
陸雋榮一臉的不耐煩,從書架抽了本小說,隨手拉了張椅子。
他大爺似堵在門口,翹起二郎腿看書。
我雙臂環抱住,直視沈錦城:「那位先生是我僱來捉奸的,十個你都打不過他,所以你最好老實點。」
「還有,這片住了很多你們學校教職工,鬧開了,對你名聲不好。」
我下巴朝白何芝努了努:「對她也不好。」
沈錦城沉默了幾分鍾。
忽然,他嘆了口氣,一臉的愧疚:「春豔,這事和小白沒關系。是我今天和同事多喝了幾杯酒,回來看見小白,把她錯認成了你。」
我笑了:「這麼說是你強奸了小白?」
我看向白何芝:「要不要師母帶你報警,別怕,咱手裡有拍下的證據。」
白何芝身子一哆嗦:「不,我不去……」
她低下頭:「老師對我恩重如山,我,我不怪他。」
我嗤笑:「哦,你這意思是,沈老師確實強奸了你,但你原諒了他唄。可我怎麼聽著,你剛才沒反抗,好像還很享受呢。」
陸雋榮忍不住,噗嗤一笑。
沈錦城幾乎咬牙切齒:「春豔,咱們倆是夫妻,有什麼關起門來說。我聲名掃地,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可以給你認錯,給你跪下,求你把錄像銷毀了!」
白何芝也哭著賭咒發誓:「師母,我錯了,我給您寫保證書,這輩子都不會回西城,不再見沈老師。」
我笑了:「不見沈老師,可能嗎?你的女兒沈雨晴答應嗎?」
果然。
白何芝瞬間面色如紙,嘴唇都在發抖。
10
沈錦城惱羞成怒了:「你罵歸罵,扯雨晴做什麼。那就是個棄嬰!」
我冷聲打斷他:「棄嬰,你確定?」
我不急不緩地說:「1988 年 5 月 10 號,也就是三個月前,我在咱們家門口撿到了這孩子。」
「裝孩子的竹筐裡,放了幾塊尿布,以及一張紙。紙條是孩子母親留下的,字跡故意寫的歪歪扭扭,說她婆家重男輕女,之前生的兩個女兒都被溺死了,這個孩子她實在舍不得。」
「她打聽過,在這個小巷子,就數沈老師文化最高,許妹子心最善良,她求咱們夫妻收留這個可憐的孩子」
「沈錦城,當時你抱著孩子去報案,沒多久又抱著孩子回來了。你說,公安建議咱們先養著,或許過幾天孩子生母後悔了,就會回來要。」
然後上輩子,我一養,就是二十七年。
我走過去,從床上抱起嬰兒:「白何芝高考前請了兩個月假,她幹嘛去了?沈錦城你憑什麼給白何芝那麼多錢?因為這個孩子根本就是白何芝生的!」
我猛地抓住白何芝的胳膊:「走,咱們這就去醫院驗血。」
白何芝哭得直喘,往開掙脫:「我不去,沈老師,錦城救救我。」
沈錦城一把扯開我:「你別發瘋!你不想養這個棄嬰就直說,何必汙蔑小白。」
我雙手舉起嬰兒:「如果不是白何芝生的,那摔死算了。」
「不要!」白何芝衝過來,搶奪走嬰兒。
瞧。
倒也不用去醫院驗血了,人家母性的本能,已然說明了一切。
白何芝知道自己的行為完全暴露,她身子頹然一縮,抱著孩子不說話,隻是哭。
而沈錦城蹲在地上,雙手插進頭發裡。
屋裡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沈錦城開口:「春豔,你到底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
我深呼吸了口氣:「第一,離婚。第二,我要白何芝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11
「不可能!」
沈錦城勃然大怒:「她一個農村孩子考上重點大學多不容易,你張口就要錄取通知書,這和斷人前程有什麼分別?許春豔,你太狠毒了!」
我冷眼看向沈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