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雋榮低下頭。
我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他什麼表情,悲傷?後悔?亦或是不忍?
都不重要了。
「阿 Ron,我走了。」
我起身離開。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陸雋榮忽然喊住我。
「知意,你一直是個很清醒的女人,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沒有回頭:「當然愛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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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因為新戲的緣故,我得在西城待半個月。
橋依說她沒去過西城,非纏著來,說要看看我長大的地方,把當地有名的小吃全都吃一遍。
十一年沒回來,西城變化很大。
剛下飛機,就烏泱泱湧來很多接機的影迷。
我笑著跟他們合影,給他們籤名,恍惚間,我仿佛在人群中看見個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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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閃而過,再回頭就看不著了。
總算突破層層包圍,坐車回到下榻酒店。
橋依一進房間,就懶懶趴在床上,噘著嘴抱怨:「再也不要和大明星出行了,我的腳都快被踩折了。」
十一年過去,橋依今年都十五歲了,個子比我還高,長得膚白貌美,像極了她爸爸。
這時,門口傳來抹冷冷的男聲:「早都給你說了,別來當電燈泡,死皮賴臉地跟過來!」
說話的男人是個英國大帥哥,挺拔健碩,腹肌好摸。
別問我為什麼知道,因為他是我新交的男友。
他叫 Dylan,論資排輩,算是陸橋依的舅舅,年紀小,輩分大。
兩個月前我陪橋依去英國探望她媽媽,遇到了 Dylan。
這位 Dylan 小舅舅對我一見鍾情,當晚就要了我電話,約我出去用餐。
我們很快在一起了,各方面都很和諧,超愉悅。
但橋依對 Dylan 敵意很大,她認為她爸追回我的最大阻礙,就是這個年輕帥氣的小舅舅。
Dylan 把行李拉進來,輕踢了下橋依的腳:「我給你訂機票,你回港城吧,你老父親失戀受刺激了,現在要和一個認識不到一周的模特閃婚,這不鬧笑話麼。你還不趕緊去阻攔?回頭等你後媽生了孩子,該和你搶家產了。」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橋依從床上起來,憤憤不平地與 Dylan 抬槓:「要不是你,知意早就是我媽咪了。」
Dylan 故意摟住我,在我臉上狠狠親了口:「她才三十出頭,你好意思叫媽,她還不好意思認呢。記著,知意不是你媽,是你小舅媽。」
我搖頭笑笑,吵吧吵吧。
管不了,真管不了。
就在此時,助理敲了敲房門進來了。
「姐,有個叫沈錦城的男人找到酒店了,他帶著他女兒,說是你親戚,想見你。」
我的心咯噔了下。
沈錦城?
真是好多年沒見了啊。
「請他上來,把保鏢也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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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錦城父女進來前,保鏢已經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檢查了他們,防止他們藏刀具、毒藥和竊聽偷拍裝置。
多年不見,我又一次看到了這對父女。
沈錦城才三十多,看上去老氣橫秋的,剪了寸頭,戴著副啤酒瓶底厚的眼鏡,發福了不少,畏畏縮縮的,哪還有半點當年的儒雅俊逸。
他牽著個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十多歲,模樣清秀,是沈雨晴。
看到沈雨晴的臉,我頓時驚住。
她左臉有兩條難看的燒傷疤……
大抵因為這疤,沈雨晴一直低著頭,當看到高挑漂亮的陸橋依時,更自卑了,連背都彎了下去。
「知意媽咪~」橋依一直很懂事,她知道我的過往,曉得眼前的這對父女是誰,便笑著問我:「你和這位叔叔是不是有事要談?那我帶這個小妹妹出去玩吧。」
我猛地想起上輩子的事。
沈雨晴和她親媽一起對付我,甚至在我臨終前,問沈錦城我究竟什麼時候死,方便她爸早日娶她親媽。
我信不過這沈雨晴,我決不能讓橋依受到半點傷害。
「不用了。」我扭頭對 Dylan 說:「你和橋依兩個出去轉轉,別帶旁人。」
Dylan 看著長了一張花花公子的臉,其實很老實純愛,特聽我的話,立馬點頭:「行,那你們聊。」
說著,Dylan 拉起橋依的胳膊,往外走,在經過門口的時候,紳士地對沈錦城笑道:「叔叔,請讓一下。」
我手扶額:「這人比你大不了幾歲,要叫哥。」
「哦,sorry。」
Dylan 不好意思地聳聳肩,笑著說:「麻煩讓一下,大哥。」
沈錦城尷尬的要命,趕緊貼牆站,讓出條道。
等 Dylan 甥舅走後,我朝沈錦城做出個請的動作:「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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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錦城牽著沈雨晴過來,坐到我對面的沙發上。
我讓兩個保鏢倒茶、端水果,並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盯著些,防止沈錦城亂來。
「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保持著警惕,微笑問。
沈錦城望著我,垂下眸,他摟住女兒:「雨晴是你的影迷,想要你的籤名。」
說著,沈錦城推了下沈雨晴:「在家裡那麼興奮,怎麼見到許阿姨就不敢說話了。」
沈雨晴怯懦看向我,一雙眼睛透著過分的機靈,滴溜溜亂轉:「阿姨好,我是雨晴。我看過您的很多電視劇和電影,特別特別喜歡您。我經常想,如果您是我媽媽就好了。」
「謝謝你的喜歡。」
我遞了個橘子給沈雨晴。
不用問了,這些話一看就是大人教的。
我淡淡一笑:「沈老師,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相求?」
沈錦城神色復雜:「許小姐,我能不能單獨和你聊聊?」
「不行。」我直接拒絕。
沈錦城直勾勾地盯著我:「春豔,我也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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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話,我讓保鏢小武把沈雨晴帶出去。
以防萬一,我還是留下了保鏢小趙,小趙跟了我多年,絕對信得過。
我端起茶,喝了口:「什麼時候重生的?」
「上個月。」
沈錦城含淚望著我:「我全都想起了,春豔,上輩子,這輩子,所有事都想起了。」
他忽然跪下:「當年我不知道實情,見你帶陸導演來家裡捉我和白何芝,恨你恨得要死。可現在想起了一切……該!我他媽的活該!我就算死十次,也不夠填平你的恨。」
我撇過頭,看窗外的風景:「前塵往事,何必再提呢。當年既然已經離婚,各自安好就是了。」
我實在不想和這個男人再多浪費唇舌,看了下手表:「我接下來還有約,不能陪你聊了。」
「春豔!」
沈錦城跪行了兩步,阻止住我:「就算你恨我,可是雨晴是你養大的啊,你不能對她這麼冷血。」
我冷笑了聲,總算說到正題了。
其實在回西城前,我已經派人打聽過沈錦城和白何芝。
這對狗男女當年很快結婚,起初還算恩愛,可架不住現實的磋磨。
白何芝既要照顧沈錦城癱瘓在床的媽,又要養育孩子,而那時沈錦城事業受挫,收入大大減低。
家裡都是等著吃飯的口,到處都要用錢,白何芝勞累了兩年,又萌生出高考的想法。
奈何高考一年一個樣,她太久沒看書,早都沒那個精力和時間復習。
當初迫於阻礙無法在一起的恩愛情侶,後來天天吵架。
白何芝心情不好就出去打牌,把年幼的沈雨晴丟給老人照顧。
那天冬天太冷,農村家裡很多人偷用電爐子。
爺爺奶奶一個沒注意,沈雨晴摔倒了,臉被燒得火紅的爐絲灼傷。
此事發生後,沈錦城和白何芝幾乎天天吵架打鬧。
女的嫌男的沒本事,耽誤了她前程。
男的罵女的勾引了他,害他失去了真心愛他的女人,害他丟了工作。
及至這兩年,白何芝和她高中同桌聯系上。
兩人如久旱逢甘霖,勾兌上了,明晃晃地給沈錦城戴綠帽子。
沈錦城忍無可忍,正鬧離婚呢。
現在來找我,要麼求我回頭,要麼管我要錢。
我困得打了個哈切,問對面的沈錦城:「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沈錦城扶著茶幾坐起來:「春豔,你看你,多光鮮麗漂亮。現在掙大錢了,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能不能給我一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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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話,我忍不住笑出聲:「多少?你還真敢開這口,憑什麼。」
沈錦城看了眼一旁的保鏢,挺直了腰杆:「就憑當年你帶陸雋榮來家裡,燒了白何芝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你不怕你的影迷知道你曾經幹過斷人前程的惡事嗎?」
我笑著搖頭:「還真不怕。」
沈錦城被我這副無所謂的樣子激怒了,拳頭狠狠砸了下茶幾:「當年我被一封匿名信舉報,起初我以為是哪個妒忌我的同事幹的。後面我找了關系,弄到那封信原件,後又去郵政局查了好多次,確定信是從 S 市那邊寄來的。」
「如果要去港城,必定先到 S 市!所以,那封信就是你寄的,你先是斷人前程,後又迫害前夫,你要遭報應的!」
我低頭看了圈自己:「可是我現在好端端的呢。」
沈錦城眼睛微眯住:「你不怕我把這些事爆料給媒體?」
「你隨便啊。」
我歪在沙發上:「這些年我什麼髒水沒受過,這算什麼。要爆咱們一起爆,說不準到時候廣大影迷看到我毫不手軟地對付渣男小三,還會更漲粉呢。」沈錦城被氣得一噎,大口喘著粗氣。
末了,他身子坍塌下去,又一副哀求模樣:「就算你恨我,可雨晴是你養大的啊。孩子臉上有疤,你讓她後半輩子怎麼過!」
「我也不怕丟人,索性跟你說全乎了。」
「上輩子你走了後,我和白何芝結了婚。那就是個爛婊子,從前揮霍慣了,嫌我窮,又在外面找了人。她,她甚至偷拿走了雨晴的嫁妝錢!雨晴婆家頓時退了婚,不要這個兒媳婦了。」
我點了點頭,笑道:「所以呢?」
沈錦城急切道:「求你借我點錢,讓我帶雨晴整整容,孩子以後還要結婚生子的啊。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可她還小啊。」
我毫不猶豫拒絕:「不管。」
「你還是不是人!」
沈錦城指著我的鼻子罵。
忽然, 他站起來朝窗子那邊衝過去:「你要是不給我,我就跳下去!」
他獰笑著:「如果你屋子裡出了人命, 我看你還怎麼繼續當影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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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鏢小趙見狀,忙勸道:「先生您冷靜些, 有什麼事,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沈錦城豁出去了:「我和這個冷血自私的女人, 沒什麼可談的。許春豔, 一句話, 你給不給錢。」
「不給。」
我緩緩站起:「沈錦城,你真讓我看不起。」
沈錦城咬牙切齒,打開窗子, 半條腿跨出去了:「為了閨女,老子顧不得那麼多了。」
我冷笑了聲:「你就真確定, 沈雨晴是你女兒?」
沈錦城身子一震:「你什麼意思。」
我從行李箱中,取出一盤錄像帶子, 扔到地上:「原本這東西,這次回西城就是給你的。它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淡淡道:「你知道上輩子,我為什麼把沈雨晴視如己出嗎?我流產幾次,沒有自己的孩子, 看到你那麼疼愛沈雨晴,難道我沒懷疑什麼?」
沈錦城臉上血色漸漸褪去:「你, 你究竟什麼意思!」
「沒錯。」
我長嘆了口氣:「當年我見你太過溺愛雨晴, 懷疑過那孩子其實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 故意丟在家門口, 讓我撿到撫養。所以, 我拿了你們父女的頭發, 偷偷驗過 DNA。很遺憾,非親生父女關系。」
沈錦城瘋了般朝我吼:「你胡說八道!」
我同情地看著他:「媽肯定是親媽,但爸就不一定是了。如果你不信, 自己去驗。」
沈錦城眼看著快暈過去了, 他扶著著牆下來,深深看了眼我,悶頭離開了。
我迷茫的往前看,這是間小小的屋子,牆上貼著大紅雙喜,旁邊掛了張結婚照,上面打印著一行字:
「【「」已經春天了, 冷不丁吹來陣風, 含量徹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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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我的西城之行結束,在上飛機前, 我買了份報紙。
最近的頭版頭條,都是一樁鄉村教師殺人案。
據說那個老師回家後,發現妻子正和老情人偷歡, 老實人忍無可忍, 持刀殺人……滿地鮮血, 獨留小女兒跪在地上,哭著叫「爸爸」「媽媽」。
好可憐,也不知道在叫誰。
我怔怔地看著報紙, 嘆了口氣。
這時, Dylan 湊過來,攬住我:「在想什麼?」
我倚靠在他身上,莞爾淺笑:「在想春意如許, 不該辜負。等下飛機後,該怎麼吃好、喝好、玩好。」
「行,我陪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