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時序冷戰後,他把新交的女友帶到我打工的餐廳。
我端去飯菜,他故意找茬。
女生問:「你們談過?」
顧時序輕嘲:「我爸資助的貧困生,門不當戶不對,我怎麼會要?」
我解開圍裙,一言不發地離開。
他的朋友說:「溫瑩肯定又要躲起來哭了。」
顧時序淡聲:「哭不了多久,就來求我給學費了。」
直到我拿著勤工儉學的錢,申報了港大的交換生時。
他終於坐不住了,敲響了我的房門。
「跟我低頭,就這麼難是嗎?」
他不知道,我早就坐上了去港大的飛機。
欠顧家的情,我已經還清,從此兩不相欠。
1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從餐廳回到顧家。
顧叔叔正坐在沙發上。
「瑩瑩,學校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申請了去港大的交換生?」
Advertisement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
「嗯,這兩天提交材料,確定下來後半個月就走。」
他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水,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
「瑩瑩,是因為阿序又交了個女朋友嗎?」
我笑了笑。
「從前我會因為這個生氣,現在不會了。」
幾個小時前,顧時序特意把新交的女友帶去我打工的餐廳。
我端去的飯菜,他一會兒說飯太硬,一會兒說菜裡有頭發。
故意找我茬。
在他女友看出不對勁,問他是不是和我談過時。
他輕嘲出聲:
「我爸資助的貧困生,門不當戶不對,我怎麼會要?」
剎那間我醍醐灌頂。
為什麼一直以來,他從未公開承認過我們的關系。
原來歸根結底,他一直嫌棄我的出身。
那一刻,我忽然就釋懷了。
我和顧時序,從來都是兩路人。
恰好老師打電話問我,要不要申請港大的交換生。
我毫不猶豫地應下。
顧叔叔勸道:
「之前也提到過未來的打算,我給你和阿序安排的出國留學,也就是這半個月的事兒了。
「謝謝顧叔叔,一直以來麻煩你這麼久,這一次我想試試靠自己去走出一條路。」
一條沒有顧時序的路。
顧叔叔微微嘆氣。
「阿序知道嗎?」
「不知道,也希望顧叔叔不要告訴他。」
我還有半個月就去港大了。
在這期間,我不想節外生枝,不想任何人破壞。
有道是黃粱一夢終須醒。
一切虛假的緣分終落成空。
顧時序,此後人間多寬敞,南來北往不遇卿。
2
我拿著勤工儉學的錢,去學院財政處把這學期的學費補交了。
走出來就看見了顧時序的女朋友阮欣然。
她也看到我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與她身旁的朋友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那女生便率先發難:
「呦,這不是那個被甩了還老是纏著顧時序的可憐蟲嗎?」
其他人頓時哄笑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
「我沒有纏著他。」
阮欣然朝我走來。
在我耳邊一字一字地說道:
「聽說你跟了他十年,他也沒給你個名分呀。」
「我和他本來就沒關系。」
她嘲笑出聲:
「你假裝不在意,真的很搞笑。
「好狗不擋道,麻煩你讓讓。」
然後重重撞了我一下,手中的網球順勢滾落。
與此同時,她的朋友又推了我一把。
你推我搡間,我踩在了她的網球上。
昨夜下過雨,地面還猶自湿潤。
球滾在地上,現在變得髒兮兮的。
她驚呼一聲,蹲下來把網球放在懷裡,邊擦邊哭。
「我又沒惹你,你為什麼要摔我東西?
「阿序送給我的東西,我每天都擦得很幹淨,現在你踩得這麼髒。」
就在這時,阮欣然的朋友眼尖,瞥見了一旁的人。
「欣然別哭,你老公來給你撐腰了。」
我循聲望去。
顧時序斜挎著包站在路燈下。
神情淡漠又疏離。
我的心猛地揪緊,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我和阮欣然這一幕他看到了多少。
我輕聲說:「是她推的我,我才踩上去的。」
顧時序抬眼看著我,目光冷冽。
「給欣然擦幹淨。」
阮欣然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算了,阿序,我不敢得罪學姐。」
顧時序走過來,奪下她手中的網球。
「撿起來,然後擦幹淨。」
那網球如同一顆炮彈,直直砸在我幹淨的白 T 恤上。
瞬間,潔白的衣衫上便沾染了一大片泥。
那汙漬就像我此刻破碎不堪的心,醜陋而又刺目。
眾目睽睽下,我蹲下身,把網球撿起來。
我在身上擦拭了很多下,然後遞給他的女朋友。
阮欣然接過網球,甜甜地和我說「謝謝」。
一輛車疾馳而來。
幾乎是本能地,顧時序衝過來將她摟住,飛快地往旁邊躲閃。
車輪濺起的大片積水,毫不留情地濺了我滿身。
我看著他抱阮欣然避開的樣子,恍惚間就想起了那些年。
我也是這樣護著他的。
3
我十歲那年,顧叔叔把我從孤兒院接走。
顧時序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她身上的新裙子,你買的?」
顧叔叔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顧時序了然,冷笑一聲。
「答應我去迪士尼沒去,我要的樂高也忘記買。
「卻對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這麼上心。
「顧淮,你可真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顧父一怒之下,給了他一耳光。
當著我的面。
顧時序愣住了。
等他反應過來後,他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捂著火辣辣的臉跑上了樓。
「我討厭你,也討厭這個野種!」
顧叔叔嘆氣回了書房,我手足無措地站在花園裡。
想了很久,我拿著僅有的錢,買了樂高。
鼓起勇氣敲響顧時序的房門。
「時序哥哥,這個樂高送給你。」
可是他卻直接扔下樓去。
「誰要你多管闲事?
「還有,不準你叫我哥哥。」
門被關上了。
我下去撿起樂高,擦幹淨後放在了他的房門口。
自那以後,我開始討好顧時序。
隻有這樣,我才能擁有家人,才可以不被送回孤兒院。
顧叔叔太忙,經常忽略顧時序的需求。
可我會認認真真地記住。
顧時序想抓螢火蟲,可是顧叔叔忘記了。
我跑去花園裡,抓了一晚上的螢火蟲。
然後氣喘籲籲地跑上樓敲開他的房門。
他不耐煩地開門:「你又來幹什麼?」
我拿出一個玻璃瓶,眼睛亮晶晶的。
「顧少,你看這個是什麼?」
顧時序皺著眉,揭開瓶蓋。
剎那間,一群螢火蟲從瓶口魚貫而出。
幽綠的光瞬間照亮漆黑的夜,光影明滅,如夢如幻。
顧時序的眼睛微微睜大,點點螢火在他眸中點亮。
可不過片刻,他就冷漠地蓋上了蓋子。
「你在討好我?」
被人戳穿,我愣在原地。
他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我。
他遞給我一張紙,我才發覺自己滿頭大汗。
「小孩,我性格孤僻,討好我不容易。
「別叫顧少,以後叫我名字。」
說完,就關上了門。
我坐在門口沉思了很久,驀地反應過來。
他收下了螢火蟲,是不是接受了我?
那天起,顧時序不再是一個人上學下學。
他小小的身子背後,有個更小的我。
初中的時候,他學會了翹課。
顧叔叔發現後,拿起掃帚要打他。
我哭著擋在他面前。
「是我沒有及時攔住,叔叔要打就打我吧。」
顧叔叔打了幾下我的手心。
「阿序,以後你犯錯,妹妹就要挨打。
「你不想她挨打,你就不要犯錯。」
顧時序再也沒有逃過課。
後來,他考試考砸了。
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一輛車疾馳而來。
我從後面一把摟住他,帶著他躲在了旁邊。
我們一起看著前面同學,濺了滿身的水。
顧時序怔愣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可是他笑,我也跟著笑。
那時我從未想過。
有朝一日,他也學著我當年護著他那樣。
去護著一個人。
而那個人,不是我。
4
從學校出來,我獨自回家。
洗了個澡後,我覺得有些頭暈腦熱的。
昏昏沉沉就睡了過去。
眼前的顧時序,身量還不算高大。
他把我晃醒。
「溫瑩,醒醒,我帶你見世面。
「你帶我來這兒幹嗎?黑燈瞎火的。」
我坐在巖石上,顧時序在我背後雙手插兜,嘴裡嘟囔著:
「哎呀你別吵,等著看。」
我還沒來得及問看什麼。
忽然一道流星劃破夜空。
我愣了一會兒,興奮地拉住顧時序。
「顧時序,快看,流星!快許願!」
顧時序的目光在我放在他胳膊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他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有什麼好許願的,我才不像你們這些小女生一樣。」
我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希望顧時序以後都能開開心心的,少遇到點煩心事。」
睜眼,我就對上了顧時序的眼。
那雙墨黑幽深的眸,分明泛起了漣漪。
可是,到了高中,顧時序就像變了一個人。
他的個子蹿得老高,我隻到他的肩膀。
學校裡很多女生喜歡他。
他開始有意無意和我有些疏遠。
有了更好的朋友,也有比我更溫柔的人聽他說心事。
體育課上,我跑步扭傷腳。
有人去找顧時序,他也隻是冷冷淡淡地說:
「我又不是醫生,找我做什麼?」
扶我的人,是新來的轉校生,秦雋。
顧時序不知道從哪兒衝過來推開秦雋。
「你幹什麼?離她遠點!」
秦雋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
「她受傷了,我想帶她去醫務室。」
「你是她的誰啊,用得著你來?」
說完,顧時序蹲下身,黑著臉叫我。
「溫瑩,上來。」
我乖順地趴在他的背上。
顧時序背著我出去的時候,同學們紛紛讓開一條道。
這截路好長,好像一輩子都快過了。
我的臉貼著他的背,輕聲問:
「他不過想幫我,你為什麼這麼兇?」
「我不管,總之你不許和他有來往。」
我心口一陣陣發澀。
多年前沒問出口的那句話,如今終於脫口而出。
「你啊,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耳邊傳來一道冷淡沉穩的聲音。
「喜歡的。」
我釋懷一笑。
喜歡過就好,那我就沒有遺憾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夢到你。
往後,你就別再入我夢啦。
「你是真的在做夢,還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
映入眼簾的,是二十一歲顧時序的臉。
5
我坐起身來。
「你怎麼回來了?」
他看我的眼神,平淡又疏離。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我沒再說話。
是,這裡是顧時序的家。
十年光陰,我都還是個外人。
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學上。
我也該知足了。
哪裡還敢奢求別的。
「我隻是覺得你今天回來得很早。
「所以有些意外。」
他上了大學後。
回來得越來越晚。
有時候甚至一連好幾個晚上都住在外頭。
他朝我的臉伸出手。
我本能地躲,他的手卻還是貼上來了。
「下午就見你臉紅得不正常。
「你怎麼這麼大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自己發燒了都感覺不出來嗎?」
我摸了摸頭。
是有些熱,還有些出汗。
「睡一覺就好了。」
他在我床邊坐下,我不著痕跡地往裡邊縮了縮。
「我帶你去醫院,你退燒後就買個新的網球賠給欣然。
「她今天下午哭了很久。」
我捏緊被子。
「是她推的我,我沒有錯,不會道歉。」
顧時序的眼中隱有怒氣。
「溫瑩,我發現你成年之後,脾氣也跟著長了。」
他站起身來,冷眼睨著我。
「可是你別忘了,你這學期學費還沒交。」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勤工儉學。
攢下了不少錢。
白天我就已經為自己繳了學費。
我再也不怕顧時序用錢來威脅我。
「去道歉,道完歉,我馬上給你打錢。」
「不需要。」
顧時序被我頂撞了幾次。
臉色難看得很。
「好,好,我倒是要看看,沒有我給錢,你能撐多久。」
6
這天,導員召開年級大會。
我連著發了幾天的燒,趕去教室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一進去,就聽見顧時序輕笑了一聲。
「導員這次肯定會催那些沒交學費的人交錢啊。」
他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瞥著我。
「也不知道是哪些人,學費都不交。
「離導員進來還有十分鍾,現在補交還來得及。」
我刻意避開他的視線,徑直走向離他最遠的角落坐下。
不料,下一刻,他竟然直接叫了我的名字。
「溫瑩。」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投來。
我就好像一隻被突然暴露在強光下的小鹿,無所遁形。
顧時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可那笑容卻未達眼底。
「你是年級大班長,導員這次是通知什麼事情,你知道嗎?」
我輕輕咳嗽了兩聲,試圖緩解內心的慌亂與身體的不適。
然後正視他。
「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學費問題。」
顧時序和阮欣然對視了一眼,緊接著他們一同笑出了聲。
我抿了抿唇。
「第二件事,是關於港大交換生的。」
顧時序不以為然。
「誰沒事,申請那玩意兒?」
阮欣然想了想:
「申請的人還挺多,不過篩選下來隻有兩個人去了。」
頓時,就有人接話。
「你說,溫瑩會不會申請?」
「還真有可能,她年級第一呢。」
這些話語如潮水般向我湧來。
我隻覺頭暈目眩,仿佛置身於漩渦之中。
突然,前排傳來一聲巨響,一個玻璃杯重重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