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時,他滿身掛彩,混不吝一腳踹飛了尾隨我的人。
十七歲時,他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卻一頓一頓地攢錢,隻為了給我買一條項鏈當作生日禮物。
十八歲時,我躲在被窩裡,對著手機問:「你哭了嗎?我說喜歡你,你哭了?」
電話裡是他哽咽的聲音:「我還沒給你送花,沒給你表白,怎麼能讓你來說呢?」
我說,你送過我好多花了。
他不肯,說表白的那束花同其他時候都不一樣,它是不一樣的。
我太不甘心,不肯就此放過彼此。
直到,梁庭生和許嘉寧被狗仔拍到從酒店出來那一日,我竟然比誰都冷靜,沒有撕心裂肺的瘋狂,也沒有不甘的質問。
現在才意識到,原來那時,我是將自己當成了梁太太,而不是梁庭生的愛人。
我第一時間想的是龍亨的股價不能被影響,於是我花了大價錢將新聞壓下來,直到如今都沒人敢報道這件私事。
整整兩年時間,許嘉寧像陰魂不散的鬼魂,像咽不下吐不出來的刺,卡在我和梁庭生之間。
我們爭吵,撕扯,直到筋疲力盡。
有時我看著他因暴怒而猙獰的臉,總會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天,他笑著問我:「瑛瑛,要不要嫁給我?」
歲月模糊了愛人的臉龐,隻剩下面目可憎。
04
許嘉寧坐上副駕駛,眼睛順著梁庭生的目光看去,見他一眼不錯地看著的是唐瑛疾駛而去的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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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不悅,輕輕扯了扯梁庭生的袖子:「梁生,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
梁庭生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聞言,轉頭看了她一眼,嘴角拉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娶你?」
他轉動著許嘉寧的下颌,像打量商品一樣來回轉了轉:「你是小三,你不知?你同我門不當戶不對,我今日娶你,明日要被人笑掉大牙。」
許嘉寧不服氣:「當年唐瑛嫁你,不也是門不當戶不對!」
梁庭生發動車子,淡淡地說了句:「你拿什麼同她比?」
許嘉寧不信,她如今在香港站穩腳跟,有名聲,有事業,要論門當戶對,她怎麼都不比當年孑然一身南下的唐瑛要差。
梁庭生當年為了娶唐瑛,一跪驚動香江,今時又如何不能為她許嘉寧爭取一些臉面。
梁庭生不知她在想什麼,說他是為了許嘉寧,而跟唐瑛離婚的話,那真是太扯了。
他是一個男人,這一生身旁來去往復的女人,自然不勝枚舉,一個唐瑛哪怕佔據了他十二年時光,那也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這一刻的梁庭生並未意識到,後來,他會傾盡所有去尋找這十二年。
05
離開香港前,我去見了梁庭生的母親,那個雷厲風行,叱咤風雲的女人。
當年她是當真不喜歡我,連見我一面都不肯。
梁庭生不管不顧地娶了我,幾乎等於斷了家中關系。
到了後來,情況漸好些,偶爾她會叫梁庭生帶我回家吃一頓飯。
我是到第三年才知,梁庭生為了緩和我跟他母親的關系,背地裡做了多少努力。
他日日年年拜託曾經相依為命的姥姥為他說情,講他們兩人昔日在北京時多艱難,幸虧小巷的那個小姑娘心善,多次相助。
他也會多番琢磨母親的喜好,假借我的名義做好些孝順事,也將我的本事細細數道。
講我在北大那樣的名校都能年年第一,未出校門就能帶領十幾人做公司,頗有母親年輕風範。
講我畢業那年放棄國外深造,單槍匹馬陪他回龍亨,好生了不起。
我不忍他辛苦,我背後沒有可以讓梁家滿意的身世,隻能拼了命地鞭策自己緊些長成。
這世上能逗人笑的玩意,她不缺,我更無必要做這些,我要做的是梁家的兒媳。
所以這些年,她雖然不喜歡我,見我時總冷著臉,但無論大事小事,她都冷著臉手把手教我。
從穿衣品位、談吐藝術到為人處世,我亦步亦趨地隨著她的腳步,漸漸地變成了如今能夠獨當一面的唐瑛。
她沒有承認過我,但也沒有否定過我的身份。
這個女人,在梁庭生七歲那年,為保一線生機,毅然決絕將他送往北京,而後數十年不曾來往。
直到她在香港鬥贏了,將二房三房的女人並一眾子女收拾服帖,腳跟站穩了,才將唯一的兒子接回來。
屋內燈火璀璨,地毯幹淨得一塵不染,梁庭生的媽媽陳心蓮手執三炷香,舉至額頭虔誠敬拜,掛壁上供奉著媽祖娘娘和八面神,還有紅面的關公。
事了,她轉過身,歲月在她身上沒留下多少痕跡,隻是一雙眼睛看透世事紛擾:「你太不聰明,隻要你願意,有我在一天,梁太太的位置沒人敢動你。」
我笑了笑:「媽咪,我心胸好不寬闊,我忍不下這許多苦。」
我也曾經試圖勸服自己,下半輩子好生當梁太太,笑看瘋狗時,偶然瞥到一張照片。
那年,北京的銀杏落了滿地,照片裡,我和梁庭生中間隔著一人,看起來毫無交集。
可我記得那時,我們偷偷越過中間的同學,緊緊地牽著彼此,笑得像得了世間珍寶一樣。
我才發現,我做不到。
她難得回憶往昔:「庭生同他爸爸一樣,我不太喜歡,可他是我兒子,我做不到譴責他。
「他跟我說,十五歲那年在北京,因為交不起他姥姥的醫藥費,他求了許多人,是你拿著存了好多年的壓歲錢,才幫他渡過難關。
「那天我聽說你要同他離婚,我就想起他帶你回香港的那年。
「他跪著求我,說要娶你,我不答應,他跪了一天一夜。我仍然不答應,他好生有骨氣,斷絕關系,白手起家也要同你在一起。
「那天我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你跪在這裡的事,他什麼話都沒敢應。」
我沉默著,偶爾微笑著。
誰能想到,我們跨過了最是需要登天的階級門檻,就連他的母親都在慢慢地接受我,在我們以為前路隻剩光明坦途時,卻丟失了彼此。
我起身抱了抱她,親吻了她的臉頰,同她告別。
她淡笑著,像透過我看向遙遠的地方:「作為梁庭生的媽媽,我覺得你太不理智。但作為一個女人,我幾多羨慕,對你隻有鼓勵。」
她拍了拍我的手:「阿瑛,你的人生重新啟程,媽咪祝福你前程寬闊。」
06
第二日,港媒報道頭版頭條大字報隱射——
【龍亨夫婦分道揚鑣,名嘴主播食到肉?】
當天晚上,司機老許扶著醉醺醺的梁庭生出現在門口。
他尷尬地與我對視一眼,記憶裡,以梁庭生的身份地位,他已經許久沒有喝成這個樣子。
沒一會兒,一陣著急的腳步聲隨之而來。
許嘉寧劈頭蓋臉地罵道:「你怎麼開的車?誰讓你把人送到這兒來的?」
老許辯解:「不是我,是梁總,他一醉酒就要找太太,這麼多年都是這樣——」
這時,梁庭生嘴裡嘟囔著:「瑛瑛,我要喝水……」
許嘉寧面色難堪至極,踩著高跟鞋指揮著老許將梁庭生扶了下去。
回過頭來,她挺了挺胸膛:「你跟梁庭生已經離婚,以後沒什麼事,希望你不要打擾我們。」
我冷冷地看著她:「你要不要看看,誰在打擾誰?」
許嘉寧面色一變:「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你也別以為他是對你還有感情,男人喝起酒來都是不認人的——」
我直接將門一甩,把許嘉寧的聲音隔在外面。
低頭翻手機信息,從早晨到現在我已經回復過無數消息了。
隻剩下一條,我還沒想好怎麼回。
【什麼時候回北京?我去接你。】
若論起緣分早晚,我和林序南認識得更早些,隻是後來他不知原因離去。
後來偶然再遇,我才帶著梁庭生和林序南又熟悉了起來。
這些年,他逢年過節都會發一句祝福,從來不會多言。
今天這句話,是這麼多年來,他發的唯一一句和節日無關的話。
自從二十五歲那年,我母親在香港病逝,我送她落葉歸根,此後也隻是一年回一次北京掃墓。
我在北京的好友能保持多年聯系的不多,林序南是其中一個。
隨手回了信息,我繼續收拾歸京的行李。
梁庭生是在時隔一周後,才知曉我回了北京的事。
他篤定,香港有我太多的產業資產,帶也帶不走,早就在香港扎了根,做不到說走就走。
可他沒有想到,當初我都能孑然一身南下,更何況現在?
得知此事的梁庭生,神色淡淡:「問問她,幾時再回港。」
07
飛機落地那一刻,我再度踏上故土。
時隔七年,往事好像一陣風,一晃眼就散了。
手機裡除了梁庭生母親,和梁庭生有關的人我一概刪除了。
七年的人脈和資源都扔在了香港,但我沒什麼好怕的,社會上走路,人脈是一道,資金是另一道,我有的是辦法撬平這兩者。
盡管我沒必要這般著急開啟下一程,但我是闲不下來的人,從下飛機那一刻,我便在思考今後的運作方向。
司機恭敬地接過行李,我正要上車時,身後傳來一聲響亮的:「瑛姐!」
我回頭看去,她已一溜煙地衝進我懷裡。
我Ṫū⁷將人從懷裡拉了出來:「高綺夢,你怎麼會在這?」
我和她的結識是在她十七歲那年,那時,她的母親沉迷於賭博,見自己的女仔出落得越發漂亮,騙她籤下風月片電影合約,要她一脫成名。
高額的違約金,母親的逼迫,讓她差點照做,臨門一腳時她幡然醒悟,衝出門去就那麼恰好撞在了我車前。
那是我剛到香港的第二年,萬事艱難,可花一樣的女孩我不忍她夭折,咬咬牙為她贖了身。
她抬起頭:「瑛姐,你走時不通知我,我打探不到你的航班,我早早打發自己在這蹲你啊。」
我看著她腳下的行李箱,提醒她:「我不打算再回香港。」
高琦夢後來還是進了娛樂圈,一方面喜歡演戲另一方面是要賺錢還贖金,隻是香港藝人最是不值錢,到手的片酬少得可憐,她至今還是負債累累。
「我知道啊,我說了嘛,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在香港我就待香港,你回北京我就在北京。至於工作,大不了從頭再來咯,反正呢,我就是要跟著你,以後我還要給你養老送終吶。」
我頓時哭笑不得,隨即突然福至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