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綺夢看到他時,白眼翻上天:「搞咩啊,個衰佬跑北京幹什麼?」
我頭也沒抬:「不用管他。」
梁庭生在香港時,是不大理會高綺夢的,有時她來家中做客,見他時都戰戰兢兢。
如今她是難得的熟人,每日早上見她,梁庭生屈尊降貴地同她打招呼:「阿妹,早上好啊。」
高琦夢無所畏懼,朝他豎了中指:「好你個頭,坐這擋我瑛姐財神爺是不是?」
梁庭生不止坐這,各種鮮花珠寶送個不停,來往的人好奇地打量他。
他畢竟有頭有臉,起先幾日神色不自然,後來放開了手腳,任人觀看。
幸好他還要些臉面,不至於在林序南接我共赴晚宴時,做尾巴跟上來。
隻是,每次林序南接我,他總神色冰涼地ṱų⁾盯著他,說不出的陰森寒冷。
這日,林序南折返回,拿唐瑛落下的包。
電梯門開時,梁庭生還坐在原位。
林序南提著小挎包,見那人眼神隨著包移動,他好心送了一句話:「龍亨董事長孤身一人北上,要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北京城,那也隻能說疏於防範,隻是唐瑛心善見不得。」
「不過——」
他用提包的手指了指梁庭生:「人渣兩個字,在你身上簡直淋漓盡致。」
說完他轉身要走,梁庭生嗤笑了一聲:「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你不過是個被利用的工具,她利用你避開我,要我知難而退罷了。」
林序南隻是輕蔑地笑了笑,他並不屑於和一個一敗塗地的喪家之犬爭辯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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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梁庭生不至於無聲無息消失在北京城,但過幾日,我聽聞他住院了。
送醫的人是他助理,說那天他在公寓樓下,見到一名身形與我八分像的女生,夜裡昏暗來不及分辨,他沒有猶豫推開那名女生,後來高空落下的花盆砸到他腳踝處。
他助理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去醫院看看梁先生。
我沒有猶豫地拒絕,想了想,按了內線電話:「替我找個中介來。」
梁庭生的腳筋被花瓶砸斷,當夜做了手術,第二日清醒過來,身邊隻有一名助理。
他看了一眼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腳,醫生同他說,這腳即便好了,走路大約也會一瘸一拐,終身要拄著拐。
他無數次望向病房外,唐瑛沒來看他。
直到幾日後,他的助理向他報告:「梁總,京和的房子被賣掉了。」
梁庭生眉間的期待收得幹幹淨淨,面孔一寸寸皲裂,冰冷,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嘴唇翕動著:「賣了?」
「是的,賣了一半,靠近西邊的那一半。」
靠近西邊的那一半是梁庭生和他姥姥住的,另一半是唐瑛母女的。
陳心蓮派專機來接人,是見不得她兒子在北京胡攪蠻纏,不像男人。
梁庭生拄著拐杖出機艙時,眼見自己母親攏著披肩嘆了口氣。
他走近,突然停住開口:「媽,她最聽你話,你為我說情兩句。」
陳心蓮神色淡淡:「當初死要結婚是你,瀟灑離婚也是你,現在又厚著臉皮要人復婚,我沒有這麼不要臉皮。」
話趕到這裡,她見著兒子垂頭,才拾起了一絲母愛,隨口編造了個善意的謊言:「她現在還是氣頭上,你過好自己生活,等她不氣了,說不準就會返來。」
聰慧精明如梁庭生,不可能聽不出來這是敷衍,可他竟然認真地道了一句好。
陳心蓮目送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隻覺得他好生活該。
13
我沒有去關注梁庭生的動向,將公司的事情交代完,我決意去旅行一趟。
年少起,我就想過要去一趟西藏,不過諸多事情絆腳,至今還未完成。
如今空闲下來,我有意獨自追尋年少時的夢。
這一年 4 月,我的飛機落地成都,預備從成都自駕一路進藏。
啟程那日,車窗外是連綿不絕的丘陵與田野,朝霞四散在曠野。
318 川西線的第一站是康定,從成都開車大約半小時,在這裡停留一天,可以見到康定情歌裡的木格措,站在 3780 米的山頂湖泊旁,連綿的雪山就在眼前鋪開。
從天空之城理塘中穿過勒通古鎮、千戶藏寨時,一間小酒館中,我遇到幾個投緣的年輕人,幾杯酒熱烈敬青春後,各人繼續奔赴下一段旅程。
一路走走停停,我總能遇見志同道合之人,有時是三口一家,有時是同我一樣孤勇的獨行者,也有帶著心愛的姑娘一路風塵進藏的人。
我沒有嚴格的時間卡點,更多時候是說停就停說走就走,有時遇到一片寬闊的草地,我也會停下車,靜靜地駐足許久。
驅車前往冷嘎措看日照金山的那一日,我久違地接到林序南的電話,太陽升起,金色光輝灑在貢嘎雪山山脊線時,他的聲音剛好響在耳邊:「唐瑛,生日快樂。」
我的目光定格山峰之上,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隻剩下心跳的聲音。
陡然間,天地格外寬大,身處其中人變得渺小至極。
大千世界,各有精彩,人卻似乎總為俗塵所擾,其實到頭來,皆為黃土一抔。
我失必有我得,昔日種種,對錯皆是人生,人,活在當下,當下開心最為緊要。
「林序南——」
我對著金山開口:「我在西藏等你。」
成年人之間的感情,一秒就能分明,不像年少時能藏得所有人看不見。
我這一路行來,林序南都不曾出現,但走到哪一站,都有他的身影。
尤其是康定山路有一段塌方時,他雖未見我,但親自坐鎮指揮疏散。
林序南進藏比我預計得要早,我一路行來,高原反應有些拖累,總要停許久。
我將車停在酒店樓下,林序南拉開車門,面上戴著墨鏡,看不清神情,嘴角微揚:「好姑娘。」
這一段旅行,我和林序南走得很慢,走過布達拉宮、大昭寺八廓街,看到的是虔誠的信徒和至高的信仰,
經幡飄動,在輪回與信仰țŭ̀ₔ的交織中,倉央嘉措曾言:「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成年人的情總是露骨可見,非要碰撞方得印證。
林序南斂了一身的力氣,經年的部隊生活,錘煉出的肉體格外迷人,隻可惜在 3650 的高海拔上,小心翼翼地收著力。
他一口咬在我的鎖骨處,停下動作,微喘著氣,小臂上青筋暴起。
他將頭埋進我肩膀,一聲又一聲唐瑛地叫著,聲音四散在雪域高原,淚水一道又一道地劃過我的皮膚,灼熱得要將我燙傷。
我抬起手環住他的腰間,輕輕拍了拍,將頭偏向他,轉眼是窗外高聳的雪山。
孤身一人的旅程,一萬公裡的朝聖之路。
生命沒有終點,我仍是我。
14
返回北京的一路,是林序南開的車。
我坐在副駕駛座,昏昏沉沉,他一路握著我的手。
我從不質疑十七歲時的真心,哪怕歲月讓她面目可憎。
經年輪轉,物是人非,十七歲的愛情卻永遠無罪。
我坦誠見證自己的心意,勇敢從容地面對所有可能性的未來。
在我險些要點頭時,林序南的母親找上了我。
這位頂凌厲的貴婦人,我隻在十四歲那年,她強硬地帶走林序南時,曾遠遠見過一面。
她有看不起任何人的優越背景,自然也包括我。
「唐小姐,人貴有自知之明,序南難得休假,我安排了他和趙家千金的相親,他去了,我想你應該知曉一下。」
她說話時不疾不徐,是完全上位者的姿態。
聰明人點到為止,甚至不需要再多說一句話。
她不喜歡我,意味著林家也絕對不可能接受我。
我點點頭:「我明白。」
當天夜裡,林序南來找我時,開門見山:「我媽說的話,你不用信,我沒去相親……」
我想了想,還是說:「林序南,我想,我們還是不合適。」
我可以用七年的時間去討好梁庭生的母親,去做一個完美的梁家兒媳。
可我沒有再多餘的七年時間,再去討好一位母親,要她從無到有接受我。
說得更直白些,倘若我如今是二十出頭,我愛極了林序南, 或許我願意爭上一爭。
可惜,我不是年少時。
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愛情和男人隻是一劑調味品,不再是必需品。
人生是這樣,總是不會有那麼多恰好。
恰好的時間, 恰好的人,最是難得。
林序南鐵骨錚錚, 幾番落淚都是為一人, 他仰頭了幾秒,該說的話仍舊要說。
「唐瑛,我不是二十出頭的年紀, 如今沒人能做主我的婚姻,我要娶誰就娶誰, 沒人能幹預得了, 包括我媽。
「七年前, 如果我想,你根本不可能離開北京。但我尊重你, 如今,我同樣尊重你, 尊重你的任何選擇。」
我總以為富貴人家難出情種, 我見識過太多高門子弟浪蕩不堪, 他們凌駕於錢權色之上, 萬花叢中過, 片葉不沾身, 往往見一個愛一個, 愛一個棄一個,愛情和專一對他們來說是天方夜譚。
我聽過不少故事,那些故事的主人公哪怕從指尖漏出幾絲情, 最終也是回歸家族,老實嫁娶。
印象最為深刻的軼事,還是香港陳家太子爺陳牧的妻子沈念,據說就曾在這四九城裡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情義, 最終無疾而終。
如今看來, 不過是所遇非人,從未為自由嫁娶而爭過罷了。
我看著林序南,仍舊堅持:「我們不合適。」
偏見是無法跨越的大山,我也不想跨越, 更不想再討好任何人。
林序南低垂著眼:「你不用委屈自己,也不需要討好任何人。我媽總有一天,會回頭求你。」
我撫下夜風吹散的頭發,還是嘆氣,狠絕:「以後,就不要來找我了。」
林序南坦然接受一切:「我會等你, 等你願意, 等你重拾勇氣的那一日。」
他似乎習慣了等待,習慣了隻愛那一人,如鯨向海,似鳥歸林, 命之使然。
而你,你唐瑛。
你自向前路而去,追風趕月莫停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