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聲音很溫和,像一汪沉靜的泉水。
我搖了搖頭,他就抽走了我手中的團扇,又朝我伸出了另一隻手。
那隻手的掌心放了幾塊糕點,用絲帕墊著,看樣子是從正廳那邊帶來的。
「我聽人說新娘子一天都要守著規矩,吃不上什麼東西,所以給你帶了些來。」
太子坐在了身旁,把點心又往我面前遞了遞。
我的肚子確實空空蕩蕩,也不知道悄悄響了幾回,可看著面前的點心,我還是隻能強笑著說自己不餓。
父親說,嫁進了太子府,就要比在家時千倍萬倍的守著規矩。
「妾伺候太子殿下歇息吧。」
我站起身衝太子行禮,復又打算蹲下,去脫掉太子的長靴。
可我還沒來得及蹲下去,就被他一把扶住,嘴裡也跟著被他塞了一塊點心,花生和紅棗的甜味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錯愕的抬頭看向太子,在滿室的紅燭光影中,我看見了他俊秀臉上難掩的笑意。
「我都帶來了,你且吃兩塊又如何。」
在太子的注視下,我終於還是將那些點心都吃光了。
以前我的母親說,不論是高門大戶還是尋常人家,做了別人的妾,那就隻是個名頭好聽些的奴才。
所以我從答應嫁來太子府後,就做好了服侍太子的準備,可他好像完全不需要我伺候,甚至還替我擦去了嘴角的點心屑。
太子說,他困倦了。
Advertisement
太子還說,明日他要上早朝,所以要早點歇息。
我學的所有伺候人的規矩,在他湊近我,用唇瓣封住我的嘴唇時,竟全部都忘了。
在床帳垂下耳鬢廝磨時,我因為害怕,手也緊緊的握成了拳,指甲陷入肉中,才能讓我覺得自己還算清醒。
「你很怕我?」
太子附在我的耳邊,突然停下了動作。
「妾……」
「你若是害怕,我不逼你。」
我僵直著身體盯著床帳的花紋,太子就這樣扯了扯被子,睡在了我旁邊。
我疑心自己是不是惹惱了他,所以偷偷扭頭望了他一眼。
太子閉著眼睛,讓人看不清喜怒。
我用手揪著被子,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後怕。
「以後不必稱妾了,本來,你應該是我的妻。」
新婚之夜,我沒和太子圓房,太子不但沒動怒,還說我是他的妻。
因為這句話,我一整夜都在閉眼假寐,怎麼也睡不著。
等到天亮時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再醒過來時,太子已經不見蹤影,床榻上他的位置也涼了下來。
我急急忙忙的起床,問進來伺候我梳洗的侍女是什麼時辰了。
侍女垂著頭,告訴我已經巳時了。
用不了多久,太子就該下朝回府了,而我竟然剛剛起床。
我坐在妝臺前,侍女不慌不忙的替我挽著發髻,看我有些坐立難安,寬慰我說是太子吩咐讓我多睡一會兒,等我醒了再讓旁人來請安。
「請安?」我看著銅鏡裡映出來的人影,生起了滿腹的疑問。
我是側妃,所以還不夠資格隨太子進宮奉禮,可讓其他人來給我一個側妃請安,又是哪裡的規矩。
且不論是誰定的規矩,但人確實是來了。
太子府後院的這些女眷大都是官宦世家的女兒,雖然送進來了也沒有正兒八經的名份,但隻要進了太子府,日後太子登基,總是少不了好處的。
如今看來,我這個側妃竟然是太子府後院裡名頭最正經的女眷。
我坐在主位上看了看,統共來了五個人,聽侍女說還有一個是昨日就生了病,所以沒能來。
我和眾人打了個照面,讓房裡的侍女把準備好了的見面禮都發了下去,然後在眾人的恭維聲中笑得臉都快僵了,才結束了這次請安。
我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在腦子裡把剛才那些人的名字和臉都對了一遍,才弄明白沒來的那位是清蕤院的,尚書府的三小姐,比我早七個月進太子府。
等這一圈都應付下來,我還沒能坐下好好喘口氣,太子就回府了。
太子的小廝來通傳,說是濟北起了水患,所以太子一回來就進了書房和幕僚議事,午膳便由我一人用了。
三.
太子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忙一些,侍女說我嫁進來之前,太子已經快一個月沒踏進過後院了,要麼是在書房忙,要麼就是受宣進宮在宮裡忙。
我在院子裡闲來無事,隻好一個人待在房裡摹字。字摹了好幾張,我正寫的入神,忽聽見門口傳來了一道男聲,
「整天待在府裡,可覺得悶?」
是太子。
我急匆匆放下筆走到桌前行禮,太子看起來心情似乎不錯,就是拿起桌上我摹的字看時,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我的字從小就難看,練了這麼多年也隻是勉強能入眼。
「妾的字實在難看,讓殿下見笑了。」我有些赧然,差點揪碎了手裡的帕子。
「昨日就同你說過不必稱妾,怎麼,不聽夫君的話嗎。」太子的目光黏在宣紙上,說話卻穩穩當當:「你既嫁給我,日後我們就是夫婦一體了。」
太子這話說得極自然,讓我自己都恍惚了一下,想要告訴太子夫婦一體指的是正妻,卻又在他穩重的神色下把這句話卡在了嗓子眼裡,隻能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任由太子翻閱我的字。
太子看著紙上落筆寫下的瑕字,突然問我有沒有小字。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沒有。
我父親是行伍出身,雖然如今位極人臣,但是關於女子小字的這些小事,他向來是不在意的。
「那我給你取一個小字,怎麼樣?」
太子是我的夫君,要給我取小字,自然沒什麼不妥,我點頭,他便讓我過去,握住了我的手,在紙上寫下爰爰二字。
太子的字方方正正的,每一筆都帶著筋骨力道。
他說,有兔爰爰,雉離於羅。
他還說,希望我嫁給他以後,能自在,能快樂。
太子的掌心有些溫熱,讓我的手倏地一頓,紙上就染了一塊濃重的墨跡。
我輕輕側過頭,看著太子眉眼,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我瞧見過他和別人說話,那些時候他總是自稱為孤,是東宮太子,國之儲君。
可他與我相處時從不稱孤,恍惚間讓我覺得他竟隻是個普通人,隻是我的夫君。
我悄悄掐了掐自己,讓自己將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都壓了下去。
自有了小字以後,太子就隻叫我爰爰了,他操心著政務,府裡的其他大小事宜,在我入府的第三天就全部交給了我,我怕自己做不好,他就讓我拿出氣勢來,凡事都有他給我撐腰。
我被太子的態度弄的迷迷糊糊,一時間分不清他是看重我的父親,還是真的對我拋出了一顆真心。
不過侍女說得倒也是實話,太子的確很少踏足後院,甚至有連著好幾天都是在書房過的夜。
濟北的水患越來越嚴重,聽說去振災巡患的大臣是太子門下,但人還未至濟北,就被人上奏參了,說他的胞弟在京郊強佔了田地,還鬧出了人命。
奏折遞到了龍案上,在天子腳下肆意妄為,鬧出人命案子,還企圖瞞天過海,皇上震怒,連帶著太子殿下都被訓斥了一頓,在勤政殿裡跪了足足半個時辰。
朝堂之事我幫不上忙,隻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管好後院,好在大家都不是難相處的人,比我進府更早的人也看破了太子不在意閨閣之事,平時的日子也各有各的辦法打發。
但唯獨有一人,我進府至今,連個面都沒能見上。
尚書府的三小姐柳玉盈,柳尚書的獨女,實打實的掌上明珠。
早些日子就說她是病了,這一病就是十來天,藥我也沒少差人送過去,就是總不見好。
我以為她是真病了,卻沒想到會在太子書房前和她撞見。
太子在宮裡跪了半個多時辰,我讓小廚房燉了湯,想要給太子送去,卻在書房門口和柳玉盈撞了個正著。
若不是侍女提醒我,我都認不出來眼前這個面若桃李皎若明月的人,就是一直稱病的那位。
她也帶了湯盅,看樣子也是來見太子的,我到時她已經站定在了門口,比我還要早到一些。
兩兩對望,她隻是看了我一眼,草草服了服身,就收回了目光。
我和她一人站左,一人站右,枯等了許久,書房中的太子幕僚離開後,才有小廝出來,端走了我和她帶來的湯盅。
太子這是不想見其他人?
湯盅被端走,柳玉盈的反應比我還快些,對著來人吩咐了一句照顧好太子,就轉身離開了。
最後是小廝行了禮,告訴我太子的書房從不讓女眷入內,我才明白了過來,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本以為太子今天又要一人獨宿,卻沒想到當夜太子來了我房裡,依舊是熄了燈兩個人躺在榻上安穩入睡。
我聽著太子平穩的呼吸聲,就快要睡著了的時候,半夢半醒間忽然聽見太子說了一句:
「今天的湯很好喝。」
接著我的手便被太子握住了,還被他輕輕拍了拍。
隔日我正在看府裡的賬簿,阿姐和陸靖寒大婚的帖子就送到了太子府。
賀禮我是早就備下了的,消息我也是早就知道了的,可看著大紅的喜帖上用金箔寫下來的兩個名字,我還是生出了一股恍如隔世的錯覺。
阿姐出嫁的前一晚,我先回了姜府替阿姐梳妝,姜家隻有我和她兩個女兒,如今各自出嫁,最難受的,應該就是父親了。
我用檀木梳子去梳阿姐柔軟的烏發,從來都大大方方的阿姐,臉上罕見的浮現出了嬌羞。
她悄聲問我太子對我好不好。
我說好,太子對我極好。
他雖然忙碌,卻也時時記掛著我,經常帶一些機巧的小玩意兒回來給我,前兩天得了空,還帶我去了一趟近郊馬場解悶。
她又再把聲音壓低了幾分,問我嬤嬤教的那些閨房秘事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