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阿姐隻當我是害羞了。
其實嬤嬤說的那些,我一樣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擔心我害怕,除了新婚之夜,其他日子來我房裡時,最親近的舉動也隻是攬著我的肩膀入睡罷了。
第二日阿姐出嫁,父親掏空了半個將軍府,備下了綿延數十裡的嫁妝,送他美玉般的瑜兒出嫁。
陸靖寒親自來迎親,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我那些堂親兄弟們都在門口堵著,陸靖寒和他們糾纏了許久,才進來接走了阿姐。
路過我身旁時,陸靖寒突然腳步一頓,對我說多謝我的成全。
我垂下眼簾,往旁邊挪了一步,沒再搭話。
我曾想過陸靖寒是否明白我的心意,可想到最後,卻發現無論明白與否,他的心都已經裝滿我的阿姐,再空不出一點給旁人。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無謂什麼是成全。
阿姐上花轎時,我跟在父親身旁,看著父親悄悄紅了眼眶。
而我的母親也終於不再低三下四,開始有了幾分底氣,幫著招呼往來賓客。
太子沒有親自來,但是也額外備下了厚禮,不僅是太子,三皇子也讓人送來了賀禮,架勢和陣仗都不輸太子府。
母親說這是父親在朝中受人看重。
我知道父親向來是威震一方的。
可我還知道,三皇子向來是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的。
四.
各路賀禮,父親都收下了,為了這樁婚事,大半個京城都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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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我回了太子府,都還能依稀聽見鼓樂的聲音。
今天太子沒有在書房忙活到半夜,反而來了我房裡畫畫。
皇後擅丹青是早就出了名的,母子一脈,太子的丹青也絕妙,他畫雪中赤梅,衝寒鬥雪,玉骨冰清。
我站在旁邊替他磨墨,一筆朱砂落下,紙上的梅花就有了神魂。
「聽說三弟今日也送賀禮去將軍府了。」
太子說著話,筆卻沒有停下。
「去了。」我磨墨的手一頓,把今天看到的三皇子賀禮名冊上的東西,一一都告訴了太子。
「我隻是隨口一問,這些瑣事,你不必操心的。」
太子的嘴角含著儒雅的笑意,最後一筆落下,毛筆也被他擱置在了筆架上,宣紙上的梅花凌雪開在宮牆角,說是栩栩如生也不為過。
這幅畫掛在了我房中,太子說等冬天到了,他就帶我去宮裡的梅園,那兒的梅花開的最盛。
「爰爰,你進過宮嗎?」
「進過,不過是幾年前的事了。」
那年我剛被接回京城,上元節皇上設宴宴請眾臣,父親本來要帶阿姐去,可阿姐受了風寒,就央著讓父親帶我進了宮。
那是我第一次進宮,也是唯一一次Ťṻ₀進宮,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父親發覺我一直向外看,就低聲告訴我若是醉了,就讓宮裡的宮女帶著我出去醒醒酒。
上元節滿城煙花宮裡也能看見,我一路踩著雪,不知不覺就走了老遠,還和引路的宮女走散了。
最後是在一條狹小宮道上,我遇見了一個小太監,我替他解了圍,他替我指了路,我才有驚無險的回到父親身邊。
太子許下了帶我進宮賞梅的諾言,可我還沒等到冬天,一道聖旨就將太子禁足在了府中,連太子手中正在督辦的一應事宜,都挪了近一半交給三皇子。
依舊是濟北賑災的那檔子事,派去賑災的那位大人不但胞弟是個敗家子,自己在賑災途中還和沿路官員喝酒狎妓,差點就耽擱了大事。
這回皇上是真的動怒了,以識人不明任人唯親的罪名下旨禁足太子半月,連宮裡的皇後娘娘都因為被訓斥教子無方而自請了脫簪抄經。
太子肉眼可見的頹靡了下去,府中幕僚進進出出書房多次都沒個結果,最後還是太子砸了砚臺,把人通通都趕了出去。
這一次,柳玉盈進了太子書房。
不知她和太子說了什麼,第二天柳尚書就上奏舉薦了陸靖寒,讓他重新督辦賑災一事。
陸靖寒是我的姐夫,如今和太子也算是連襟,丟了一個成事不足的舊臣,扶上去一個沾親帶故的新貴,怎麼看對太子也算是有益的。
和柳玉盈比起來,她的確勝我許多。
可唯獨讓我沒想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扶植新人,在皇上面前露臉的好肥差,三皇子竟然沒有和柳尚書爭上一番,就這麼跟著默認了陸靖寒。
太子還在禁足,陸靖寒就離開京城去了濟北。
阿姐一個人待在陸府覺得無聊,就常常讓我過去陪她。
兩個人湊在一起,無非是繡繡香囊,說說最近京城裡哪戶人家又生了什麼趣事。
阿姐的香囊繡的是鴛鴦戲水的圖樣,裡面裝的香料聞起來也獨特,我問阿姐這是不是京中新流行的香料,阿姐卻告訴我她也不知道。
「這是之前靖寒給我的,我是見都沒見過的,不過用來安神助眠倒是很厲害,你喜歡的話我取一些給你。」
去看阿姐一趟,反倒從她那裡拿了半盒香料回去。
我想要給太子做個新香囊,他最近總是睡不踏實,眼下都起了烏青。
我做香囊時,太子就在一旁看書。
他說以前總是忙,如今禁足了,反倒是有時間陪陪我了。
說到禁足,太子就總是想起宮裡的皇後娘娘,說話時也染上了幾分不忍和自嘲。
「從小父皇就不喜歡我,記事以來母後因為各種小事被父皇訓斥的次數,我自己都數不清了,父皇鍾情錦貴妃,連母後的寢宮都很少踏足,這些年我雖然貴為太子,卻一直謹小慎微時時留意,母後在宮裡也如履薄冰,沒想到如今分隔兩方,確是我連累了她。」
書卷被太子握在手中,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有些泛黃。
錦貴妃是三皇子的生母,是皇上的寵妃,因為錦貴妃的緣故,皇上對三皇子才是真的滿腔慈父疼愛。
這些年三皇子雖不是嫡出,卻深受皇恩,處處都不落人下,還能和太子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禮,自然少不了皇上的偏寵。
「殿下是皇後娘娘的骨血,娘娘不會怪殿下的,正是因為分隔兩方,殿下才更要保重身體。」
我繡好了香囊,取出阿姐贈我的香料,想要放一些進去。
這香料香氣雖然淡雅,卻著實悠遠,讓人聞起來就覺得靜心,就連一旁的太子,都聞到了這股香氣。
「這是府裡的新香料?」
「不是,這是阿姐今天給我的。阿姐從小就身子弱,經常睡不踏實,她說這香料靜心安眠,就送了我半盒。」
我坐在桌邊捯饬香囊,太子也放下了書卷走到我身旁,捻起一粒香放在鼻下聞了聞,淡淡道:
「這是外番的香料,叫白膠香,聽說工序復雜,一年進貢來的也不過幾盒之數,送進宮裡後,通常都是賜給皇後和貴妃。」
白膠香仍舊放在我面前,可我的心跳卻驟然如響鼓。
宮裡的貴妃隻有一個,陸靖寒是外臣不能進宮,太子府也沒有白膠香,那他的白膠香是從哪兒來的。
香囊被我死死捏在手中,囊內的白膠香被捏碎,一時迸發出猛烈的香氣,彌漫了我整個鼻腔。
怪不得,怪不得陸靖寒去賑災三皇子未置一詞。
可若是陸靖寒真的暗中拜入三皇子門下,算計了我姜家,那我的阿姐呢,我的父親呢。
那執掌二十萬大軍,一直立在各派黨爭之間不偏不倚的雲麾將軍府呢。
五.
太子坐在了我對面,輕輕取走了被我扣在手中的香囊。
手裡一空,我也心也跟著懸空了起來。
香囊被太子放在手裡把玩,白膠香的香氣撲出來,讓人撞了個滿懷。
「爰爰,若是有一天我和陸靖寒針鋒相對,你會幫誰?」
「……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揪住了衣擺,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來。
「我隻是想知道,我和陸靖寒在你心中,誰更重要。」
太子的目光依舊柔和,卻讓我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他似乎很清楚我曾愛慕過陸靖寒,可我想不通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在他的詢問下,我的腦子變成了一團亂麻,沉默了許久,才回答道:
「殿下是我的夫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會幫殿下,但是我阿姐是無辜的。」
「若是我與姜家走到了那一步呢?」
房外有晚風吹過,掠過竹林,發出一串沙沙的聲響。
在太子與陸靖寒之間,我別無選擇。
可在太子與姜家之間,我做不出選擇。
所以我沉默了,連揪著衣服的手也變得不協調了起來。
「我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一定誰都不會幫,要是難以兩全,無論哪一方敗了,你都不會獨自苟活。」
世家的女兒,從出生起,又有幾個是能隨心的。
太子說得確實對,每一個字都死死錘在了我的心坎上。
「所以不論是陸靖寒還是姜家,我都不會讓你面對那樣兩難的境況。」
太子的脊背微彎,伸出了一隻手附在我的臉側,用拇指輕輕摩挲著我的眼尾處。
我與太子對視,在他的眼中隻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無端的覺得他說的是真話,是最真的真話。
「殿下好像很了解我。」
甚至比我的阿姐還要了解我。
「是啊,了解。這世上能讓我花這麼多年去了解的人,除了我那個三弟,就隻有你了。」
我皺起了眉,有些不明所以。
「多年前你曾進宮赴宴,在宮道上碰見一個小太監,還替他嚇走了欺辱他的太監,你可還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事倒是記得,不過名字確實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