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孫兒是文曲星下凡,日後可是要做狀元郎的!」
我闲散烹茶,淡淡地掃他一眼。
若他知道自己口中這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是書中他捧在手中寵溺的孫兒,不知又作何感想。
比來比去,四年過去,我倆也沒分個勝負出來。
我六歲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
這四年裡,老爺子深感自己沒本事再教我,四處為我尋夫子。
但尋來尋去都不怎麼滿意。
用他的話說,我是文曲星,是狀元郎,尋常夫子哪有資格教我?
不是誤人子弟嗎!
這般下去,沒等到我找到夫子,姜勉倒是先找到了。
對方是縣令的弟子,姓方,年僅二十五歲便高中舉人。
偶遇姜勉,大為驚喜,覺得是個可塑之才,當即就收為弟子。
如今正在準備會試,若不出意外,應是能考中的。
拜師宴在縣令府舉辦。
身為烏水縣第一商戶,老爺子自然帶著我出席。
姜勉穿著天青色袍子,與他新認的老師站在一起,如兩棵青松般,叫人無比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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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不乏有人認出了我。
便酸溜溜道:
「烏水縣可再找不出比方舉人更厲害的人物了!
「從前你二人也算不分伯仲,可如今姜勉拜了方夫子為老師,日後可就要甩你一大截咯。
「要我說,姜老頭子,你不如備些厚禮,帶著你孫子去拜訪下方舉人,求一求他,將你孫子也收了去?」
這話正好落入姜勉耳中。
這些天他娘一個勁給我爹吹枕邊風,若他考中童生,進姜家族譜是遲早的事。
再加上如今拜了方舉人,自是風光得意,看我的目光也倨傲了不少。
「夫子說,他此生隻收我一個徒弟。」
席間人自是驚愕。
關門弟子,還是唯一,可見他頗有才學,深受方舉人的喜愛。
阿爺氣得酒都不喝了,嚷嚷著要給我找個比方舉人好一百倍的老師。
這一找就找到了二月份。
老師沒找到,縣試倒是要開始了。
7
縣試是童生試的第一關。
往後有府試和院試,都考過了才算童生。
姜勉便是今年,一舉考上童生,且還是案首。
然後被風風光光地接回了姜家。
姜老爺子也替我報了名。
不過他倒是沒對我抱什麼希望。
隻叫我去試試水,考不上也沒關系。
畢竟我才六歲,不丟人。
其他商戶聞言卻戲謔道:
「縣試要考八股文、試帖詩和策論等,你不會以為背些三字經百家姓便能考中吧?」
「姜勉雖在背書上不如你孫子,但有方舉人教導,應試肯定不成問題,況且這些時日方舉人對姜勉贊賞有加,直誇他詩作得好,你孫兒拿什麼和人家比?」
「就是,日後差距可就越來越大咯。」
阿爺氣得很,不耐煩道:「去去去,鈺哥兒才六歲,筆都握不穩呢,你瞎比較什麼?」
事實上,我不光握得穩筆。
還寫的一手非常漂亮的字。
阿爺初見我寫字時便驚為天人。
殊不知我在現代就是搞文學這塊的,臨摹了十幾年的顏真卿。
哦,這個時代似乎沒有顏真卿。
回府後,院子裡傳來壓低的爭吵聲。
沒過多久,我爹鐵青著臉,摔門而出。
我娘倚在門邊,暗自垂淚。
如今姜勉在烏水縣名氣越發大,考上童生是板上釘釘的事。
我爹是想將他接回來,拿這事跟我娘攤牌了。
畢竟誰不想有個天才兒子?
見我進門,我娘抱著我哭:
「鈺兒,雖說你隻是下場試水,但也要爭氣才行,娘和你三個姐姐就全指望你了。」
縣試不算嚴格,考場檢查也不過是隔著衣服搜身。
我還小,不怕暴露身份。
娘又抱著我道歉。
我無奈嘆氣。
古代女子生存不易,我不怪她。
畢竟誰都有私心。
二月初二這天,天氣陰霾。
我抱著娘和爺爺給我準備的文房四寶、火爐子等東西,奔赴考場。
8
烏水縣就那麼大,我和姜勉不可避免地碰上。
他畢竟是男子,個子長得快些,盡管八歲,但儼然身材修長,又因著方舉人,在一眾學子裡很是眾星捧月。
見著我,所有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這小豆丁還真敢來呢。」
「他這般矮小,夠得上案幾嗎?」
「哈哈哈哈哈。」
我面無表情,眼皮子都不屑抬一下。
一群炮灰。
這時卻有一道修長的身影插入我和他們中間,緊接著,清冽好聽的男聲道:
「一群人這般欺辱個小孩子,也配叫讀書人?真是比販夫走卒還不如。」
我默默抬頭,對上個十歲左右少年張揚的眉眼。
哦,這個不是炮灰。
這是男二。
書中男主最大的競爭對手。
因為長得好看,做了探花郎,差點兒就許給了當朝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可惜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少年替我解圍,自是被這群人圍攻。
「你是誰,憑什麼管我們的事?」
「我們怎麼從未在烏水縣見過你?」
少年撇撇嘴,不屑道:「我隨祖父在江南定居,祖籍在烏水縣,這次是回來考試的。」
這時鑼鼓聲響起,衙役叫著入場了,姜勉攔了幾人,趕緊入了考場。
少年見我形單影隻,主動邀我一起。
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十分爽快地點頭應下。
分完考號,考試很快便開始了。
拿到卷子的那刻,我便不可抑制地露出一抹笑。
9
縣試結束後沒過幾天,方舉人在茶樓設宴,邀請了不少文人喝茶賞花。
阿爺還沒死心想讓我拜方舉人為師,因此也帶著我去了。
卻沒想到姜勉身邊站著的人,居然是我爹。
兩相碰面,阿爺哪還有什麼不明白,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警告我爹回去收拾他。
我爹好一番討好,指著姜勉對阿爺道:
「爹,不是我不願帶鈺哥兒,勉哥兒也是我兒子,且考上童生是板上釘釘的事,我這不是為了給咱們姜家掙臉面嗎?」
話音剛落,姜勉不自覺地挺直背脊。
他如今才八歲,自是沒有後來那種寵辱不驚的氣度,穿著上好的棉布長衫,目光驕傲得像個開屏的花孔雀。
阿爺氣得捶了我爹一下,暗道:「怎麼,你是覺得鈺哥兒考不上童生?」
我爹訕訕地瞧了我一眼,又迅速縮回目光:
「我不是這個意思,鈺哥兒不是還小嗎,急不來,急不來。」
阿爺冷哼了聲。
這時方舉人出場了,環視了周圍一圈,隨手點了幾個也參加了縣試的人,提問了幾句。
別人作答時,他始終眉頭微皺,瞧不出滿不滿意。
倒是最後輪到姜勉時,他認真聽完,眉目剎那間舒展開了:
「不錯,你才八歲,便有如此才學,若是不出意外,案首應當是你了。」
話音剛落,席間一陣騷動,之前多有克制的姜勉,也不可抑制地露出微笑。
案首,也就是縣試第一。
都知童生試分縣試、府試和院試,若縣試能拿案首,那後面兩場考試都不會太差。
若運氣好些,中個小三元,那不得了了,別說秀才,就是考舉人,努努力也是能做到的。
這話傳入我爹耳朵裡,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於是當天下午,他就喜滋滋地把姜勉和他的生母孫氏接回了姜家。
張嘴就是要抬孫氏為平妻,給姜勉一個嫡長子的身份。
10
饒是阿爺和我娘早有準備,都不免和我爹展開激烈爭吵。
我爹態度很堅決,握著孫氏和姜勉的手,站在一起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勉哥兒才八歲就能考中童生,還有可能是案首,日後也能輕而易舉考上秀才甚至舉人,這對姜家是多大的榮耀,我不可能丟下他們不管!」
我娘心如死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握著我娘的手,給予她力量,轉頭目光冷淡地問我爹:
「你就這麼確定,案首能是姜勉?」
「這可是方舉人親口說的!」
我爹十分篤定,饒是我阿爺竭力阻止,但奈何這事終歸是大房的事,阿爺也不好對我爹的房中之事插手。
於是這段時日,我爹喜滋滋地準備娶妻事宜,而姜勉就這般在姜家住了下來。
放榜前一日,我路過花園,正巧碰上在大樹底下乘涼看書的姜勉。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誰知他竟開口叫住我,張嘴便是:
「鈺哥兒,我知曉你對我頗有偏見,但不日我便要成為你兄長,我瞧你也有幾分讀書的天賦,沒夫子教導可不行,若你不介意,我可以教導你。」
他眸光清高,神色倨傲,仿佛對我而言,這是一種莫大的恩賜般。
我冷嗤了聲,掃了眼他正在看的書,不屑道:
「這本書一個月前我就學完了,你有時間不如操心下自己,你以為你娘真能順利嫁進姜家?」
姜勉一愣。
我不再說話,抬腳離開。
他看著我冷傲的背影,微微皺眉,半晌低聲道:「不識好歹。」
第二日,就是放榜日。
我娘被我爹氣得病了好幾日,但這日還是強撐著病體,起身要陪我一同去放榜。
她比我還緊張,收拾的時候一直在說:
「鈺哥兒別怕,就算沒考中也無事,你還小,日後有得是機會,至於你爹那邊,娘也決計不會讓一個庶子騎到你頭上。」
我朝她笑了笑沒說話。
因著我娘起得晚,又要梳妝打扮,自然是耽擱了些時間。
我們匆匆往外走時,正巧碰上同樣去看榜的姜勉。
他身側有我爹和孫氏陪同,三人喜氣洋洋,儼然已經高中,我爹甚至還寬慰道:
「別急,去晚些,人越多,咱們就越有面子。」
我們兩撥人馬遇上,我和姜勉目光在空中交匯,我挑釁地揚了揚眉。
姜勉眸光隱晦,心中冷笑,想的是等他成績一出,住進姜家,再來好好收拾我。
我們急匆匆地往外走。
然還未踏出家門,忽然聽見外面一陣熱鬧的敲鑼打鼓聲由遠及近。
11
這是衙役報喜的隊伍。
烏水縣不大,有個什麼事全都知道了,因此衙役行至姜家門口時,身後已經跟了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剛進門就朝著姜勉恭喜。
方舉人赫然在內,他身份尊貴,一出現自有人給他讓道。
他撫著胡子走到姜勉面前,紅光滿面,笑道:「為師就知道你肯定行。」
姜勉抿唇笑了笑,目光卻得意地朝我望過來。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
我二人的互動落入其他人眼中,眾人立馬便竊竊私語開了,大都是誇姜勉前途無量,我爹有遠見之類的,幾乎沒有人將我放在眼裡。
我娘緊緊握著我的手,小聲道:「你若不想聽,尋個理由回房去,明年再考,娘相信你。」
我抬頭還沒來得及說話。
便見那報喜的衙役,繞過我爹、姜勉和方舉人眾人,風風火火地走至我的面前,下一刻,將手中喜報「唰」一下展開。
大紅色喜報和燙金色字體映襯著我的臉,案首後面跟著的「姜鈺」兩個字清晰可見。
堂前有一剎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