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個身,眼淚又滾了下來。
19
那一晚,我睡了許久以來,最好的一覺。
第二天,我剪掉了自己齊腰的長發,將發染成了深棕色,燙了個梨花頭。
理發店員直呼這麼好的頭發,扔了挺可惜,問我要不要拿去賣。
我搖搖頭,讓他直接扔了就好。
以前留長發,是因為蘇楷喜歡。
他總是說我黑長直的模樣最好看,讓我不要剪也不要染。
而現在,我隻想取悅自己,重新開始。
我的專業,是小學英語教師,但詢問了本地的幾個學校,都暫時沒有空缺,也沒有招聘計劃。
好在隔壁的一個姐姐要出國,而她目前供職的公司急缺一個英文文書,她便推薦了我去。
於是,我便先在這家公司入職了。
這是一家民營企業,做外貿生意,在全國有不少分公司,我所在的,也是其中一個分公司。
公司氛圍很好,周圍同事也很友善,公司定期會舉辦員工文娛活動,並且定點幫扶了一個附近的山區小學,這些,都是我感興趣且擅長的。
三個月來,我在這家公司,本是過得很開心。
誰知老總經理因為突發疾病住了院,出院後因為身體情況退了,公司又新招了一個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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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想過,這麼快就會和蘇楷再見面。
而且,他還是我新公司的總經理。
20
如果這時候有一個問題,叫作「再遇渣男前任,還成了自己的上司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也許最適合現在的我作答。
可是瀟灑辭職或是快意報復的橋段,終歸隻是在小說中才會有。
爸媽如今都已退休,我不可能再任性辭職,讓他們來養我,而我除了教師,再無其他工作經驗,再找工作的不確定性也高。
起碼當下,我是需要這份工作的。
其實對於蘇楷來這裡工作,我除了有些意外,倒也沒什麼別的感受。
畢竟我這個崗位,和總經理接觸的機會幾乎為零,這麼大的公司,甚至平日裡碰都碰不到。
所以,我依舊平靜地上班。
我媽由於擔心我會沉浸在之前婚姻的傷痛裡,這幾個月一直積極地幫我張羅相親。
我為了讓她安心,便都去了。
隻是她網撒得太廣,有時候難免會遇到一些奇葩。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倒也給生活帶來了一些樂趣。
這天吃午飯時,我和同事於樂在食堂聊天,她問我最近相親怎麼樣。
我嘆了口氣,笑道:「昨天見了一個,知道我以前是英語教師,你知道他問我什麼嗎?」
「什麼?」
「他說想考個在職研究生,問我能不能給他免費輔導下英語。」
「噗!」於樂一個沒忍住,飲料直接噴了出來,正好一行人從桌旁經過,其中一人頓了頓腳。
「這都什麼人哪哈哈哈哈哈……」於樂笑完又感慨,「不過啊,連陸姝你這樣的都離婚了,我真不明白你那前夫怎麼想的,現在的男人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做老婆啊?天仙嗎?」
我笑笑,喝了口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吧。」
「我懂,」於樂嘖嘖兩聲,「白米吃過了,就想吃糟糠……」她突然噤了聲。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結果她已經緊張得站了起來。
「蘇總好。」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上去,四目相對,他的神色,有些驚訝,也有些復雜。
估計也是沒料到會在這裡遇到我。
於樂拼命用手拽我,這麼多人看著,我便也站了起來。
「你好,蘇總。」
他愣了下。
旁邊一群人也都跟著打起了招呼。
周圍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想在上司面前刷存在感的大有人在,我拉了拉於樂,兩人端著餐盤,從另一側走了。
21
那之後,我沒有在公司裡再遇到蘇楷。
幾天後是公司的半年會,除了總結表彰,每個部門還要準備節目。
部門早就安排好,讓我和另一個有舞蹈功底的男同事表演雙人舞。
時間緊張,我又許久不跳,男同事比我功底好,於是早早便定了,將我以前大學參賽時的一支舞改成了雙人舞來表演。
我媽還不知道蘇楷現在是我公司老總,聽到我要表演跳舞,也興衝衝地找出來了當年的參賽服。
那是一件波光粼粼的藍色舞裙。
我試了試,還能穿。
「我姑娘真美,就像天仙下凡。」我媽感慨。
表演那天,站在舞臺上,我其實挺開心。
大學畢業,嫁給蘇楷後,不過上班下班,柴米油鹽。
我幾乎沒再跳舞,也挺久沒有站在聚光燈下了。
這支舞跳得酣暢淋漓,和男同事配合得也很好,很是盡興。
下臺後,我倆邊走邊回顧著舞臺上的默契,聊得很開心。
直到有人喊了一聲「蘇總」。
我轉過頭,蘇楷就站在後臺入口,看向我這邊。
不知為何,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居然感覺有些形單影隻。
而他眸中的神色,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也不感興趣。
我轉身,從另一個門走了出去。
22
半年會後,我在公司內部小火了一把。
甚至有幾個隔壁部門的熱心大姐,來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我誠實地和她們說,我是離異。
大姐表示驚訝之餘,更是握著拳頭,說一定幫我找個好男人。
我笑了笑,表示感謝。
同時,我還收到一個好消息。
市裡開發區要新開一所實驗小學,已經將教師招聘啟事掛了出來。
一周後,公司又安排了一次去山區小學的慰問活動。
我剛來時參加過一期,同事知道我有教師經驗,便這次還推薦我去。
隻是我沒料到,蘇楷居然也來了。
學校的孩子們還記得我,一個個「陸老師陸老師」叫個不停。
我很開心,給他們發了零食,上了英語課,帶著他們玩老鷹捉小雞,我做雞媽媽,一個男同事做老鷹,出了滿頭的汗。
正累得不行想要喝水時,一直在與校長交談的蘇楷,突然走了過來。
「累了吧,我替你一會兒。」他對那個男同事說。
男同事受寵若驚,木木地點了點頭。
四目相對,我轉過頭,對後面的小姑娘說:「你想做雞媽媽嗎?」
小姑娘眼睛放光地喊想。
「陸老師去喝點水,這些寶寶就交給你啦,要保護好他們喲。」
說罷,我就笑著對孩子們揮了揮手,去了教室。
23
教室裡沒有人,我坐下來,小腹處隱隱有些作痛。
算算日子,好像確實是這幾天。
那次流產之後,我幾乎沒有休息地和蘇楷辦理離婚的各種手續,沒坐所謂的「小月子」,多少還是落下點腰痛腹痛的毛病。
最近練舞有些勞累,前一晚熬夜準備了實驗小學的面試材料,剛才又蹦跳了一番,所以這次疼得有些厲害。
我沒帶止疼藥,自知這個情況肯定是堅持不到下午了,於是給剛才做老鷹的男同事發了個信息,說我不太舒服,問他能不能幫忙開車提前送我回去。
同事人很好,很快過來,開車將我送回了市區醫院。
結果病都趕一起了,醫生診斷還有急性腸炎,需要輸液。
我不得已給我媽打了個電話,讓她帶著我這幾個月的病歷本,過來醫院一趟。
爸媽很快就來了,忙著給我各種交費拿藥,我躺在病床上,閉著眼輸液。
輸液室挺嘈雜的,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卻看到一個人,站在我的病床前。
是蘇楷。
「你……」
「小鄭說……你在這個醫院,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
小鄭是送我過來的那個同事。
「沒這個必要吧,」我淡聲,「蘇總。」
蘇楷手中拿著一張病歷紙,臉色蒼白得很,好像他才是個病人。
「剛才……你睡著的時候,病歷被人碰到了地上,撒了,我,我撿起來……」
他走近,紅著眼眶,手死死抓著病歷紙,顫著聲音。
「我們……有過一個孩子嗎?」
那張病歷是我上月來開調理藥物時寫的,上面登記了既往病史。
「10 月 26 號,」他艱難張口,「你和我提離婚,是因為那天……孩子沒了嗎?」
他的手在抖,我伸手接過了那張病歷。
若是以前的我,或許會滿腹委屈怨恨,和他不停哭訴這個孩子的失去。
可現在,我對他早已無話可說。
「不是。」我的內心,平靜得宛如沒有一絲波瀾的湖水。
「是因為不愛了。」
「蘇楷,」我直視他的眼睛,重復道,「是因為我不愛你了。」
24
正在此時,爸媽進來了。
看到蘇楷,兩人均愣在原地。
蘇楷也愣住了,他張了張口,居然叫了一聲:「爸,媽……」
我媽怔了一瞬,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你個王八蛋,有什麼資格叫我們爸媽?!」
我媽眼淚瞬間流了出來,「我們姑娘好端端的交到你手上,你是怎麼對她的?啊?你還有臉出現在這裡?!」她衝上前就要打蘇楷,「你給我滾!立刻就滾!」
「孩子媽。」我爸一下子拉住了她。
「孩子爸!」我媽回頭,怒氣衝衝,「你攔我做什麼?!」
我爸衝她搖搖頭,「這兒這麼多病人呢,你先去陪著姝姝。」
說罷,他看向蘇楷,沉聲說。
「你,和我出來。」
25
我爸和蘇楷出去沒多一會兒,就聽到門外有人喊:「哎呀,出事了,出事了。」
我嚇壞了,連忙讓我媽出去看看。
我媽去了一陣子沒回來,倒是隔壁床的家屬進來了。
「哎喲喂,你們可不知道,剛才門口打起來了。」
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隻聽那人繼續道:「那大爺有快 60 了吧,愣是把一個年輕人打得趴地上起不來,差點醫院都報警了,結果那年輕人還說不用。」
在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中,我知道了我爸都說了什麼。
我爸邊打邊說,
「你沒有資格叫我們爸媽。
「我姑娘是我從小捧在掌心裡養大的,我從來沒舍得讓她受過一絲一毫的委屈。
「我這麼好的姑娘,是讓你來糟踐的嗎?
「以後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正在此時,我媽扶著我爸回來了。
「咋這麼衝動?」我媽給我爸順著氣,「多大的人了,又有高血壓,萬一力氣使大了,把自己閃著了。」
「他欺負我閨女,我沒打死他就是好的。」
他走過來,坐在我床邊。
「爸……」我紅著眼,叫了一聲。
我爸點點頭,拉起我的手。
安靜半晌,他對我說:「姑娘,你要知道,不論什麼時候,爸媽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
「那份工作,不想做就辭了,爸媽有退休工資,有存款,就算你一直不結婚不工作,爸媽也養得起你。
「有爸媽在,你永遠誰都不用怕。
「就算天王老子來,爸也會幫你頂著。」
我的淚終於湧了出來,我撲到我爸懷裡,放聲大哭。
我爸平時不愛說話,也很倔強,我過去叛逆任性時,常常與他吵架。
可他,卻是全天下,最愛我的男人。
26
出醫院後,我在家中休養了兩周,蘇楷又來了兩次。
當然,連門都沒能進得了。
幾天後,公司工會送來了很多補品,我知道,這是蘇楷的意思。
也許,他後知後覺,想要彌補那個未能出生的孩子吧。
上班前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條陌生短信。
「陸姝你要不要臉,離婚了還想著辦法糾纏前夫。」後面,則是一大串不堪入目的罵語。
這個號碼,我還挺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