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
還有一個月他們就要成婚了。
「春山,唉,」柔姐姐嘆了口氣,「崔大人和崔夫人也是可憐,春山在外流浪很多年,也是可憐。」
我心裡一酸,想起當年我見到春山,他那時快死了,病死的。
他本該是世家公子的,結果吃了這麼些年苦。
我們本來要成婚,又被蕭徹毀了。
「柔姐姐,那你以後好好對他,別讓他一個人了。他過得苦,以後有了父母妻子,你們再生幾個孩子……」
這麼想著,似乎對柔姐姐也不公平,我道:「你喜歡孩子嗎?」
柔姐姐點點頭:「你放心吧,我也是準備徹底放下表哥了。我父母都去世了,看到你懷孕,我也很希望自己能盡快有孩子。」
我看著她如水的面容,心裡嘆息一聲。
63
春山和柔姐姐大婚那天,我和蕭徹去看了。
春山穿著紅色的喜服,面容俊美,一身清冷。
柔姐姐站在他身邊,蓋著紅蓋頭,身姿窈窕,弱柳扶風。
看起來……郎才女貌。
崔夫人和崔大人都淚光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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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七月了,正是熱的時候,如果我們還在蓟縣,現在這個天,要去山上的那個水塘玩水的。
春山還說要把我損失的錢掙回來給我。
席間,我和春山對視了一眼,我衝他笑得很開心。
他垂下了眸子。
晚上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們沒有被抓回來。
我和春山成了婚,他出了門,我有點迷茫,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坐在門口,看著河水湯湯,楊柳依依。
胖點的店小二告訴我,佃戶家的送他兒子來鎮上讀書,給我們帶了些魚和黃鳝來吃。
我恍然想起,佃戶的兒子因著上學,也住在我們家。
春山做了教書先生。
我笑著回應佃戶家,眼睛還在往外看,我心裡有點急,為什麼春山還不回來。
直到他出現在街角,我高興起來,急忙過去,拉著他的手說:「我夢見我們分開了,我好怕。」
他溫聲安慰我,摸著我的肚子,我才發現我懷孕了。
64
醒來後我悵然若失。
但是在外面轉了一圈,我心裡又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即使我和春山沒有在一起,但是夢裡的忘憂和春山是在一起了的。
他們會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算彌補了現實的遺憾。
我懷胎十月,生下了一個兒子。
柔姐姐也懷了孩子,五個月了。
我和柔姐姐之間的話題多了很多。
她還是那麼溫柔。
她已經不再提起蕭徹,一心都在孩子上。
有時候她提起春山,說她看不懂春山:「他人很好,雖然不怎麼說話,有時候發呆,但是對我挺好的。我覺得能找到這樣一個夫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已經實屬不易了,能共同經營一個家族,養育子嗣,也夠了。」
蕭徹進來,柔姐姐向他行禮。
他微笑免禮,主動道:「近來身體可好,若是不舒服了,朕派太醫院給皇後看診的太醫去瞧瞧你,那些太醫有經驗。」
柔姐姐回答得很有分寸,既不會僭越,也不會生疏。
她真是成熟穩重,溫柔大方。
65
柔姐姐走了後,蕭徹把孩子抱起來,道:「這麼個小不點,怎麼我心裡總想著呢?」
我提醒他小心,他搖搖頭:「你什麼時候能這麼緊張我?」
晚上他又問我:「你什麼時候能愛我?」
我隻想睡覺,含糊道:「最愛你的人都嫁人了,你就等著後悔吧。」
他狠狠咬了我一口。
我有點怕了,隻能賠著笑說:「嗐,老夫老妻的,也不害臊,還說這個呢。」
他冷笑一聲,徹底不讓我睡了。
柔姐姐生孩子生得艱難。
生了一天都生不出來,我趕忙去她那裡陪著她。
她簡直沒了力氣,渾身汗湿,狼狽不堪。
她握住我的手:「婉音,保孩子,幫我保孩子……要是我出了事,你幫我照顧他……我怕他爹再娶,委屈了他……好妹妹,姐姐到頭來,隻能寄希望給你了……」
我哭著發誓保證。
產婆給她灌參湯,掐人中,讓她用力。
好在最後柔姐姐還是平安生產。
生了個女兒,她看了眼孩子,便暈了過去。
春山已經急得紅了眼眶,抱著他女兒的時候,他的眼淚就滴在小家伙紅皺的臉上。
他把孩子交給奶娘,便進去看柔姐姐,低聲和她說話,也不管她聽得見聽不見。
春山是個好人,柔姐姐也是,他們在一起,不管怎麼樣,都會很幸福的。
66
柔姐姐坐完了月子,養好了身體,就很忙了。
很少進宮來看我。
我很無聊。
原來在蓟縣我還沒感覺過無聊,每天都總覺得日頭太短。
不是事情沒做完就天黑了,就是還沒玩夠,天就黑了。
也不知道我的地和客棧怎麼樣了,便宜了誰。
蕭徹見我整天悶悶不樂,問我:「要不帶你出去玩一下?」
真是稀奇,從原來在蕭家的時候起,他就不喜歡我出門,如今到了宮裡,也是一樣。
我好久沒到街上看看了。
我剛想去買個糖人,就被他扣住了手。
不管走到哪裡,他都要牽我的手,就好像是對我當初被他碰了手,要立刻擦一擦的報復。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
是春山,抱著他女兒,旁邊跟著柔姐姐,他們正一臉笑意地拿著一個撥浪鼓逗女兒。
我白了蕭徹一眼:「你故意的?」
「什麼你啊我啊的,我是你夫君,乖,叫一聲。」
「呸。」
「反了你了。」
我躲開他要捏我臉的手,去拿我的糖人。
傍晚的時候,我們回了宮,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從後面擁著我,和我低聲說話。
宮門很高,城牆也很高。
嬤嬤在裡面待了 40 年,她一直很想回到她的故鄉。
我也想回我的故鄉。
可是我沒有故鄉了。
沒有了嬤嬤和春山的蓟縣,也不是我的故鄉。
番外
1
蕭徹剛開始聽到那個還沒長到他胸口高的公主叫他夫君,第一次失了儀態。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小公主從開始的怯懦,到後面的怡然自得,他都懷疑她腦子有沒有問題。
她漸漸長開,粉嫩的臉,軟糯的聲音,但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開始哭鼻子。
陳夫子去世那晚,他牽著她的手,從夫子家出來,路上有些冷,她一直抽抽噎噎跟在他身後。
他從冷月中感受到一絲寂寥的味道,又從她熱乎乎的小手裡,感覺到驚疑,他成親了,牽著妻子的手……
盡管這個妻子長高了,到了他肩膀處,也有了少女窈窕的身姿,但還是小孩兒心性。
在他一路高歌猛進的人生裡,他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風花雪月上。
表妹給他做的衣裳、送的茶點,邀他去賞花,他都無甚興趣。
他娘說他是榆木腦袋。
不過他好像漸漸喜歡觀察這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愛哭鬼。
2
院子裡的花草越來越多,她喜歡看花花草草,勝過愛看那些書。
她學著照料那些花,認真的小表情,讓人以為她看的是什麼金銀珠寶。
她照顧馮嬤嬤,比對自己爹娘還好。
他不在的時候,她快樂得像隻鳥。
他一出現,她立刻夾緊尾巴,小心翼翼地瞧他。
他有那麼可怕?
他帶她去邊境,她也適應得很快。
她必須和她父皇劃清界限,不然跟著他造反的人遲早會清算到她的頭上。
她那時對他很害怕,也很生疏,他心裡很難受。
看著她一天天長大,他至少也算帶過她吧。
他不是為了讓她遠離自己的。
3
得知她不見了,他心裡有點鈍鈍的感覺。
好像什麼東西隔著一層霧。
過了很久,他才反應過來,那應該是一種心痛的感覺。
她是逃跑的,守城的士兵匯報了她和一個老人、一個年輕男子離開。
自願的。
他一直在派人找她。
他剛剛登基,時局不穩,還有不少人想打著清算他造反的旗號,也來爭一爭這天子之位。
邊境的戰爭花了太多錢,民不聊生。
他忙得焦頭爛額。
他爹娘一直希望他別找了,娶了許柔。
畢竟許柔等了他許多年,在他不在的日子,她一直為他侍奉父母,盡心盡力。
他拒絕。
他總想起他牽著她的手,走回蕭家那晚,清冷的月色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皮膚很白,眼睛裡還氤氲著水光,小手很細滑。
那時他想,原來這是他成婚的妻子。
他父親一生隻有他娘一個女人。
他也會這樣。
他想保護她一輩子。
4
好像是她走了之後,他才看清自己的心,他才知道,原來他這麼渴望她。
朝廷內外,用了近半年的時間才穩定下來。
他找了她許久。
茫茫人海,想要找到有心躲藏的人,是何其艱難。
他派人去過馮嬤嬤的老家,想過或許他們會回去。
但馮嬤嬤本來的家鄉,和他們去的地方,隻是名字相同,隔著幾個縣。
馮嬤嬤本來的一家人早已經死的死,走的走。
馮嬤嬤隻是記得自己在水鄉度過了一段時間,有個模糊的印象。
真的知道她的消息,是他的一個武官, 偶然經過蓟縣,在知縣府留宿, 那天她和春山正好又去給知縣送從佃戶那裡買的臘肉。
他們開門做生意,得了知縣的眼緣,是馮嬤嬤讓他們逢年過節去走動走動, 沒有壞處。
武官回來後向他匯報。
他立即動身去了蓟縣。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又想,要是她真的嫁人了,那該怎麼辦?
5
期望在冬日裡,他們其樂融融的一家子裡,有我一個位置。
「現這」他那麼好欺負, 李家的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嗎?
他在暗處觀察了她幾日。
越看越心痛。
他還從未見她笑得如此開懷過。
她和那個叫春山的男子,怎可如此旁若無人地親密,明明是偷情的奸夫淫婦。
他看到春山自然地卷起她的袖子, 她有點呆呆的樣子,露出兩條雪白的手臂。
他們站在春風裡笑。
看著她嬌羞的神態, 望著對方的深情,他就想撕碎他們的幸福。
他帶她回宮, 把她用鎖鏈拴起來。
他甚至想過, 她要是再跑, 他不介意讓她成個瘸子。
她果然識時務,又是貪生怕死的性子, 偶爾嗆他幾句,也在他的眼神威脅下, 敗下陣來。
那白生生的手臂,終於纏繞在他的脖頸上,他覺得心滿意足。
做帝王,如果這樣的渴望也滿足不了, 那也太失敗了一些,他從不覺得他對不起人,他覺得他們為他讓步,理所當然。
他才是那個有婚書的人。
她心裡一直覺得別扭,和他親密很別扭,和他一起接受別人的朝拜都很別扭。
好像和春山一起, 就理所當然。
金絲雀做久了,她也隻能這樣了。
她偶爾被帶出去, 還能看看外面的街景。
孩子也在慢慢長大, 抱著他小小軟軟的身體的時候,她好像明白了馮嬤嬤為什麼一直沒有出宮, 而是等她嫁了,她才跟著出來。
她學著柔姐姐的樣子,相夫教子。
她好像離少女的時候,越來越遠了。
冬天下雪的時候, 蕭徹牽著她去看梅花, 雪花飄落在他的唇角,她愣愣地看著,鬼使神差地,她踮起腳尖, 吻了他一下。
她看到他眼裡帶著溫柔的笑意。
好吧,她心裡想,總要高興地過一天。
這是馮嬤嬤的人生箴言。
現在也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