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空曠,屋裡屋外守著的婢女很多。
我被帶去沐浴更衣,婢女又端了吃食來。
我吃了些,便躺床上去睡了。
醒來時,天色昏暗,殿內隻有很少的燭火亮著。
蕭徹正坐在榻邊看著我。
我有點怕,問他:「我下午有點困,就睡了,我住哪裡,我現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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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了一碗參湯給我,道:「喝了。」
我聞了聞,有點腥:「我不想喝……好吧……」
我喝了下去,起身穿鞋。
和他在一起,不說話,他又用瘆人的目光看著我,讓我心裡發毛。
我不敢看他,用輕松的語調道:「明日我得去看看爹娘,還有柔姐姐,他們……」
我覺得腦袋有點暈,渾身也沒力氣,就趕緊坐下來,想緩一下。
他握住我的手,一下一下撫摸。
我覺得有點熱。
想推他,但是沒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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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我眼裡顛倒了方位。
我還沒從這個角度見過他。
我覺得我的腦袋糊住了,沒法思考,但是這樣非常奇怪。
很奇怪。
他說:「本來想在登基後,冊封你為皇後,再圓房的。誰知道你這麼不乖。」
他一口咬住我的脖子,劇痛讓我有一瞬間的清明。
隨即那股蝕骨的痒意,又不斷地侵蝕我。
過了很久,他又說:「不要跑了,你的腿很美,我不想你沒有雙腿。」
外面又下雨了。
狂風驟雨,雨打芭蕉,暗沉的天色好像能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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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渾身仿佛被車碾壓了一遍。
腳踝上被套上了一根細長的鎖鏈。
鎖鏈上還裹著布。
我試了一個多時辰,扯不開。
這條鎖鏈很長,我可以在宮殿裡走,可以去外面的花園裡散步,就是出不去那座寢宮。
婢女們不管我的吵鬧,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蕭徹中午回來的,他一把將我抱在懷裡,鎖鏈發出很輕的響聲,擦我的眼淚,溫聲哄我:「怎麼又哭了?嘗嘗,都是你喜歡吃的飯菜。」
「你放了我,」我哀求他,「你別這樣關著我。」
「等你學乖了,再說這個。」
我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幽的殿內顯得很響亮。
他的臉被打得一偏。
我怕他打我,也怕他殺我。
我緊張不安地看著他。
他摸著被打的一側臉,看著我,緩緩地笑了。
寒意從背脊處開始往我身上爬。
就像腿被毒蛇纏住,也像他的手掌撫過……
他捏了捏我的臉:
「看來昨晚不夠累,你還有力氣。
「聽說你早上沒吃,還想著心疼你一下……
「既然如此,還是先喂飽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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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宮裡一個多月,他才把我的鎖鏈給打開。
他還親自給我塗了口脂。
我生無可戀地看他。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帶你去見見你的舊情人。」
我心裡一緊,想躲,沒躲過。
我的耳朵被狠狠咬了一下。
我沒想過蕭徹這麼可怕。
他原來讓我叫他哥哥,還說他不會欺負我。
我以為春山被關在陰暗潮湿的地牢裡。
沒想到他坐在一位老者的身邊。
那老者和春山有 7 分像,一看就是父子。
我呆呆地看著春山。
眾人行禮,他們叫我皇後。
春山沒動,也看著我。
席間還有蕭父蕭母,和其他官員,連柔姐姐也在。
看見我的瞬間,柔姐姐面如死灰。
春山身邊的老者,是大理寺卿崔大人。
我原來是公主時,也聽過他家的事。
崔大人和他夫人甚是相愛,崔夫人身子不好,產下一子後,兩人便沒再生育。
崔大人在大理寺審案子,得罪了不少人。其中有一個地痞流氓侵犯了一個良家女,害得那女子不堪受辱投河自盡,那女子的父母陳訴了冤情,便撞死在了大理寺門口。
崔大人審判了該案,那流氓對罪行供認不諱,還說是那無辜女子故意勾引他,崔大人判了他絞刑。
但那流氓也是家中獨子,從小被嬌慣長大,他爹為了報復崔大人,便把崔大人的獨子擄走賣了。
崔大人夫婦為了找兒子,幾乎散盡了家財。
崔大人甚至辭官了數年,跟著夫人走訪了無數地方。
但都沒有找到。
他夫人後來漸漸瘋了,逢人便問:「你見著我兒子了嗎?他可乖了,一雙眼睛長得特別好,看起來好像帶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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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已經銀錢艱難了。
靠著崔大人的好友接濟,才勉強度日,後來為了給崔夫人治病,崔大人又重新回了官場。
當時官府的人也派了人去尋,找了許久,但都沒有找到。
人牙子確實帶著春山要去外地賣,但是半路被春山跑掉了。
從此失去了音訊。
如今崔夫人年紀不過 40 來歲,但是頭發已經半白,她緊緊握著春山的手,高興得像個孩子。
崔大人帶著他夫人和春山,向蕭徹行禮,說到哽咽處,不禁灑下淚來。
蕭徹把春山送回了崔家。
我呆呆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春山跟著我和嬤嬤去蓟縣,他不記得自己的生辰,便和我一起過生辰,他也不記得自己的父母。
他以為自己無父無母,我有時候會和他說我在宮裡的生活,會很傷感地說我的父母不愛我,我的兄姐也不愛我。
那時他說,還有他陪著我,他一定也是被父母賣掉的那個,他的父母也不愛他。
我們那時還一起發誓,要一輩子對彼此好。
原來春山的父母很愛他,他們為了他,可以舍棄一切。
席間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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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母來看我。
她還是那麼美麗溫柔。
她握住我的手:「好孩子,你和徹兒是成婚的夫妻,他不會害你的,以後和他好好過。」
我本想求她幫我和蕭徹說說,讓他放了我。
我想起當年我養的那隻狗。
即使是一條狗,蕭母都幫不了我。
柔姐姐也來看我。
每次見到她,我都充滿了負罪感。
「對不起,柔姐姐……」
她搖搖頭,摸摸我的臉:「當年的小妹妹都長得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她好像陷入了回憶:「你剛來蕭家的時候,一雙眼睛怯怯的,吃起東西來,像隻小老鼠,但長得真可愛啊。」
「婉音,我是真的把你當妹妹疼。」
我也是真的把她當姐姐來尊敬和仰慕,我曾經希望自己長大了,能和她一樣美麗。
「柔姐姐……」
「別擔心,姐姐就是想不通,為什麼我會輸給你?明明我和表哥比你先認識,我愛了他這麼多年,都寧願做妾了,為什麼他就是不肯同意呢?難道我就那麼差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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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姐姐,」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隻能道,「可能是因為我和他成親了,他說他們蕭家看中的是這個。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因為你太好,他根本就不配你的愛!」
「或許男人都喜歡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吧。」
晚上蕭徹回來,我問他:「你為什麼不讓柔姐姐做你的貴妃?她喜歡你這麼多年,為了你耽誤到了 22 歲,你不娶她,天下也沒人敢娶她。」
他蹙眉,看我一眼,開始解衣服。
又從盒子裡拿了顆藥丸出來。
我死死捂住嘴。
「你就是精力太旺盛了,整天不是來管這些亂七八糟的闲事,就是想著跑。」他又把藥放回去,心情很好的樣子,把我抱他腿上,笑著道,「今天高興嗎?一下子見了那麼多人。」
我死命想要離他遠點。
「春山有自己的父母和家族,何況他父母找了他半輩子,你要是還敢有不軌之心,小心你這雙腿,還有春山一家子。」
我顫抖了一下。
他摸摸我的臉:「我可不想一直把你拴著,雖然我覺得挺好的,但宮人難免闲話。」
「哥哥,你別這樣,你說過不會欺負我。」我被嚇到了。
他低低笑了下:「那時候你還是小孩,現在你都成了我的女人了,我不欺負你,欺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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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徹說給春山和柔姐姐賜婚。
我看他病得不輕。
因為他的私心,現在這個世界上就有三個不高興的人。
如果他能放了我和春山,娶了柔姐姐,那世界上就多了三個幸福的人。
蕭徹一邊批奏折,一邊道:「朕為了天下萬民殚精竭慮,你們三個的想法算什麼?朕又憑什麼要為你們委屈自己?要不你換個想法,你們三個就當為天下萬民犧牲了,朕高興了,這天下才能興旺。不是嗎?」
他把我原來在蕭家的院子、在蓟縣的家,幾乎都照原樣建在了宮裡。
他很忙。
除了吃飯和睡覺,他幾乎都在殿裡批奏折,和大臣商議政務。
和父皇在位時不一樣,父皇那時候喜歡去妃嫔那裡玩樂。
父皇的一條罪名就是耽於美色。
所以蕭徹說他的後宮隻有皇後一人就可以了。
還會有人誇贊他尊重前朝皇室,至少善待了前朝公主。
呸。
真是惡心。
我剛這麼想,就真的吐出來了。
嚇我一跳。
要是蕭徹親近我的時候,我敢吐,他一定會天天喂我吃那個可怕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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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趕緊去請了太醫。
我本想著沒事,但想著最近有點脹氣,算了。
難不成我要死在這裡不成?
說來我真是貪生怕死,我從來沒想過要自殺殉情什麼的。
我就是很想春山,想我們在蓟縣的日子,想著我們陪著嬤嬤去看戲,嬤嬤教我們說那裡的方言,春山學得比我好。
想著天氣很熱,我們遊水,躺在草地上,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灑些稀疏的光點在我的臉上。
早知道我們該早點成婚的,我都沒和他真的在一起過。
太醫來看我的時候,柔姐姐也來了,眼睛還紅紅的。
蕭徹急匆匆進來。
我仔細看他和柔姐姐,還是和原來一樣。
太醫說我懷孕了。
蕭徹大賞了宮裡上下。
柔姐姐默默走了。
看管我的宮女又多了很多。
他太高估我了,我根本沒勇氣打胎。
我以為他說的賜婚,隻是說說而已。
沒想到,他居然連婚禮的日期都定了。
七月七,乞巧節。
春山要娶別人,就像我要和別人在一起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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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姐姐有時還是來宮裡看我。
她每次都強打精神,對我道:「崔家的公子,就是那天在筵席上,坐在崔大人身邊的那個,你還有印象嗎?」
我點點頭,偏過頭,用手帕擦了擦眼淚。
她沒看我,隻是看著桌子上的糕點。
她說:「堅持了這麼些年,我現在是真的死心了。原來我住在叔叔家,嬸嬸不喜歡我,把我當下人,是表哥來接我回家的,那時我就想,我要一輩子和表哥在一起。」
她也在哭:「我原來總覺得,表哥不懂情愛,我安心守著他,愛著他,他總有一天會看到我。就算他要娶妻,我也……我也想著,我不會嫉妒,這是表哥不能左右的事,他有他的皇圖霸業,隻要陪在他身邊我就滿足了……」
「婉音,你喜歡過人嗎?」
我點點頭。
「那你懂我這種感受對不對?」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做不到你這樣。柔姐姐,你太愛他了,世界上的女子,很少有你這麼傻的。」
「那如果你喜歡的人,要娶別人,你怎麼辦?難道你就放棄他嗎?如果你像我一樣,喜歡了他很多年,你就不會這樣了。」
「可是,可是,」我捏著帕子,「嬤嬤告訴我,世間第一要緊事,是保全自己,是要有很多錢……她說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是最不要緊的,又不能當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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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說這些沒意思。」她擦了擦眼淚。
我們倆坐著,她又關心了下我的胎兒情況。
我摸著肚子說:「就是早上吐一下,其實也沒啥。懷了也行,每次來癸水都痛死我了,又難受,現在起碼一年不用痛了。」
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那你……那你要嫁給春山嗎?」我假裝隨意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