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我們也早早關了門。
胖大廚做了涮鍋子,說給我們改善伙食。
春山在後院剖魚,準備拿來涮鍋子,我在旁邊看他纖長敏捷的手指熟練地把魚開膛破肚。
我說:「如果我是一條魚,你會愛我嗎?」
「會。」
「那你希望我是人頭魚身,還是人身魚頭?」
他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
我多次想和他偷嘗禁果,被他嚴詞拒絕,明明他也很想。
尤其去年我們在山上遊水的時候,我看得很真切。
「快說呀,快說呀。」
我催他。
他還沒回答,胖胖的那個伙計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掌櫃的、掌櫃的……官兵、官兵來了!」
春山到底沒能回答那個問題。
我們被蕭徹抓走了。
胖大廚的涮鍋子我也沒能吃到。
那條魚很肥美,涮鍋子的時候,春山一定會把最肥嫩的魚肚皮夾給我吃,魚肉也會挑了刺,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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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大廚一定做了一小碟辣椒醬,我們都會被辣得流眼淚,但還是堅持要放辣椒醬。
樓上住店的那個書生,還欠著我的房錢沒給呢。
佃戶家的豬肉也很香,往年他給我們家送的肉,肥瘦相間,很香很香。
他家的走地雞很香,春山會做板慄燒雞,也好吃。
我都吃不到了。
前朝的公主,不該出現在新朝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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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新帝登基,除了我父皇,以及為非作歹過的人,其他皇親國戚都赦免了。
馮嬤嬤對我說,隻是這麼說而已,等貶為庶民,皇帝怎麼會允許威脅自己政權的前朝餘孽存在?
好在我給嬤嬤燒了很多紙錢,她在下面一定能很有錢吧。
再次見到蕭徹,是在一張擺滿了各色飯菜的餐桌上。
我被丫鬟帶去洗了澡,換了衣裳,又被領著來了客廳。
他端坐在桌子的一邊,舉著酒杯,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好像我們第一次一起吃飯的時候。
那時候他也很冷,但如今他的面容、周身的氣質,已經帶著帝王久居不下的威嚴了。
「不餓嗎?吃飯吧。」
他旁邊的座位擺著一個碗,示意我坐過去。
我猶豫著坐下,才慌張地想起我應該行禮。
我剛想起身,他按住我的手,不讓我動。
我說:「多謝……陛下。」
他抬起眼皮看我。
視線太鋒利,我不敢直視,隻能垂著眸子。
他找我做什麼?
看樣子,不像是想殺我,我也沒有掌握什麼秘密。
他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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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長大了。」
他這麼說。
我勉強笑著道:「這要多謝陛下當初的照料,每每想起,我……小人都感激涕零。」
他不再說話。
吃了一會,我覺得太詭異,又擔心春山,便嗫嚅地問道:「陛下,您找小人是有何事嗎?還有春山……不知道他現在何處?」
「我沒記錯的話,」他定定看著我,「我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難道妻子下落不明一年多,我這個做丈夫的,要不聞不問?」
「至於春山?叫得挺親熱,聽說你們準備成婚?我倒未曾聽說過已經成婚的女子,還能繼續嫁人的,你告訴我,這是哪裡的禮法?」
「我……」我鼓起勇氣看著他,「陛下,我知道當初成婚,並非你的本意,現在你已經做了皇帝,就當我死了。你娶了柔姐姐,讓她當皇後,沒人會說什麼的,也不會有人在意一個前朝公主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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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有點嘆為觀止的樣子。
「可是,我們蕭家,隻有喪偶,沒有你說的這種情況,那該怎麼辦呢?」
「你可以昭告天下,就說我死了。」我說,「這樣對誰都好。」
他喝了杯酒,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道:「你們李家的人,什麼時候能改改這種自私自利的毛病?我是你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
我被他嚇到,不敢說話。
他握住我的手:「別怕,我們是夫妻,原來的事都過去了,我以後會對你好。」
我驚恐地看著他,立刻用力地把手抽回來,狠狠用衣袖擦了擦。
他的臉立刻陰沉起來。
「對、對不起……」我結結巴巴地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下意識想這麼做。
他握住我手的時候,我想起春山的笑,我想起柔姐姐的眼淚,我心裡非常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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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徹冷著臉,拂袖而去。
我趕緊問他:「春山呢?你別殺、殺他。」
說著,我又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他沒回頭,隻側著身道:「如果你想他早點死,盡管哭。」
我趕緊擦了擦眼淚。
第二日,我看到了春山,他被關押在一輛刑車裡,戴著鐵鏈。
他也看著我。
我擦了擦眼淚。
他輕聲說:「別擔心。」
還對我笑了一下。
蕭徹趕路趕也很急,我坐在馬車裡,看著春山被關在刑車裡,很著急。
蕭徹有時騎馬,有時進馬車。
他很少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我。
有時候他問我:「為什麼要擅自離開?」
我說:「我怕你會殺我。」
「你是我夫人,我怎麼會殺你?」
「我不是你夫人,你說你是哥哥的。」我哀求他,「哥哥,你放了我們吧,我們沒有別的心思。你可以去打聽,我和春山老實本分,我們不是有野心的人。」
他的臉色很冷漠:「我當然知道,我看了你們好幾日。我的夫人為了個野男人離開我,我自然要看看她過的是什麼日子。」
有時候他問我累不累,溫聲說讓我堅持一下。
我問他:「柔姐姐呢,你辜負了她,你不覺得愧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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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已經被我認作義妹,如今是公主,我能給她的就是這些。」
「你為什麼不喜歡她?」我問他,「她很喜歡你,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那你呢,你在我身邊兩年,我對你也不差,我也很喜歡你,你怎麼不喜歡我?」
「我看不出來你喜歡我,你喜歡我,你就該放了我,成全我,看著我高興,你就該高興。」
「呵,」他冷笑一聲,「你真是流著你父皇的血。」
行至順陽的老君山時,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們行至山路,突發了泥石流,情況十分危急。
我大哭起來:「讓人把春山的鐵鏈打開,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蕭徹死死抓住我的手,下令讓人把春山的鐵鏈打開。
馬受驚,不知前方情況,天氣又惡劣,我們隻能返回順陽鎮上。
暴雨傾盆,簡直看不清前路。
大家都淋湿了。
行至一條河邊,河水暴漲,湍急危險。隻有一條搖搖欲墜的吊橋佇立其間。
聽聞對面是一個莊子。
侍衛正在向蕭徹匯報雨太大,找個地方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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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突然發動,奪了一個侍衛的劍,就向蕭徹劈去。
蕭徹大怒,躲了一下,把我甩到一邊,就迎了上去。
春山不是蕭徹的對手,蕭徹是在戰場上廝殺練就他的武功。
蕭徹學的是殺人,春山學的保護人。
春山生生受了蕭徹一劍,趁蕭徹愣神的工夫,狠狠踹了他一腳。
春山拉起我,就往那吊橋飛奔而去。
蕭徹他們不敢上來,也不敢搖晃吊橋。
他的目的是帶我回宮,不是殺我。
他的聲音隔著雨霧,聽得有些不真切:「婉音,你給我回來!危險!你不要命了嗎?」
雨水打在春山的身上,血水沿著他的肩膀上往下流。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他一手牽著我,一手扶住吊橋,拉著我往前走:「忘憂,別怕,等我們到了那邊,把吊橋砍斷,然後做木筏順著河流離開。天下之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所。」
我點點頭,忍住不哭,擦了擦水霧,小心地走吊橋。
蕭徹的聲音我徹底聽不到了。
我們過了橋,春山便把吊橋的鐵索生生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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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去了莊子上,一般莊子上都有佃農住著,我們找了戶農家,我用耳環和手镯換了他們兩身幹淨的衣裳,買了些藥塗在春山的傷口上。
好在隻是傷在肩膀上,但是血窟窿有點大。
我想起原來看見蕭徹一劍將一個人的劍砍斷,又破開他腦袋的場面,我希望我們永遠別和他動手了,更別碰到他了。
雨太大了,農家大娘給我們端來了飯菜。
我問大娘:「大娘,這莊子是不是隻有一個吊橋可以通往外面?」
大娘點點頭,道:「是的,就是這點不方便。那吊橋年久失修,俺們每次出門都膽戰心驚呢。好在這莊子裡,啥都有,俺們出去的次數也不多。」
我和春山對視一眼,放心了些。
這雨下起來沒完沒了的。
又到了晚上,我們隻能求大娘讓我們住在家裡。
大娘有點猶豫,最後讓我們睡在隔壁的牛棚。
借了被子給我們。
「你們也別怪我狠心,我不認識你們,剛剛收留你們進屋,已經算我看你們面善,不像窮兇極惡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家裡兒女又小,男人不在家,留陌生人在家實在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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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自然千恩萬謝。
好在牛棚裡搭了個架子,有稻草鋪在架子上。
我讓春山先上去,我給他蓋了被子,也躺在他身邊。
稻草軟綿綿的,外面的雨聲很大,天又黑,好像世界就隻有我們兩人了。
我抱著他,輕聲問:「怎麼辦,嬤嬤給我的嫁妝錢,還有我繡的嫁妝,我的客棧,我的地,都沒了。」
他吻了吻我的臉:「別擔心,以後給你掙回來。」
哎,我嘆了口氣。
也沒辦法。
「你痛不痛?」我給了他吹了吹傷口。
「還好。」
太累了,這幾日趕路,心裡又緊張,沒怎麼睡好,現在一挨著春山,我的困意就上來了。
春山的手臂傷了,不能做木筏,而且河水漲了,很湍急,他的手臂傷了,也沒法劃船,不然我們會很危險。
情況有點艱難。
而且我們身上沒有錢。
我憂心忡忡地盤算著我們的處境,然後昏沉沉睡過去。
第二日,雨停了。
但是春山發了高燒。
大娘看我們可憐,去找了莊子上的一個大夫,給我們開了藥,大娘幫我們熬藥。
我給春山用湿帕子降溫。
整個上午,春山的體溫都沒有降下來。
莊子上的大夫說,我們最好去鎮上找大夫治。
大娘說,再這麼燒下去,會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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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橋被我們砍斷了,沒想到害了自己。
現在想想,要是莊子裡有人有急事,要出去,我們也害了他們。
我感覺很挫敗。
我求大娘幫我找一條船,我要劃船帶著春山出去,先去鎮上找了大夫再說。
比起被蕭徹抓,春山的命更重要些。
大娘找人幫我背春山,我們剛出門,就看到蕭徹帶著人過來了。
他身上很狼狽,渾身也湿透了。
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不是恐懼他,而是見到了救星。
我跪在他面前,求他救救春山。
他彎腰,垂眸看著我,捏著我的下巴問:「跟我回去,永遠不離開我,我就救他。」
我點頭。
隨行的人喂了春山一顆藥。
蕭徹他們坐的船,繞了小路過來,現在我們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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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繞道,從另一個縣走,這次回了京。
春山已經不燒了。
但是他的傷口看起來很恐怖。
我不敢惹蕭徹生氣,每天都很小心翼翼,和我剛去蕭家的時候一樣。
有時候我會在他沉沉的目光中,顯得格外難堪。
我討好他,問他爹娘和柔姐姐的近況,他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我。
我們之間好像也沒有共同話題。
回了京城,我被帶到宮裡。
我問他:「春山呢?」
他掀起眼皮看我,面無表情道:「你想他陪著你?要不讓他淨身,做你的貼身公公?」
我被嚇一跳,忙搖頭:「我想他好好活著。」
他扯了扯嘴角。
我住在他的寢宮,大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