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了父皇的無數罪狀出來,昭告天下。
他要我指認父皇的罪證,用我公主的名義。
難怪不得他要帶著我。
我忍住渾身的顫抖,輕聲說:「為什麼要我?」
自從親眼看見他殺人,我看到他,都忍不住抖。
他坐在飯桌的另一邊,姿態矜貴地吃著飯,道:「這樣不是更有說服力嗎?一個連女兒都不齒的帝王,誰會擁護他?」
「那我就是不忠不孝了。」
「我沒有和你商量。人人都可以是李婉音。」
那天是我 15 歲的生日。
我在他家住了兩年,他沒苛待過我。
討伐父皇的戰書上,落款是他和我的名字。
幾乎沒什麼人抵抗,所有的城池都歸順了他。
我們在來年的三月到達京城城門下。
城門緊閉,父皇要負隅頑抗。
蕭徹在城外安營扎寨,他不願意將兵刃朝向自己的子民。
蕭家的人早就被他一夜之間全部轉移,連帶著我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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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嬤嬤,她抱著我哭得很傷心。
確認我安然無恙,才放下了心。
她老得厲害,頭發好像突然之間白了,說話也有氣無力。
偶爾還捂著腹部,似乎疼痛難忍的樣子。
嬤嬤說她是老毛病了,大夫也治了,就是治不好。
我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知道攻下京城,蕭徹會不會把我也殺了。
想來應該不會,他想要個好名聲,就會善待我這個童養媳。
我原來還同情柔姐姐,覺得她一腔真心,卻遇到蕭徹不懂兒女私情。
現在我卻羨慕她,至少她的性命是安全的,不用考慮活下去的問題,便能整日兒女情長。
攻城 10 日,最後百姓反了,開了城門。
兩軍廝殺在一起。
我和馮嬤嬤跟著蕭父蕭母一起,士兵護送我們回了原來的蕭家。
是夜,我和馮嬤嬤帶著包袱,從蕭家的後門出去。
我偷了蕭徹的令牌,隻說是將軍有事要我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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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得很順利。
隻是城中一片狼藉,到處都有流民。
我和馮嬤嬤想去城門那邊躲一陣,然後趁著天亮時便出城門。
但我們遇到了幾個流民。
他們除了要錢,還要非禮我。
我用帶著的劍殺了一個人後,劍被另外兩個人搶走。
我和嬤嬤實在不是他們的對手。
正當絕望時,一個人影出現,不過幾息的工夫,便將那幾個流民斬首。
我抬頭看去,是個身姿清冷、挺拔俊美的少年。
「公主,嬤嬤,你們沒事吧?」
是春山!
有了春山的保護,我們很安全。
白天城門開了後,我們三個便買了馬車,一路往南。
春山在老郭那裡學武一年多,老郭如今已經歸隱,春山便回來尋我們,沒想到,昔日的蕭家已經人去樓空。他本想去邊塞尋我,又猜想蕭徹遲早會回京,便在蕭家外等著。
剛剛他是見到了有巡邏的兵士,將他們引開,耽誤了點時間。
春山實在是我們的意外之喜,不然我和嬤嬤兩個人,實在難以回到嬤嬤的故鄉。
馬車行了兩日,我們便賣了馬車,走了水路,行了半個月有餘,終於到了嬤嬤的故鄉,蓟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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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而過,轉眼,我們來了蓟縣已經一年。
蕭徹成了新的帝王,改年號大勝。
聽聞新帝仁慈,隻殺了舊皇一人,前朝的皇子皇女都被貶為平民而已。
所有百姓可以重新去官府登記造冊。
我改了個名字,叫馮忘憂。
我們在蓟縣買了個院子挺大的店鋪,嬤嬤取名叫來福客棧。
臨著小河和街道。
客棧有兩層樓,前院開了個茶樓,賣些茶水、點心,供人闲聊飲茶。
樓上是五間客房,可以提供住宿。
後院供我們自己住,中間有個天井隔開。
春山成了店小二,我成了掌櫃的。
我們還僱了兩個憨厚壯實的伙計,一個胖胖的,愛說愛笑,有點傻氣,一個瘦瘦高高的,不愛說話,隻會悶頭幹活。
馮嬤嬤最後的日子過得很舒心。
雖然她仍舊時不時腹部疼痛,但平時侍弄花草,我和春山得空時陪著她去聽戲聽曲,沿著小河邊散步說笑,她說日子從來沒過得這麼舒心過。
對外,她是我的祖母。
我也改口叫她祖母。
大家都說春山是我的上門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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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是在我們來蓟縣後一年去世的。
在我剛過完 16 歲生辰後不久,她走時臉上掛著笑,看著我很欣慰。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覺得終於把我拉扯大了,也找到了春山照顧我,所以她很放心。
她拉著我和春山的手,放在一起。
我跪著叫她祖母。
她哎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春山和我葬了她。
我們在鄉裡買了 10 畝地,還有一個山頭。
嬤嬤就葬在山頭那裡。
她很愛錢,這些年攢了大筆的錢。
她換成銀票,用個油布的袋子時時刻刻都藏在自己的貼身衣物裡。
我幼時常病著,夜間哭鬧,她便抱著我一起睡,有次我摸著她的錢袋子,問是什麼。
她說是給自己攢的養老錢,也有給我攢的嫁妝錢。
她又愛憐地摸著我的臉:「我的小公主以後怕是不用嬤嬤給嫁妝錢,也能嫁得風風光光的了。」
後來我們來了蓟縣,春山對外宣稱是嬤嬤的遠房親戚。
街坊鄰裡笑稱春山是我的上門女婿,嬤嬤便對我說,她存的錢,將來給我和春山成婚用。
舊的王朝破滅,沒人會留戀。
我和嬤嬤成了最普通的人。
她教我精打細算過日子,又教我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本來她打算等來年春天,便把我和春山的婚事辦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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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去世後,我心裡有點孤單。
春山還是很安靜,他話少。
我們的日子很安靜,也很悠闲。
茶館和客棧的生意不算火爆,但也不冷清,能夠維持花銷。
我們買的地,租給了一家農戶,都是老實本分的人,隻要到了收成的時候去收租就好。
春天我們去山上挖筍,春山有時能獵到野味。
郊外的風光好,我們也時常去踏青,放風箏。
夏天我們和別人一樣,撐著烏篷船,去一大片無主的塘裡採蓮藕。他有時候跳下水,沒一會兒便能抱著一條大魚上船來。魚蹦跶,我會被嚇得尖叫,他會大笑,然後把魚放進網裡。
春山做的魚頭豆腐湯好吃。
夏天的時候,最好玩,我們去山裡摘果子吃,街上賣的果子也多,又甜又便宜。
我們在山上發現了一處很隱秘的山泉,酷暑難耐的時候,春山便和我一起去那裡遊水。
春山話少,但是細心,每次總洗好了果子、切好了滷味帶著。等我們遊水累了,他就把顏色喜人的吃食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看起來和嬤嬤一樣講究。
秋天的時候,我便開始跟著鄰居的大嫂縫些衣裳,等著冬日了穿。
冬日還能去隔壁縣看大片大片的梅花。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美的梅花。
雪從天空飄下來的時候,剛好落到了春山的唇上。
我給他指了指,他沒撥下來,我踮起腳尖,吻去了他唇角的雪花。
那一刻,柔姐姐的眼淚,隔著幾年的時空,突然教會了我愛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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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的歲月靜好。
我們常去聽戲,從戲院回來的路上,春山說:「我們來年春天成婚,讓媒婆相看個好日子?」
他把我耳邊的碎發別在耳後。
街上路燈的光細碎地打在他的臉上,襯得他很俊美。
我突然想起蕭徹。有一次,他被人灌酒,喝醉了,我很害怕他,那時他的臉也很溫柔,他說別怕,我不傷害小孩兒。
我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他,可能我算是在他身邊長大過一段時間,我父皇母後都沒管過我,但他管教過我。
那時他還說我是個小孩兒。
如今我要嫁人了。
是真的嫁人。
如果蕭徹真的是我哥哥就好了。
春山的私房錢很多了,我給他數過,有一百二十八兩,他有一次上山打了隻野豬,賣了不少錢。
他的錢全部放我那裡管著。
我點點頭:「這樣也好,那我先自己繡嫁衣?反正嫁衣還得繡挺久的。」
他笑了起來。
我捶他一下:「笑什麼?」
他搖搖頭。
我知道,他取笑我手藝不行,上次給他做的衣裳,不知道怎麼回事,袖子一個長,一個短,差點氣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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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要準備的事太多了。
原來有嬤嬤操持、指揮,我們倆聽話就行。
如今要我們倆擔起大人的責任,還真有點難。
今天說要做些臘肉,明日又說做些腌菜,鄰居說誰家出海打了不少海魚,又火急火燎提著籃子要去搶著買……
搞得手忙腳亂。
餃子也包得一般,偏生僱佣的幾個伙計都回鄉下過年了,也沒個幫手。
伙計都很勤懇,一年到頭,生病也不敢休太久,都硬挺著,也是可憐。
好在年夜飯我們也做得像模像樣。
雖然兩人都累癱了,做得多,吃得少。
過了年,漸漸地,雪也化了,陽光暖和起來。
我整日悶頭在房裡繡嫁衣,隔壁的嬸子來找我嘮嗑,見我繡得別扭,經常沒事便過來和我一起繡。
按照習俗,我得繡嫁衣、鞋子、被子等等。
而春山則要去買紅木的箱子、床、櫃子、金子、金如意之類的。
有了嬸子的幫忙,我那些東西都繡最簡單的花色,不到一個月,就全部做完了。
春山也把該買的東西買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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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太爺聽說我們要成婚,知道我們沒有長輩,特意趁著在我們家喝茶的工夫,說給我們主婚。
我們自然很感激。
婚禮定在三月初八。
定了日子,我們準備去給縣太爺送請柬。
縣太爺喜歡吃河魚,春山和我準備先去撈幾隻河魚上來,順路送過去。
陽光很好,天氣微涼,但是穿的已經不如冬天那麼多了。
春山撐船,我提著桶,拿著蓋子,等在旁邊。
他把網撒下去,轉頭看我。
我衝他盈盈一笑。
他給我理了理衣服,又把袖子給我卷起來。
我也幫他卷袖子。
我喜歡我們這樣的親密。
風中柳條飄揚,有女浣衣溪邊,看到我們,都會樂呵呵地叫一聲:「馮掌櫃,春山,出來捕魚啊。」
我脆生生道:「是呀,我和春山三月初八成婚,到時候不忙的話來喝杯薄酒。」
嬸子們打趣:「喲,以後得改口叫老板、老板娘了!」
正好春山的網動了。
網了兩條大魚,幾條小魚,春山把大魚放進桶裡,我趕忙蓋上蓋子,他把小魚扔回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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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洋洋躺靠在船舷邊,看著他纖長的身影,撐著船,微風吹起他的衣角。
我想,等成婚後,我就叫他夫君。
他一定會臉紅的。
正是下午的光景,縣太爺已經下了值,他府裡有客人,我們如今身份卑微,不好進去打攪,便在外面給了請柬,謝了縣太爺。
縣太爺拿著我們的請柬,樂呵呵道:「你們還挺講究。」
這裡的普通人家成婚,也不發請柬,就是左鄰右舍吆喝一聲,吃席的時候大家一起幫忙。
送了請柬,出了門,春山牽著我,我們去租了輛牛車,晃悠悠去鄉下的佃戶家裡。
一來說我們成婚,請佃戶一家來喝喜酒,二來要買佃戶喂的豬,也請佃戶兩公婆提前一天來我們那裡幫忙殺豬和做飯。
因著我還算大方,逢年過節,他來家裡給我祝賀,給的紅包也算好,兩口子抱著孩子,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條縫。
忙完這些,我們又去給嬤嬤燒紙,告訴她我們要成婚的消息。
嬤嬤的墳頭開滿了很多野花,草叢中還有蟲子的叫聲,夏天到處都是蛙聲一片。
我知道,她會喜歡。
我們在金色的夕陽下,又晃悠悠地往城裡趕車。春山趕車,我坐在他旁邊,靠著他的肩膀,他握住我的手。
到處都是綠油油的一片。
好在我還有春山。
過了幾日,全城突然戒嚴,說是捉拿朝廷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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