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中的書,忍不住抬眼看向窗外。
亓忱還是沒有來。
窗外轟隆隆的打起了雷,很快便大雨傾盆。
這是秋天的第一場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以後的每一天都會比前一天更冷。
我莫名酸了酸鼻子,有點想哭。
眼淚還沒來得及流出來,我便看到窗戶忽然被人打開,從外面鑽進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我:!!!
亓忱好像是一個人過來的,烏黑長發凌亂,渾身湿漉漉的,整個人如同一個剛從水裡被打撈上來的水鬼。
我連忙接過他隨手脫下來的冰涼外袍,聞到上面傳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一時動作僵住。
然後我不無嫌棄地把它踢得遠了一些。
亓忱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被雨水打湿的頭發緊貼上我裸露的皮膚。
他的臉伏在我的頸窩處,喘息聲很重,像是剛才發生了什麼讓他興奮的事。可這喘息卻毫無呼吸之間該有的溫度,反而涼飕飕的,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在發現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之後,他低低地笑出聲。
我:……總感覺這人一天沒見瘋得更厲害了是怎麼回事?
亓忱溫熱的嘴唇掃過我的臉側,聲音堪稱溫柔:「皇後聽說了嗎?那些人要孤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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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沒有被這神似前戲的動作攪亂心緒,冷靜地點點頭,道:「聽說了。」
我頓了頓,小聲問:「陛下是把他們都殺了嗎?」
亓忱疑惑地看向我:「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呵呵,當然是因為你就是這種人啊狗皇帝。
他的語氣堪稱無辜:「我隻殺了幾個喊得最大聲的。」
我:……那我替他們謝謝你?
亓忱注視著我的眼睛,忽然露出一抹笑。
我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好看,隻是在暴虐氣息的籠罩之下沒有人敢細看他那張妖冶的臉。此時他忽然離我這麼近,又笑得這麼純良,難免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我:小鹿亂撞。
我:不能怪我是變態,隻怪變態太好看。
亓忱散著頭發,黑發,白膚,綠眸,紅唇,在天邊時不時打過的閃電的光芒下形成詭異而魅麗的色彩反差,像是披著絕美畫皮專門噬人精氣的豔鬼。
他的眼尾浪蕩地挑起,眸光水亮,薄唇輕啟:
「既然他們都這麼急著嫁女兒,又這麼喜歡叫人納妾,我就把他們的女兒全部打亂分給彼此做妾室了。」
說到此處,他笑不能抑。
「那群老匹夫……哈哈哈哈哈……」
他用那雙冰冷的手溫柔地撫上我的臉,像是某種令人膽寒的爬行動物。
「阿柔,可惜你沒看到他們的表情,嘖嘖……」
我:謝邀,但可以想象到,各懷鬼胎的糟老頭子互為老丈人和女婿這種事大概不會是什麼良好體驗。
我:小鹿撞死了。
亓忱愛憐地撫著我的頭發,喃喃自語。
「為了快點滿足他們的心願,我寫了整整一下午的賜婚聖旨,都沒能來見你。」
我:果然瘋得更厲害了,現在都嫌殺人沒樂趣了,要慢慢折磨。
我嘆了口氣,卻又沒辦法責怪亓忱。
他從小到大從未體會過被人愛護的滋味,弱小時隻能受他人欺凌,強大後又要遭奸人算計。
對於一個從沒被人愛過的人,我又怎麼能苛求他善待眾生?
我摟住他的脖子,聲音輕柔而無奈:「陛下,睡吧。」
亓忱順勢抓住我的胳膊,將我的手移到他蒼白的臉上。
「你以後若是在這裡等得不耐煩,可以去書房找孤。」
我:去書房幹什麼?看你殺人嗎?
我沒答話,隻是摩挲著亓忱的臉。
我的手是暖的,愈發顯得他的臉一片蝕骨的涼。
我下意識地給亓忱拉了拉被子。
他這次莫名的乖,順從地躺在我旁邊,摟著我,低聲道:「你若不願去,我下次便快點來找你。」
他一向嗜殺,鮮血、哭聲、恐懼,讓他心煩,卻也能讓他激動得戰慄。
可今天,他卻忽然覺得沒意思了。
他的小皇後不在。
沒意思。
亓忱猛地翻過身,捧住我的臉,神情莫測。
「皇後,你想讓孤納妃嗎?」
我:……就知道Ṭṻ⁸熊孩子不能這麼安生地睡覺。
我:而且這又是在發什麼瘋?我想讓你搞基你搞嗎?
我剛想說自己不想,突然又意識到不對。
自古以來女子善妒都討不了好,更何況我又是皇後,還要考慮外戚的問題。
我:暴君不會突然長錯腦子了要試探我吧?
見我沉默不語,亓忱的臉色頓時陰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怎麼?皇後不願孤來嗎?」
我:一天叭叭叭叭的,我真服了你個老六。
我盯著他的臉,長嘆了一口氣,認命般地捧住他的臉,鄭重道:「好吧,妾不想陛下納妃。」
亓忱愣了愣,忽然開心地笑起來,「為什麼?」
我:為什麼?你以為我是為什麼?難道我是為了以身救天下普度眾生嗎?
我鼓起嘴巴,不肯說話。
亓忱笑容更大。
他低下頭,親了親我,又親了親我。
我想起自己一整天心神不寧的樣子,有點羞恥,又有點氣不過,憤憤地說:「你以後如果要納妃,我就要納侍,我看咱們誰能睡得過誰!」
他聞言化親為咬,「你敢?」
我「嘶」了一聲,更加氣憤,剛要罵他,卻發現他突然松了口。
「後宮以後不會再有別人。」他忽然道。
見我一臉懵懂,亓忱嗤笑一聲,聲音散漫。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帶你上朝?」
我一時愣住。
他的手漫不經心地擺弄起我的衣帶。
「我是皇帝,所以我知道最好的東西,從來不是寵愛。」
是權力。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這個意思,渾身一震,猛地抬眼看他,卻被他捂住眼睛。
他語帶嗔怪。
「阿柔,專心。」
14
我和暴君睡了。
深層含義。
我悠悠轉醒時已是日上三竿,對著天花板愣怔許久,才終於緩過神來。
我:腎虛,有時是在過度勞累之後。
我決定晚上吃烤肉,烤的時間長一點,最好一鍵烤到入睡,省略中間一切多餘步驟。
亓忱:呵。
我後來如願以償得到了位於後宮黃金地段的一塊菜地,但由於亓忱的百般折騰,我很少有機會去親自打理。
一晃兒就到了冬天。
冬天的第一場雪降臨時,我正和亓忱在殿內涮火鍋,見外面飄起細小雪花,急忙拉他出去一起看。
我緊了緊大氅,牽著亓忱的手,輕聲道:「是初雪。」
亓忱將我的手放在唇邊,哈了口氣。
我笑著問他:「你知道初雪的含義嗎?」
見他搖頭,我慢悠悠地掰著手指頭數:
「第一種含義是,初雪時表白會成功。」
「第二種含義是,初雪那一天,任何謊言都會被原諒。」
「第三種含義是,和愛的人一起看初雪,會幸福一輩子。」
亓忱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攥緊了我的手。
「阿柔,」他忽然開口,「我一直想問你,當初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被他問得愣了一下,許久,才認真回答:「因為『我』愛你。」
我沒有撒謊,當我的身體做出為他擋劍的動作的那一刻時,「我」確實愛著他。
誰能想到,當初讓我罵罵咧咧的劍傷,此時竟讓我感到如此慶幸。
我回身抱住亓忱,把腦袋埋在他大氅領部柔軟的狐狸毛上,語氣有幾分慨然。
「我多麼感謝自己當初救了你。」
亓忱也回抱住我,緊緊地,像是要把我整個人揉進他的骨血裡。
他知道他的阿柔沒有撒謊。
撒謊的人一直都是他。
他視如珍寶的小皇後,其實從來都沒有救過他。
宮宴當天的刺殺,他早就得知了消息。
是他根本不想躲。
不躲,才能以身誘敵,才能一擊即中。
他對於通過傷害自己來奪取他人性命這種手段,最是熟練。
他沒想到那個戶部尚書的女兒會愚蠢到為他擋劍。
更沒想到為他擋劍的薛定柔是另一個人。
他的阿柔,澄澈,溫暖,香甜,眼睛像春天的海。
而他,荒謬,晦暗,流浪,他笨拙忐忑手足無措,渴望成為她的刀刃。
她是他的糖飴,篝火,最後的銀杏。
她在他森森白骨上落下一個熾熱的吻。
亓忱聽到自己喑啞的聲音:
「我愛你。」
如果初雪真的如她所想純淨高潔,那麼。
就讓真摯的告白成功。
就讓他的謊言被原諒。
就讓相愛的人,幸福生活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