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他,漸漸地,笑容僵在嘴角,下一刻大喊:「宋凌予!車!」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災難。
一輛貨車迎頭撞在我們的車上,那一刻,玻璃碎裂聲,氣囊彈出聲充斥耳膜,緊接著是強烈的晃動和翻滾,還未感覺到痛,血腥味和汽油味兒便已經充滿了我的鼻腔和口腔。
那一刻,我是蒙的。
甚至連害怕都來不及。
玻璃扎進了我的臉,我親眼看著宋凌予被壓在氣囊和車座間,等一切混亂靜止,他人已經閉上眼,不動了。
隨後劇烈的疼痛席卷而來,四肢,軀幹,頭,甚至還有血淌下來遮擋了我的視線。
眼前紅彤彤一片。
我被卡在車裡,張開嘴,卻喊不出來。
隨後,我被劇烈的恐慌淹沒,宋凌予死了,我也要死了,我渾身發冷,眼神漫無目的地看向四周,祈禱有人能來幫我一把。
我抓住了宋凌予的手,眼淚留下來。
很久之後,窗戶裡隱約伸進一隻手,緊接著我便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陷入了一場噩夢。
四周都是血淋淋的。
宋凌予四肢殘缺,坐在輪椅上,朝我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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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埋怨是我害了他。
如果沒有陪我去醫院,他就不會遭遇車禍。
我想解釋,結果我沒有身體,隻剩兩隻手徒勞的向他伸去。
突然,一束強烈的光線照進我的世界,我不得不眯起眼,忍受這令人作嘔的光暈。
隨後那些嘈雜逐漸變得有聲有調,繼而成為我聽得懂的話:
「患者意識恢復,喬蘊,醒醒!把眼睛睜開!」
就是這一聲突然把我拉回人間。
我大口喘著氣,好一陣才意識到周圍是一群穿白大衣的醫生。
「宋凌予……」
醫生沒聽清,湊近問:「你說什麼?」
「我老公……」
這次她聽懂了,卻並沒有回答,指揮別人把我送出去。
還伏在我耳邊說:「姑娘,命保住了,沒有缺胳膊少腿兒,安心康復!」
然而我並沒有放心,仍然死死抓著她,「老公……」
她頓了下,說:「你老公沒事,放心。」
我並不知道自己的傷情怎麼樣,在病床上渾渾噩噩躺了 7 天,與世隔絕。
大部分時間,我是盯著天花板神遊。
他們不許我下床,說我全身多出骨折,要好好養。
每天都有醫護人員來安慰我,我也會照例詢問宋凌予的病情。
幾天前有位實習醫生演的不好,漏了陷,讓我知道宋凌予的情況也許比我想象的還糟糕。
後來我媽來看我,她坐著跟我說了很多話,突然就說到以後的事兒上。
「等你好了,還是跟個正常人一樣,該生活生活,該嫁人嫁人……」
我突然就攥緊了床單,默默咬著牙,最後才啞著嗓子說了句:「媽,把婚戒給我戴上。」
我媽沉默了。
「沒必要為了一個男人——」
我側頭看著她,一滴眼淚淌下來,「這輩子,我隻嫁一次。把婚戒給我戴上。」
我媽嘆了口氣,妥協了。
我在醫院躺了很久,終於被準許坐輪椅出行。
鏡子裡的我跟當初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親自面見了我的主治醫師,「現在您能把我丈夫的病情告訴我了嗎?」
他說:「他出院了,車禍傷到了脊髓,站不起來,所以去更大的醫院做復健了。」
聽到他還活著,我松了口氣。
當晚,我給宋凌予打了電話。
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接起,「喂……」
聲音不再有當時的清澈,反而透著一種疲憊和嘶啞。
我緊張地攥緊手,「你在哪兒?」
「國外。」
「現在怎麼樣了?」
宋凌予似乎很不想談論病情,「還行。」
一場車禍,讓我們生分了許多。
他一定在怪我,跟那個夢一樣。
「對不起。」我對他道歉。
長達十秒鍾的寂靜,宋凌予嘆了口氣,「好,我沒意見。」
「什麼?」
他自嘲地笑了,「你不是要離婚嗎?我沒意見。」
我在短暫的沉默後,突然爆發。
「宋凌予!你神經病啊!現在立刻馬上告訴我你的醫院,別逼我過去扇你!」
宋凌予似乎被我罵蒙了,最後啪掛掉了電話。
我怒火中燒,一遍遍打,打到最後,他終於接了,聲音正常了許多,「喂?」
「你是不是有病?我問你話呢!」
宋凌予頓了下,「老婆,我剛才沒接到電話。那些話不是我的說的。」
「行啊,」我氣勢洶洶,「你等著,你等我過去的!」
最後,我在國外一家醫院見到了他。
他瘦了很多,沒破相,但是坐著輪椅。
見面那天,我揚言要把他從斜坡上踹下去,治治腦子。
宋凌予聽後似乎很高興,晚上多吃了一隻雞腿。
晚上,我們兩個相擁在一張小床上,宋凌予抱著我,「老婆,要是我站不起來怎麼辦?」
「別偷懶,今天站挺好的,明天繼續。」
驢拉磨都累不死,他復健更累不死。
他摸著我無名指上的鑽戒,「阿蘊,那場車禍,可能是人為。」
我其實心裡早有預感,但我們出事後,我爸就由喬星接管了,他身子比以前好了很多。
「林鳳芝怎麼可能允許喬星把我爸治好?」
「有沒有可能,是喬星知道了什麼?」
這事我們沒有再提,畢竟恢復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到了入夏,宋凌予康復成果不錯,已經能站能走了,雖然陰天下雨依然會腰酸背痛,但總算沒落下嚴重的病根。
回國那天,我猶豫再三,還是約了喬星出來吃飯。
小半年不見,她還是老樣子。
隻是在提及我爸時,欲言又止。
最後她也沒說太多,隻告訴我,我爸和林鳳芝正在離婚。
臨走時,她突然喊住我,跟我說了聲對不起。
然而為什麼說,她沒有解釋。
6 月下,林鳳芝突然被警察帶走了。
因為肇事司機指控她買兇殺人。
受害者就是我和宋凌予。
起先林鳳芝抵死不認,但被帶走的時候,她親眼看見喬星和她的朋友在家裡親吻,林鳳芝就瘋了,面對警察拿出的證據和證人證詞,最終心理防線崩潰,全招了。
這事最後呈現到網絡上,隻是一個簡短的通報。
有細心網友猜到了七成真相。
一時間,黑我和宋凌予的人全部消失了,變成了各種各樣的猜測。
豪門恩怨成為他們的飯後談資。
喬星自然避免不了被人猜忌。
宋凌予順勢復出,成立了個人工作室。
由於我爸身體不好,我接管了他的公司。
那天喬星來辦公室找我。
她做了好半天心理準備,才說:「爸的事,我沒跟媽說。我是偷偷給他治療的。」
「你都知道?」
她臉色很差,「有次撞見了。我本來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她想要我爸的命。姐,我覺得做人不該這樣。」
她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和掙扎,但歸根結底,是清澈的。
「我想出國留學。」她提出了訴求。
「可以,」我從抽屜裡掏出一份股權轉讓書,「這是爸留給你的部分,一起帶著。」
喬星一愣,「姐,你不恨我?」
「不恨。」我站起來打開門,「你相信嗎?」
喬星沒有說話,臨走前最後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一笑,「放心,我不會害你,再國外遇到解決不了的困難,你依然可以找我。」
傍晚下班,宋凌予來接我。
他現在身強體健,好得不得了。
他接過我的手提包,順勢拉開車門,「今天很忙?」
「嗯,池明川的事。」我隨口答道。
宋凌予哦了聲,「今晚你爸喊我們吃飯。」
「我知道,他還想我把媽也帶過去,」我踢掉高跟鞋,舒服的縮在座椅裡,「他想得美,我媽不揍他就不錯了。」
宋凌予笑笑,Ŧŭ⁼發動了汽車。
我突然摸到座位下有個禮品袋,掏出來,發現是一件……制服。
我見鬼似的看著他,宋凌予不動聲色,「哦,別人送的。」
但我還是發現他耳郭變紅了。
自從出事後,我很久沒有跟宋凌予思考那方面的事了。
我顧慮他的身體,遲遲不答應,但估計今晚是逃不掉了。
跟我爸吃完飯,剛進家門,宋凌予一把抱住我,放在餐桌上。
我被他的舉動給嚇蒙了。
他不管不顧地堵住我的嘴,連咬帶啃。
我呼吸放輕,搭在宋凌予肩膀上,他則摟住我的腰,吃住全部重量。
「喂,我跟你說件事。」
宋凌予眼底盛滿燥熱和暗沉,心不在焉地問:「什麼?」
「明天公司有場活動,需要你當嘉賓——」
「可以,但是,池明川在嗎?」
「在。」
宋凌予的目光微妙起來。
他有病。
池明川是我一手帶起的孩子,嘴甜了點,追著我叫姐姐,宋凌予聽一次不爽一次。
我懟他一拳,「你幹什麼——啊!」
他突然把我扛起來,一手拎著禮品袋,往臥室走。
「吃醋,不行?」
「宋凌予,你有病啊……」
這句話軟綿綿的,實在沒什麼威懾力,換來宋凌予變本加厲地挑逗,
「池明川那兔崽子天天喊你姐姐,我也不是不可以喊。」
「但是,僅限於臥室。」
10
十月,我和宋凌予迎來了遲到很久的婚禮。
爸媽都在場,我爸企圖跟我媽交流,但都被翻了幾個白眼給嚇回去了。
如今他有後遺症,一邊身子不好使,隨時需要有人攙扶。
所以聽話得很。
婚禮上,司儀玩起了遊戲。
「請問新娘最愛吃的食物是什麼?」
宋凌予眼都不眨地答:「沾了醬油的螃蟹。」
「生日?」
「8 月 21。」
「手機密碼?」
「5201。」
場下傳來一陣起哄聲。
主持人笑著問:「那喜娘的身高呢?」
宋凌予手掌突然罩上我的頭頂,說:「164。」
我反駁:「165。」
宋凌予像是故意逗我,「前幾天我給你量過,164,別狡辯了。」
他最愛做的事,就是給我量身高。
明明沒長個兒,他總能編出一些理由,比如「阿蘊 165 了,獎勵一ţü⁰隻口紅。」
「阿蘊 165 了,帶你泡溫泉慶祝一下。」
漸漸地,我已經記不清當年我爸曾經許諾過我什麼。
因為宋凌予讓我知道,我有家了,別人有的,我也會有。
婚禮結束,我爸哭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我țū₌也沒有問。
那顆香樟樹,早就砍掉了,隻剩下個木墩子,接受風吹雨打,有些事,忘掉比記得強。
婚禮之後,緊跟著是各大媒體的採訪。
當年我和宋凌予的艱苦生活並不是秘密,因此,許多人猜測我們是異地戀,或者地下戀。
宋凌予回答得很幹脆,「沒有,我們是後來才走到一起的。」
「當初因為什麼分手呢?」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吐出一個字:「窮。」
在周圍人的歡笑聲中,他攥緊了我的手。
記者又集中火力攻打我:「請問二位是什麼星座?」
「天蠍和雙魚。」
「哎喲,據說這一對都挺虐,你記憶最深的一次吵架是什麼時候?」
「分手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坐在出租車裡,忘了給他留打車費,他在後面跑,邊跑邊罵我神經病。」
記者忍俊不禁,重新把話筒舉到宋凌予面前,「最後說句話吧,送給那些年輕的小情侶。」
宋凌予摸了摸我的手,笑著對鏡頭說:
「我太太教給我一個道理,謀愛先謀生。有人覺得,我有兩塊糖,給你兩塊便是十足愛你,但其實,我想給的,是一千一萬塊。兩塊糖解決不了溫飽,但是你可以先賺到一千塊,再享受愛情。」
(全文完)